送走了许儿,青竹觉着自己从寒冬腊月瞬间回到了阳春三月。
回到笪御身旁,青竹欲言又止。
笪御:“说。”
青竹一咬牙,把许儿之前的话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了笪御。
片刻之后,笪御慢条斯理的开口:“规矩……”
这许儿真是个话里藏刀的好手。
先与他确认了时眠是个好说话好相处的女子,再反讽他“平易近人,相得甚欢。”
然后暗下提醒,实则明指时眠为他多番打点,让他莫要辜负了时眠的一翻心意。
最后临走前还以自身为题,敲打他只是个客人,时府真正的主子还是姓时的。
偏偏许儿从始至终都对他毕恭毕敬,没有半分逾越。
就在笪御以为这就完了的时候,青竹又传来一句类似警告的话。
规矩。
笪御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朝浴桶走去:“查一下这个许儿。”
青竹低头:“是。”
时府里的梅花不知不觉就全开了,嫣红的梅花树上怒放着朵朵娇小艳丽的花朵,颜色由深至浅的红,和长青的松柏交错相伴,合成了一副极美的冬景。
冬至的那天,时庭深在院子里远远的瞧见了笪御。
他站在拱形门下,目光沉沉。
那日他回府父亲就与他说过,时府里来了个表妹,时南昌叫他不要去打扰她,说是这位表妹喜静,不善交际。
时庭深也对他不感兴趣,所以这是初次见面。
这位表妹,个子高的着实异常,远远看着竟可和他一比。
而且他步伐稳重,行走间不见蒲柳之姿,时庭深戚眉沉思。
再看去,笪御一身精致华美的白裘,发髻上珍宝发饰细细点缀,若不是这身打扮,他险些将其看成男子。
男子?
时庭深一怔,这么一品,他倒是更倾向于……男扮女装。
时庭深接着猜测,若是男子,为何男扮女装,为何潜入时府,父亲又为何帮其隐瞒。
种种疑问伴随着他的猜测接憧而来。
时庭深径直朝笪御走过去,他需证实他的猜想。
但是下一刻,笪御已经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这件事这么一断,时庭深就再也没找到机会了。
笪御终归是女眷,还是借住在时府的外来女眷,时庭深不好直接去找她。
琢磨了许久,突然有天听他的书童说,府内的姑娘总是喜欢去那个外戚那里。
时庭深眼底的光芒明明灭灭,突然勾唇。
这日初雪降临,洁白如雕的雪花落在梅花枝头上,给本就傲骨铮铮的它们又添了一份肃穆。
时庭深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楠木盒子,一旁的书童拎着朝元楼的葱醋鸡,踏进了不觉小筑。
正巧时眠打着伞从里面出来,两人迎面撞上。
时眠一愣,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哥哥怎么来了?”
时庭深不答反问:“你这是去哪?”
时眠:“下了初雪,想找表姐一起赏雪。”
时庭深眉眼深了深:“巧了,哥哥也是来找你赏雪的。这不,还给你带了礼物。”
他把盒子打开,一块白里透红的玉佩,上面雕琢着双鱼戏荷,雕纹细腻,栩栩如生。
时眠接过,玉佩入手即暖,她微微讶异。
时庭深把盒子递给许儿,说道:“这是我近来淘到的一块暖玉,天冷了,你拿在手里把玩的时候还可以暖暖手。”
时眠总觉得这块玉烫手:“哥哥,这太贵重了……我……”
她话还没说完,时庭深就打断了她:“你这妮子怎么了,哥哥送的东西还推辞,快收好。”
是的,以往哥哥无论送她什么她都会欢天喜地的收好,再甜甜的道一句,哥哥真好。
可是现在时眠却心中忐忑,她手里拿着这礼物,就像拿着一铁烙,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时庭深从书童手里拿过葱醋鸡,挑眉道:“我还买了你爱吃的葱醋鸡,不若一起,说起来哥哥还没见过这位表妹,听说是位美人?”
时眠忽然灵光一闪。
表姐今年十八,哥哥今年二十一,年龄正好。
若是哥哥能和表姐两情相悦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哥哥永远是哥哥,表姐也会和他们成为一家人。
时眠心中稍定,若是成功,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心中这般想着,眉眼都带上喜意:“恩,表姐的容貌世间罕有,哥哥可读过《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时庭深看她这幅赞不绝口的模样,倒是对这位表妹的容貌生出些好奇来:“眠儿对她评价如此之高,倾国倾城这四字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用得起的。”
时眠哼了一声:“哥哥你稍会儿看了便知道了。”
兄妹俩踩着初雪进了闻啼小院。
笪御裹着围脖,手中拿着一本杂谈见他们一行人问道:“何事?”
时眠眼眉弯弯,她打算死皮赖脸也要拉着表姐和他们一起赏雪:“玉姐姐,今日初雪,正好哥哥也在,我们一起去看看风景?”
时庭深对笪御微微作揖:“表妹安好,莫要辜负了这番良辰美景。”
笪御对于他们的到来感到意外,听了他们的来意之后推辞不掉,于是三人一起去了小花园。
在外院和内院之间,时府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里面有一座假山、一个荷塘、一个亭子等等。
花园里比起内院来说,梅花树少了不少,多数种了些名贵的花卉,只是这个时节全部被掩在了飞扬的雪花中。
几个下人在亭子里摆上糕点小食,葱醋鸡这个时候已经凉了,所以叫人拿下去热了热。
时庭深率先坐下,时眠坐在中间,笪御挨着她坐在一起。
书童将煮茶的器皿搬上石桌,时庭深点上釜锅,开始煮茶。
雪渐渐大了起来,地上已经有了积雪,抬头望去纷纷扬扬,像是无数朵洁白的小花,惹人怜爱。
冷风夹杂着零碎的白色吹进亭内,落在时庭深的玉冠上,他手里一举一放,有条不紊的制茶。
时庭深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意,一只手撩起长长的袖摆,将煮好的茶水递至两人面前:“尝尝我的手艺。”
笪御意味不明的看着眼前的这杯茶水,素手轻抬,将面纱摘掉。
第11章
时庭深怔住。
他似乎明白为什么时眠会提到李延年的诗了。
这个女子的容貌,有过之而无不及。
仅仅这一眼,时庭深便否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哪怕笪御坐姿行态都不像女子,又或者她的个头实在太高,但是万般理由都不如他那张脸看的真实。
这张脸就已经让他毫无辩驳之力。
时眠在一旁悄悄观察时庭深和笪御,看见时庭深望着笪御呆愣住,心中窃喜。
看来哥哥对表姐的容貌很是满意。
再看表姐,他吹了吹茶杯上的袅袅雾气后,抿了一口:“好茶,微苦而不涩,而后竟有甘甜之滋,回味无穷。”
时眠眨了眨眼睛,心中更加稳定了。
她方才还在想,若是哥哥和表姐实在走不到一起,她也强求不来,毕竟时眠是盼着这两人日后都能幸福一生的,若是强扭的瓜,那就和她的本意背道而驰了。
现下看来,哥哥和表姐也算是互相满意了。
这下时眠开始做起正经媒婆来,她纠结了一会,在时庭深和笪御之间选择了时庭深。
时眠:“哥哥,玉姐姐不但有绝世的容貌,她还温婉大方,知书达理。而且玉姐姐与寻常女子不同,她更加聪慧坚韧,完全不输男子!”
笪御:“……”
这是在说他吗?
时庭深对她这般喜欢笪御,心中不喜,面上却不露痕迹:“表妹如此优秀,真当是女子典范!”
笪御面无表情:“不敢当,时眠妹妹夸大了。”
时眠只当没听见笪御的话,继续向时庭深举荐笪御,好话一箩筐的往外倾倒,争取让时庭深知道笪御的种种优点,让他把心思放到他人身上去。
最后直听得笪御怀疑人生,就连时庭深听得都头疼。
时庭深:“好了,哥哥知道表妹的德才兼备了。这葱醋鸡又要凉了,快些吃。”
时眠喝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嗓子,听话的不再言语,她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还得徐徐图之。
那日之后,时庭深又来了两次不觉小筑,时眠都巧妙的带他去了隔壁,尽心尽力的做着媒婆,结果直到现在她也没瞧出两人生了情意,心里暗暗着急。
时眠又不能每次都带他去闻啼小院,于是她又开始躲起了时庭深,好在即将过年,时庭深的事情多了起来,也顾不上她了。
很快到了除夕,这天又下雪了。
除夕饭是时眠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吃的,没有叫上笪御。
时眠心里很不是滋味,晚上回到闺房,她还是念叨着笪御,于是偷偷摸摸去了隔壁。
她算是看明白了,爹爹根本不待见表姐,平时不管不问,过年过节也不找她。
难道上辈子也是这样?
时眠一想到上辈子表姐一个人孤苦无助的住在落雪院,她就满心愧疚和心疼。
今生她就多多照料些,万不能让表姐感觉时府不欢迎他。
时眠特地去自己的小厨房做了饺子。饺子馅是大厨房带过来的,饺子皮是婆婆们赶的,好在时眠学着包,笨手笨脚的掐了一大碗,看的许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端到笪御那里的时候还热腾腾的冒着雾气。
笪御看着桌上一大碗饺子,久久没有回神。
时眠素指敲了敲桌面,清脆的声响唤回笪御的神儿,时眠说:“快些吃,这么冷会凉的。”
笪御掩在袖中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嵌入了肉里他也毫无所觉。
许儿略带寒怒意的声音传来:“笪姑娘,这是我们姑娘亲手包的。”
时眠赶紧在桌子底下扯了扯许儿的袖子。
许儿忽的就把袖子撤到一旁,扭头不看她。
真是的,姑娘还从未给她做过什么吃食呢!这女子受了好意竟然还傻愣着,她瞧着就生气!
笪御敛下眼帘,摘了面纱,拿起瓷勺一口一个的往嘴里塞。
时眠:“你慢些吃,不用急。”
笪御不听,饺子不烫,他却觉得这一口口入了肚子,暖了胸膛。
他母妃为他血崩而死,从小跟着段姨四处流浪,懂事起便接受了压在他身上的血海深仇。
段姨将他视为主子,底下的人为他抛洒鲜血。
他为了尽快报仇,尽量减少伤亡,日日算计,夜夜谋划,
每日每夜不得安息。
来到时府的这段日子,是笪御最舒心的日子。
这一切都归功于眼前的女子。
笪御抬眉看她,时眠。
时眠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羞涩的问:“好吃吗?”
笪御忽然粲然一笑:“好吃。”
时眠望着他的笑容懵住,这么一刻,她胸膛里“咚咚”直响,震得她耳朵发痒。
笪御歪了歪头:“怎么了?”
时眠的两颊瞬间就红了,她连忙低下头,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什么。”
这还是她看到玉姐姐第一次笑,真真是一笑倾城,虽然用妖精来形容不好,但是时眠此刻只想到“妖精”这两个字。
刚才那一笑,差点把她的魂勾走。
玉姐姐实在是太美了。
美的让她心生欢喜。
院墙外面传来热闹的驱傩(nuó)声,说明雪停了,已经有人开始驱鬼做法,祈福祥瑞,街道上肯定极为热闹,许儿低声提醒她该去前院了。
这个时候该是他们一家人在一起守岁的时间。
说不准会去街上看看热闹。
这么一对比,更加显得笪御这里凄凄凉凉,格外可怜。
时眠不忍,问他:“玉姐姐,你和我一起去前院吧。”
笪御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他若是去了,时南昌恐怕就不能踏实的过一个除夕了。
时眠突然伸手牵住笪御的手,强硬的说:“就这么定了,我们走吧!”
笪御明明告诉自己,不该顺从,不该跟上去,不该与时眠过于亲近。
可是他的脚仿佛有了自己的思想,他自己动了,一步一步,毫不犹豫的跟着眼前的女子,走出他那个冷清的小院。
时眠软软的小手牵着笪御,灼热的温度从她的手心传递给他,笪御抿唇,偷偷攥紧了些。
时眠暖暖的声音传来:“玉姐姐你在时府别见外,更别把自己当做外人。你是爹爹接回来的,是我的表姐,和我们是一家人!你知道什么是一家人吗?就是互相扶持包容,彼此真心相待,相亲相爱,荣辱与共。”
笪御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
时眠拉着他很快就到了前院,时南昌和时庭深早早的就在等着了,见她还带了个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笪御。
时眠往笪御身前一站:“我叫表姐来的,要守岁就一起守!”
时南昌死死盯着两人相握的手,眼里的冷刀子刷刷的射向笪御。
笪御识趣的松手。
时南昌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外面越来越热闹了,他们一行人站在院子门口好好的凑了回热闹。
带着面具的老翁头和老婆子手舞足蹈,身后跟着带着面具的童子,也有老老少少混在人群里,四处传来声声震天的爆竹声,大家在这爆竹声中边走边跳,这幅盛景,只有每年的这个时候才能看到。
时眠被气氛渲染的心潮澎湃,忍不住朝前走了两步,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险些摔倒,好在笪御反应快,迅速接住了她。
时庭深上下打量了一翻后松了口气:“人多,你别往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