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是守了半夜的之桃,见她出来小声问道:“怎么了?”
“我去帮姑娘拿个汤婆子,你继续守夜。”
“恩,你快去快回。”
雨后的清晨,整个大地都是湿漉漉的,青竹迷迷糊糊的打了个哈气,她昨天守的下半夜,到了早上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她半磕着眼看了眼阴沉的天空,心道这几日的天气真不好,连个太阳都没有。
“姑娘!姑娘!”
东霜扯破嗓子的尖叫声将青竹狠狠吓了一跳,她急忙捂住东霜的嘴:“你疯了!这个时候姑娘睡得正熟呢!”
青竹定睛一看,这丫头整个人都在打颤,她脸色惨白,脸上本就没多少肉,此时却全都在抖着,青竹大骇:“你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东霜哆哆嗦嗦的说道:“出、出事了!出事了!快叫姑娘!许、许儿姐姐她……”
“许儿怎么了!”
“哗啦”一声,时眠衣衫不整的从房里冲出来,方才东霜那一声就已将她惊醒,她起身正穿着衣服,便听见东霜惊惶提及许儿,当即就顾不上穿衣,直接打开了门!
东霜糊了一脸的泪水:“许、许儿姐、姐姐死了……”
第52章 (捉虫)
木兮院中, 那筑了半面的池塘旁, 全是杂乱的脚印, 此时这围着不少人, 都在小声议论着。
“都给我让开!”
时眠推开众人,望见地上的人,瞳孔狠狠一缩:“许、许儿……”
时眠身子一软,跪在了污泥浊水里,雪白的裙子刹那间被污染,黑褐色的泥水不断扩张,缓缓爬上她的衣裙, 时眠却毫无所觉。
许儿刚才才被人从塘中捞出,此时面部发白,双目紧闭,她的脚庞,一个凉透的汤婆子埋在了泥水里。
时眠颤颤巍巍的伸出手,贴上许儿的脸庞。
她脸上的温度刺痛了时眠的指腹,许儿的脸部已经僵硬。
这种感觉和巫秋湖上发现笪御的身体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许儿是真的死了。
时眠猛地捂上胸口, 泪水无声的涌出眼眶, 她张着嘴,身子抽搐起伏着, 她在嘶吼,却没有声音。
青竹和东霜面露悲痛,下人们不知不觉全部禁声, 有冰凉的雨滴落在他们的脸上,有人抬头看了看天空。
又下雨了。
之桃匆匆赶来,随后而来的是时庭深和时南昌,这个时候他们本应去上朝,听见木兮院的消息于是派人去告了假。
时南昌过去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不一会,他的胸前就被时眠的泪水浸透了。
时庭深静静的望着时眠的背影,眼中平静无波。
许儿比时庭深大不了几岁,儿时的时候许儿对他也颇为照顾,此时地上的尸体并未引起时庭深的注意。
他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然后望向时眠。
时眠哭道头脑发晕,她强撑着一口气,将这里的一草一木深深印在脑海中,以及当场的每一个人,随后晕在时南昌的怀里。
东霜抽噎着,她抹掉脸上的泪水和雨水,找来两个下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好生保管许儿姐姐的尸体,除了姑娘,不许让任何人靠近!”
时庭深的脚步一顿,他回首看向她。东霜收到他的视线,眼神避了一瞬,咬牙再次迎了上去。
东霜本是马戏班子里的一个杂耍戏子,班主对她很不好,非打即骂还喜欢占她便宜。两年前他们途径宣阳在街上卖艺的时候,她因为失误没牵住狗,就在街上被班主抽打。
是许儿姐姐将她买了下来,带到时府。
她犹记得那天,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身上都是鞭伤。许儿温柔又有耐心,给她新衣服还帮她上药,比她娘还好。
伤好了之后,将她带到姑娘面前磕了头认了主,姑娘给她赐名东霜。有了自己名字的东霜高兴的就像个孩子。
东霜的心思纯粹又简单,谁对她好,她就发誓百倍奉还。
这次许儿离世,在东霜心目中,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凶手,时庭深。
她没有许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只道许儿那么好的人肯定没有仇家,唯一的例外便是最近在追查的时庭深。
那日在沁秋园见着的狼狗,至今还历历在目。
时眠病了,前所未有的大病。月事受凉,惊受悲痛,又在雨中淋了大半个时辰。她的病犹如虎狼之势,来势汹汹。
青竹已经连续两日没有出过时眠的闺房了,时南昌急得都没去上朝,时庭深自然也没去。
笪御犹如一座尊神,在时眠床边一动不动的站了大半天。青竹给她喂了药,可是时眠都给吐了出来。笪御面色一寒:“把药给我。”
青竹递上碗,他接过一口饮下含在嘴里,强硬的掰开时眠的嘴灌了下去。
时眠呛了呛,她迷迷糊糊半磕着眼帘,似要醒来。
笪御双眸一亮,等了半晌,时眠依旧在噩梦之中,嘴中低不可闻的喃喃自语,即便笪御凑在她嘴边,也听不清楚。
门外传来脚步声,笪御眉间一动,脚尖轻点跳上房梁。
下一刻门被推开,是时南昌和时庭深。
时南昌:“眠儿现在如何了?”
青竹摇摇头:“大夫说,姑娘不光受了重寒,虽然有药可医,但是心结在身,再多的药都是徒劳。姑娘不愿抵抗病魔,也不愿醒来,长久下去身子迟早要受不了。”
时眠在黑夜中,身上捆着绳子,只要她稍微挣扎,这绳子便会收紧一分。
她望见了白衣胜雪的笪御,耀眼的宛如一颗太阳,渐行渐远,她渴求着奔向他,但是身上的绳子却阻碍着她。
于是她挣扎,绳子缩紧,她触及不到,笪御离开了。
她剩下满腔的迷惘,然后她又看见了许儿,缓缓沉浸水中,池水蔓延至时眠的脚下。要救她!时眠在心底嘶吼。于是她再次挣扎,绳子又缩紧一分,她只能艰难的一步一步的靠近许儿,一步一步走进水中。
许儿消失了,水上忽然出现一个黑影,他站在水面上如履平地,时眠心跳如雷。
她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
黑夜突然乍亮,时眠的眼睛被刺了一瞬,再睁眼,周围狼烟四起,金戈铁马。铁蹄“啪嗒啪嗒”踏在水上,溅入时眠的眼中,她低头一看,那些池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无尽的红色。
染红了半边天,也染红了她的半身。
“喝——”士兵带着最后的决绝,举戈奋起。
时眠突然全力挣扎起来,身上的身子勒进肉里,鲜血像小溪一般潺潺流出。
爹爹!
爹爹!
爹爹!
时南昌的黑脸竟也透露出许多青白,他摸了摸时眠的额头,劝道:“眠儿啊,你快醒来吧,不然你叫爹爹怎么办啊……”
兴许是听见这句话了,时眠梦呓的声音虽然依旧很低,却能够听的清楚了:“爹爹……爹爹你别走……不要去战场,别死……”
“对不起,对不起……许儿对不起……”
“哥哥,不,我不信……”
时庭深听到时眠喊到他,眸光微动,眼中诡异的怜爱和恶意就在此刻宣泄而出。
那是一种变态的执着。
他的目光划过时眠苍白的小脸,目光定在时南昌的身上:“父亲,我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眠儿一定没事的,您别伤到身子,大渝还需要您。”
时南昌没有回答他,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太医来了之后,和青竹先前说的话几乎没有差别,现在只能希望时眠能够尽快放下心结,但即为心结,放下谈何容易。
众人离去之后,笪御跳了下来。
他坐在时眠的身旁,静默了许久,突然开口道:“你在担心什么?”
“你在愧疚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一连三问,时眠的梦呓停止。
笪御俯身,蹭了蹭时眠的脸庞,他闭上眼:“全部交给我,好吗?你不必害怕担忧,我笪御,以性命起誓:你所盼的,所求的,都将由我来实现。”
所以,眠儿,你快点醒来,还有人在等你。
时眠瘫在地上,任凭头顶斗转星移,她眸中死灰一片。
有阵暖风吹来,拂过她的脸庞,时眠的睫毛随风颤了颤,她闭上了眼。
“你在害怕什么?”
时眠刷得睁来眼睛,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吐不出一个字。
身上的绳子死死禁锢着她,她连抬头都做不到,只能转了转眼珠子,目光所及之处,并未出现任何人。也不知过了多久,兴许鲜血已经流干,时眠还在想,为何她还不死。
就是在此时,时眠听见了天边传来的声音。
时眠想,大概是神明吧。
神明赐予她一世生命,她却谁也没有守住,活的满目疮痍。
所以,神明是来拿回给她的恩赐吗?
可她不甘心。
时眠蠕动身子,让自己翻了过来,身上的绳子勒入胸膛,她眼前金星一片,就要喘不上气了。
恍惚间听见谁道:全部交给我,好吗?你不必害怕担忧,我笪御,以性命起誓:你所盼的,所求的,都将由我来实现。
初阳乍现,时眠浅浅勾唇。
姐姐,原来我的神明,是你啊。
作者有话说: 以后的更新时间改为晚上9点,这样一章我就可以多些一点啦。
第53章 (捉虫
时眠的眼皮微微颤了颤, 她缓缓睁开眼睛, 只觉得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 压的她都要吐了。
“咳咳……你起来, 好重……”时眠艰难的扭了扭头,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笪御一愣,下意识撇过头看她。两人都没留神,同时望进对方的眼中。
他眨巴眨巴了眼睛,时眠只觉得这人的睫毛闪烁的晃眼。
她因着刚醒,脑袋还处于混沌状态,说话便有些颠三倒四的:“你怎么在我床上, 我们上床了?”
笪御听见这话身子一软,险些摔倒在她身上。
他眼神闪烁:“没有。”
时眠:“没有你心虚什么?”
……
一阵沉默后,时眠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她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两颊转眼便漂上两朵红云。
时眠:“滚……”
笪御的背影飘忽不定,宛如一个鬼魂般飘出了时眠的房间。
青竹躲在屏风后面,时眠还以为房中没人,她撑起身子虚弱的唤道:“来人……”
青竹纠结的咬了咬嘴唇, 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时眠:“……”
笪御从时眠那里离开之后去见了一个人, 十七。
十七生身受重伤,昨日下午才彻底醒了过来。
他去了自己的宅邸, 十七见来人,踉跄的下了床,“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红着眼眶道:“主子,许儿被那人杀了之后,我不敌那人 ,我、我逃了……”
地上的人上身裹满绷带,右臂空荡荡的,只见右肩下一个突兀的鼓起,鲜血染红了他的半边身子。
笪御站在他面前,平静的看着他宣泄。
十七另一只胳膊上的肌肉因为身子紧绷而鼓动,他痛苦的叩在地上:“是十七没用,十七没有保护好许儿,是十七临阵脱逃,十七有罪,主子,请求赐死十七!”
笪御眼底一沉:“住嘴。”
十七将头埋在地上,声音戛然而止。
笪御:“即便为了许儿姑娘,你也应该活着。”
男人的眼泪,从来都是在血中流淌。即便十七心中正在滴血,他也依旧挺直了脊背。
他抬起头,将前日夜里的情况缓缓道来。
那夜许儿半夜从时姑娘房中出来,因为诸承煜不在,十七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跟上去。
直到他听见了打斗声。
那人武功极高,路数十七从未见过,他与许儿二人连手都未能敌过。许儿拼死一搏将那人面纱扯下,大惊之下喊道:“巴都!”
许儿当场便做了决定,她推开十七,独自缠住巴都:“他是时庭深的人,快走!”
十七眼睁睁看着许儿被巴都一掌拍倒,再也没了气息。他怒极攻心只想砍下那人的头颅,却反被对方砍掉一条手臂。
最后十七逃了,他要将许儿的话带回来。
“你起来吧。”笪御的声音沉稳,让十七意外的觉得安心,“你寻个机会,将这些告诉时眠。”
“主子,我该如何同时姑娘解释我的身份。”
笪御默了一瞬:“如实告知。”
时眠养病的这段时日,再也没见过那个假冒的毒老,她也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干脆给他取叫白面男,谁让他整天带着一副白面具。
第二日时眠终于下了床,她沐浴过后换上之桃给她买来的衣裙,推开门被门口的人下了一跳:“你堵在我门口做甚。”
笪御:“等你。”
时眠对昨日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她腿一缩,后腿了半步:“何事?”
笪御鼻子里轻轻冷哼一声,撇过头用后脑们面对她:“我与你来说许儿的事情,走吧。”
时眠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不说,这人也不说,她竟也能领会他的意思。
许儿的尸体放在了冰库里,冰库外有个小隔间,数日过去未免尸体发臭,冬霜便叫人将许儿送到了这里。
只有一有时间,冬霜便亲自守着,任凭谁也不能靠近,笪御则顾虑颇多,暗中叫人帮忙看着。
但是有一点很是奇怪。
这三日除了他们自己人,没有人来过,暗卫也没有。若许儿是他杀,按常理来说理应毁尸灭迹,可是巴都不但留下了许儿的尸体,更是没有让人掳走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