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们能够保证没人能查的出来许儿的死因。
时眠再次面对许儿的尸体的时候,心神依然巨动,只是一眼,她的鼻子便酸了。时眠深吸一口气,将眼泪憋了回去,她稳稳当当的站到架板前,没有犹豫的掀开那张白布。
许儿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尸斑,身体冻得僵硬,时眠死死咬着下唇:“仵作。”
这个人是时南昌从大理寺拎出来的,做仵作已经三十年了,头发花白,眼底青黑。他颠簸颠簸的走到许儿跟前,捣鼓了一阵后:“……这位姑娘应该是被人一掌拍在胸口晕死,后投入池中淹死的。她身上还有多处骨折,死前应该有一阵激烈的打斗,是他杀。”
笪御的目光扫过仵作的表情,确定他是实话实说,轻轻皱眉。
这么明显就叫人验出来了,时庭深是故意的吗?
时眠听不懂他啰里啰嗦一大串术语,只听到了他最后一句话,许儿是他杀!
刹那间便红了眼。
即便她心中早有预料,此时此刻心中的怒火依旧犹如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她心里隐隐有了猜想。
很有可能是庄朝的人,那幅画!
时眠吩咐好许儿的葬礼后,直奔书房。进了书房,寻出那副《荛山瀑布》,正准备翻开,门口突然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时眠目光一凌:“是谁!”
十七从旁侧身而出,他单膝跪下:“属下十七,拜见时姑娘。”
时眠下意识用拇指轻轻蹭了蹭《荛山瀑布》,又将画放回画桶,眼底冷漠而戒备,目光在他的断臂一顿:“我并不认识你,你有何干?”
十七仅剩一只手,无法抱拳行礼,只能将头低的更低:“早在宣阳的时候,主子便让我一直在姑娘身边,保护姑娘。”
“你的主子是笪御?”
“是。”
时眠恍惚了一瞬,眸光很快沉了下来:“现在找我作甚?”
十七闭上眼:“许儿被杀那夜,我在。”
“什么!”时眠瞳孔一缩,三两步走到他跟前领着他的领子就将人提溜了起来:“你说清楚!”
十七敛下眼帘,掩饰自己的自责,又将那夜的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最后提到了巴都:“是时庭深身边的护卫巴都。”
时眠缓缓松开他的领子:“你走吧。”
窗外的麻雀叽叽喳喳,不知过了多久,有两只胆大的跳上了窗沿,过了一会又跳进来书房里,尖尖的小嘴时不时在地上啄上两口,死寂的书房里突然响起了“咯咯”声。
时眠眸光闪了闪,她本以为自己会怒火中烧,或是恨不得立刻去杀了他,又或是被亲情左右,内心煎熬不已。
但是都没有,她很平静。
心中只有一个念想,像磐石一般坚定。
让时庭深付出代价。
时眠开始频繁的参加各种宴会,茶会,赏花会,结识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姐妹。这群姑娘们虽然喜爱攀比,各自有各自的小心思,但是只要时眠在其中,这些人便会不由自主的以她为首。
敬畏又依赖。
时眠遇见了张慧七。
上辈子在凉安对时庭深一见钟倩的人,这人家中从商,家底殷实。但是家中却没有官场之人,所以才在追求时庭深的过程中,才被人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
最后家财散尽,也没求来倾慕之人。
这日时眠带着东霜上街,许多消息她都是从旁人嘴中听来的,不如自己眼见为实。她找了个茶摊坐下,隔壁桌有个尖耳猴腮的人,搓着脑袋低声道:“皇上要立后了你们知道吗?”
时眠茗茶的动作一顿,余光朝那飘去。
“别胡乱造谣,小心掉脑袋!”
“谁胡说了,我舅舅家的三姨的儿子就在良妃宫里当差,这事可是真真的!”
和他一桌的两人见他信誓旦旦,忍不住信了。
时眠放下银钱,拂了拂衣裙,淡淡道:“走吧。”
路过惜春楼的时候,从里面跌跌撞撞走出一个人,时眠眉梢一挑,那人便直挺挺的撞了上来。
长孙君荣:“谁啊!好大的胆子!”
时眠虚弱的扶着东霜,东霜性子直,也没见过长孙君荣,便十分不客气的道:“公子好生无礼,撞了我家姑娘还理直气壮!”
长孙君荣甩了甩脑袋,使劲挤了挤眼睛:“你、你是眠儿妹妹……”
“五皇子安好。”时眠娓娓行礼,“五皇子这是怎么了?”
“呵……”长孙君荣讽刺一笑,喃喃自语道,“终于有人问我怎么了,我堂堂一个五皇子啊!”
“五皇子?”
长孙君荣咻的望向她,带着三分醉意七分癔症:“你给我做五皇子妃可好?”
时眠脸颊一红,含羞带怯的说:“可、可是哥哥已经属意了七皇子,还有李尚书之子。眠儿一切听家中的安排。”
长孙君荣当即就立誓:“一切交给我!我定会求来圣旨,说服令兄的!”
“时眠!”
背后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时眠身子一僵回首望去。
笪御疾步如风停在她面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中崩了出来:“你在做什么!”
时眠先是一瞬的心虚,随即反应过来,她心虚什么?
于是她挺直了腰杆:“偶遇五皇子,闲聊了两句。”
笪御觉着如果自己能够着火,定是浑身火焰。
闲聊两句,闲聊两句能聊到婚事?!
他费尽心思在帮她查案,她却在这儿风花雪月。
笪御都要气炸了!
他一开口,竟是委屈的音调:“我查了两天的消息,本来回府要告诉你的,结果你不在。”
时眠眼底闪过一抹亮光,看他这样,是有消息了?
时眠迫不及待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刚踏出一步,胳膊便被人拽住了:“眠儿妹妹,他是谁你就跟他走?”
时眠戚眉,面上强颜欢笑:“这是我远方表哥,有要事找我,五皇子,我们就此别过吧。”她现在已经没了方才的心思,只想赶紧听一下白面男带来的消息。
长孙君荣握着时眠的手腕,目光与笪御对视,眼底泛起了狠意。笪御慢无表情,刷得上前打掉了他的手,长孙君荣的武功也不弱,两人突然就在大街上交起手来。
街上人来人往,本来的吆喝小贩见状赶紧收拾了摊子躲得远远的。
时眠急的跺了跺脚,她也拦不住,干脆走到一边喝起茶降降火。
“智儿!”
不知道从哪里突然窜出一个两三岁的孩童,懵懵懂懂的冲进来笪御和长孙君荣的之间。
笪御急忙收手,长孙君荣眼中精光一闪,非但没收了势,反而势头更猛的朝他袭去。笪御眼底划过一抹阴寒,他弯腰抱起孩子,长孙君荣五指成抓,袭上他的脸!
笪御偏过头,“咔”一声,面具碎成两半掉落在地上。
“啪嗒……”时眠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
已经泡开的茶叶瘫在地上,就像秋日里的落叶。
时眠的杏眼睁大大的,不敢置信的问道:“姐姐?”
“智儿!谁叫你乱跑的!啊!看娘亲不好好教训你!”
孩子的母亲心有余悸的抱住他,嘴上说着教训,一只手却将人从头摸到尾,确定没伤着哪儿才松了一口气。
那孩子咬着自己的指头,含含糊糊的道:“哥、哥哥身上有颜色。”
那母亲一惊:“胡说什么呢!”
孩子:“真的,身上全是漂亮的红色。”
那母亲脸色白了一瞬,朝笪御连连鞠躬:“对不起对不起,小儿胡言乱语,公子莫怪。”
“无碍。”笪御的余光一直望着时眠,他微微低头,让青丝遮住他的半边脸。
长孙君荣见到笪御的容貌愣了一瞬,随后鄙夷道:“妖里妖气的,不像个男人。”
“你再说一句!”时眠目光如梭,饿狼般盯住长孙君荣,身上的煞气刹那间迸发!
长孙君荣怔住,等他回神,时眠早已拉着笪御离开了。
时眠小手死死攥着笪御的大手,拉着人一言不发的回到马车跟前。
笪御顿住,时眠扯了扯他,拉不动,然后转身抬头。
定定的看向他。
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嘴巴,还是完美的无可挑剔。那双眼中依旧流淌着的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她原先为何没有发现!
时眠甩手就要给自己一个巴掌,手腕被人捉住。
笪御气急败坏道:“你做什么!”
“我……”时眠一瞬红了眼眶,看的笪御手足无措起来,他小心翼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又拍了拍她的手臂,最后拍了拍她的脑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
“没有……”时眠糯糯道。
“呼——”平底乍起一阵风,两人青丝缠.绵,笪御侧身往前一步,替她挡住刮来的风沙。飞舞的乌发下时不时露出她圆润的耳尖,笪御指间发痒,抬手帮她将长发理顺撇至耳后。
时眠红了脸,牵住他的手:“姐姐,起风了,我们上车吧。”
笪御身体一僵:“男女授受不亲。”
时眠一囧,都是她没认出姐姐来,还说出那种让人啼笑皆非的话:“姐姐是女子,无碍的。”
笪御:“……你哪里看我像个女子?”
“哪里都像啊,特别是这样美若天仙的脸庞!”
时眠夸赞道,笪御有胸有屁股,每月来月事,一张天下无双的脸,加上上辈子时眠倒死也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笪御女子的形象根深蒂固。
时眠此时还以为笪御是女扮男装。
时眠说了半天,笪御就是不肯上马车,没办法,时眠跟着他走了回去。
一路上时眠说说笑笑,东霜揉了揉眼眶。
许儿姐姐若是见到姑娘又笑了,一定特别欣慰吧。
“姐姐,我找了你好久,你为何不见我?”
“姐姐,我好想你呀。”
“姐姐,幸好我一直相信你没事。”
笪御忍无可忍:“莫要再叫我姐姐了,我……”
他一低头,刚才还跟个跟屁虫一样的人,影子没了。
笪御回首,才发现时眠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她站在距离笪御的一尺处,脸色阴沉,眉目寒霜。
“怎么了?”
“姐姐是不是讨厌我?”
“我没有。”
“那为何不但假死欺瞒,现在连一声姐姐也不愿让我叫了。”
“不是的,我从未讨厌过你。”
“姐姐真的不讨厌我吗?”
“真的,我……”
“那姐姐还会突然消失吗?”
“我……”
“姐姐!”时眠打断他,静静的望进他的眼中,笪御发现,时眠眸底的清澈,早已变成黑漆漆一片。
她说:“姐姐,莫要再让我发现你骗我了,不然,眠儿也不知会做出什么的,你别让眠儿为难,好不好?”
笪御所有的话都梗在嗓子里。
冷风拂过,青竹和之桃对视了一眼,齐齐低头。东霜听不懂时眠的话,只觉得笪姑娘又惹时眠生气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时眠突然灿烂的笑了:“姐姐不说话,我就当姐姐说的是真的了。”
笪御轻轻抱住时眠,蹭了蹭她的脑袋:“眠儿,我们回家。”
“恩!”时眠眯着眼重重点头。
回到忠武候府,笪御照旧是翻墙进去的。时眠跟着他走到墙角,她估摸了一下,这儿应该是府里的富阙院,在忠武候府的最后方,有些偏也没人住。
笪御翻墙,时眠就站在墙角笑眯眯的看着他。
笪御:“……”
时眠知道他从哪进的,便也就回去了。只是一进府便去寻了麻良。
时眠:“麻伯,你安排一下,明日我要搬进富阙院,冬霜你帮着一起,多收拾一间房出来。”
冬霜:“是,姑娘。”
青竹:“……”
之桃:“……”
她们要不要和主子说一下?
算了,小两口闹别扭,她们就不掺和了。
第二日笪御出府之后,时眠悄无声息的搬进了富阙院。
今日十五,头顶莹润的月亮半掩在云中,丝丝清冷的月光跳跃在富厥院的树梢上。
像许多精灵。
时眠辗转反侧睡不着,因为笪御还没回来。她越等越清明,越等越烦躁。
“嘎吱——”
黑暗中时眠刷的睁开了眼睛。
笪御奔波了一天,正准备换衣沐浴,脱衣的手一顿。
床上有个人。
他不动声色的朝那靠近,袖中的银针闪现在指尖。
时眠翻了个身,面朝外。
笪御呆了一瞬,无奈叹了口气,顺便将银针收了起来。
富阙院的床榻普遍很矮,笪御单膝跪下来,望着她,眸光如水。
下一刻时眠翻身而起!
她两臂一伸,揽住笪御的脖子顺势就将人按在了床上。
笪御一脸懵的眨了眨眼睛。
“姐姐……”时眠喟叹,像这般躺在他身旁,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以后姐姐成亲了,她便再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