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脸上斑痕遍布,白天看时已经很是骇人,如今在电筒幽暗的光线下,配上那样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更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那是柱子哥。
“柱子哥,这是怎么回事啊?”迟蔚有点懵。
柱子把手里的半块砖头往地上一扔,又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嫂子,你看看小芳在跟什么人处对象!那可是刘建国的儿子刘小军!她就是贪图刘小军是厂长的儿子,家里有钱,她根本早就忘了自己的的大哥,你的男人是怎么死的了!”
小芳急急申辩:“柱子哥,那是意外啊,跟小军没有关系。”
不住冒血的刘小军也跟着解释:“柱子哥,我在矿上干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纰漏,那次也不知是怎么了……”
“柱子哥,你要相信我,那真的是个意外啊。”
柱子哥冷笑着摇头:“你也知道自己从来没出过错,为什么偏偏那次就出了那么大的事故?意外?哼,谁信?”
他用完好的右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我不信!”他又指指天空:“你哥赵大宝在天上也不会相信!”
说着他瞪着小芳:“小芳,你听哥一句,不要跟这个杀害你哥的凶手在一起。就算我不说什么,你妈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小芳眼泪登时就下来了,哎哎哭求着:“柱子哥,求你先别告诉我妈!这事儿……我自己慢慢跟她说!”
柱子哥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眼神复杂,半晌,他缓缓开口:“小芳,哥知道自己现在这幅鬼样子,是再也配不上你了,可是,你记得吗?咱们俩当年也是有过婚约的。你要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咱们一起长大的情谊,就不要再跟他在一起了。”
“除了他,你找谁都行!”
小芳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无声摇头。
柱子哥神色一凛,眸光在夜色中闪了闪:“反正是他害我变成这样的,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俩在一起,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小芳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柱子哥!”
柱子哥回头看她,眼神复杂:“小芳……”
小芳用力咬住下唇:“柱子哥,你先别冲动,给我一点时间。我……我慢慢跟我妈解释……”
“行,你自己去说!”
柱子哥用力拂掉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树林。
柱子哥走后,小芳掏出手绢试图给刘小军止血。
而迟蔚发现脑中的剧情进度条变成了20%。
赵翊仔细看了看那伤口:“这伤口……”
小芳有点焦急:“怎样?”
“得赶快去医院……哦不,去卫生站看看啊!不然的话……”
迟蔚也紧张了:“不然?”
“不然这血就自己止住了!”
迟蔚:“……”皮一下你很开心是不是?
不过她也没想到,小芳居然找了这么个男朋友。
听柱子哥刚才的意思,这刘小军应该跟当年的爆破事故有关系,而在那次事故中,柱子哥受了重伤终生残疾,自己的“老公”赵大宝送了命。
迟蔚又想到之前李翠芬提起厂长刘建国时的态度,显然对这对父子都是怀着恨意的,在这种情况下,小姑子的恋爱之路估计很难走。
这时赵翊淡淡地开口:“刘小军,你自己去卫生站吧!”
刘小军是个苍白瘦弱的青年,听了这话,还想说什么,碍于赵翊的威势又没敢开口,最后只恋恋不舍地看了小芳一眼,自己往树林外走去。
小芳默默看着男朋友远去的背影,略带埋怨地看了自家二哥一眼。
赵翊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声音里透着兄长的威严:“看什么看,电影也差不多结束了,咱们回去!”
小芳沮丧地垂着头应了一声。
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赵翊:“二哥,那……咱妈那边,你可千万先帮我保密呀!”
赵翊拧着眉头看着她,半晌,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算是应了。
小芳感激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谢谢二哥!”
赵翊没理她,径自转身朝树林外走。
迟蔚在黑暗中莞尔一笑:赵同学演技可以啊,这副姿态真的很像个当哥哥的。
三人回到家时,李翠芬已经睡下了。
迟蔚回屋前被小芳拉住。
小芳大眼睛里闪烁着迷惘和无奈:“嫂子,你恨我吗?”
迟蔚转转眼珠,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角色,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其实,在我的立场也不乐意看到你跟刘小军在一起,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是选择跟他在一起,说明你真的很在乎这个人。”
小芳的眼泪一下子就蹦出来了,她哽咽着扯着迟蔚的袖子:“嫂子……我……”
迟蔚想了想:“这样,你先到我屋里来,我有话问你!”
两人来到迟蔚的小破房间,迟蔚拉着小芳在床上坐下:“小芳,关于你大哥和柱子出事的那次事故,有什么细节是我们不知道的吗?”
小芳瞪大眼睛:“嫂子你啥意思?”
迟蔚耐心解释:“你看,柱子哥和咱妈都不待见刘厂长父子,柱子更是直接拿砖头砸人。说明他们认得那事故有隐情啊。可你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愿意跟刘小军谈恋爱,说明你坚信他不是始作俑者。所以说,这里面有误会吧?”
小芳握住迟蔚的手:“嫂子,您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
她想了想:“去年大哥出事的时候,我在镇上的厂里上班,没有亲眼见到。我记得嫂子你好像也正巧回了娘家对吧?我回来之后你才赶回来的。”
迟蔚点点头,声音哀伤:“是这样!”
小芳叹了口气:“反正等我赶回来时,人已经……你也知道,矿上的人都说,他们照例在井下埋雷管炸煤,大哥在煤窑角落里睡着了,而柱子哥离爆破点太近来不及撤开,就都出了事。”
“柱子哥一直觉得那天的爆破有问题,他觉得那次的雷管数量比平时多,而且引爆时间也短,导致他没能及时回到掩体躲避。咱妈听了这话,更怀疑上了,觉得是有人故意要害大哥,不然他怎么好好的会在那个角落里睡着,也没人想着叫他一声。”
“刘小军在矿上是负责爆破的,雷管什么的都是他在安排,所以柱子哥和咱妈一直觉得是他的失误,害了大哥性命,连带着也恨上了刘厂长和宋书记,觉得他们玩忽职守,没有尽到职责。”
“可是,刘小军跟我指天发誓过,那天他安排的雷管数量跟平时一模一样,绝对没有多出一根。至于大哥,他们引爆前通常都会里里外外喊一圈,把工友们都叫出来,可大哥那天睡得太死了,居然没听到。”
小芳又开始抹泪:“大哥是对我最好的人,我最喜欢大哥了,他就这样出了事,我怎么会不难过?如果他是被人故意害死的,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个人。还有柱子哥,你也知道我跟他以前……”
“两个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在那次事故中一死一残,我……我怎么能放得下?”
小芳含着一双盈盈泪眼:“可是,刘小军既然那样说,当年的事情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不能单看那雷管是他布设的就把责任推到他身上!”
迟蔚拍拍她的肩膀:“是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能随意判断一个人是否有罪。我也很想知道真相。”
小芳嗫嚅着:“那刘小军……”
迟蔚想了想:“在法律范畴上,疑罪从无,所以暂时不用带着偏见去看待他。”
小芳眨眨眼:“啊?疑啥?”
迟蔚赶紧轻咳两声:“没啥没啥,就是,我们暂时不能把他认定为责任人。不过……咱妈就不一定了。你要是真想和他好好在一起,路还挺难走。”
小芳深深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早,小芳回镇上上班去了。
迟蔚跟着李翠芬到地里干活。
迟蔚一个娇生惯养的城里丫头,自然是干不了什么农活的,跟在李翠芬身后一通忙活,被李女士嫌弃得不行。
李翠芬叉着腰指着她数落:“你说说你,都这么长时间了连这点事儿都干不好,还不如我一个老太婆!光吃白饭不顶用!”
迟蔚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有点委屈:姐真的已经尽力了。
好在今天的活儿本就不重,李翠芬骂了她两句便撵她回去:“地里我忙就好,你别在这儿碍事了,回去做中午饭吧?记得炒两个鸡蛋,二小爱吃!”
迟蔚感激地应了一声,回家去了。
迟蔚有点不好意思,自己昨天在心里把李翠芬女士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现在看来,李女士对她这个儿媳妇还不错,虽然一直唠叨,可家里的活儿她自己干的也很多,也没有真正为难过她。
可能有些人就是这样嘴上不饶人的性格吧。
当然——她想起李女士那些数落人不重复的话,头皮有点发麻——要是她能不骂人就更好了!
回去后就看见赵翊坐在院子里,拿了几根菜叶子喂鸡。
迟蔚没好气:“您倒是悠闲啊!”
赵翊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坐下:“我妈心疼儿子,不让我干活呗!”
迟蔚仰头长叹:“同人不同命啊!”
赵翊笑着安慰她:“午饭的材料我都准备好了,水也挑好了,待会儿我来生火,你随便炒两个菜就行。”
迟蔚感激地看着他:“好人啊!英雄请受我一拜!”
两人随即把剧情的线索交流了一下。
迟蔚:“赵大宝的死绝对另有内情,如果刘小军的话属实,那究竟是谁害了他,又是为什么呢?”
赵翊点点头:“这大概就是剧情的关键吧。待会儿再找李翠芬打探打探,也许她也知道什么线索。”
迟蔚摸摸下巴:“有道理。可是该怎么打探才又有效又不露馅呢?”
赵翊也微微皱了皱眉:“是有点难!”
迟蔚郑重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赵翊同志,如此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要肩负起群众的信任和战友的嘱托!”
赵翊:“……为人民服务?”
第052章 冷山(五)
中饭时, 李翠芬看到饭桌上的炒鸡蛋, 难得地对迟蔚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然后把大半盘鸡蛋都夹到赵翊碗里:“二小,多吃点菜!”
赵翊一边往碗里扒饭一边跟李翠芬闲聊。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起煤矿厂的事儿。
“我好久没回村了, 都还是老样子吗?那煤矿厂厂长还是刘建国?”
李翠芬听到刘建国的名字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可不还是他么?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那个混蛋可没那么早退休。”
“哦!”赵翊应了声:“那书记呢?”
“书记不也还是宋玉强?”
“是的,他那个书记也当了十几年了。哼, 占着位置不干好事!”
赵翊想了想,咳了一声:“当年大哥……”
谁料这打探情报的任务比想象中来的容易。他这话刚开了个头, 李翠芬就跟被人触到开关一样开始念叨起来。
“哎,说起你大哥啊,也是妈不好。当年他没心思读书,早早就辍了学,到矿上去上班, 我就不该依着他。如果他能像你一样到城里念个书, 有了文化,就可以分配一个好单位,也不至于要下煤窑。哎……”说着抬手抹起泪来。
赵翊见她絮叨半天没有说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觉得对于老太太可能得问得更直白一些:“妈,当年大哥究竟是怎么出的事?”
李翠芬脸上还挂着泪, 眼里哀戚神色不减,只是逐渐带着了一抹恨意:“都说是意外, 我偏不信。你哥不是个大意的人, 怎么会在煤窑里睡那么死?”
“大哥可有得罪过谁?”
李翠芬摇摇头:“你大哥为人和气厚道, 人缘又好,怎么会得罪人?”
赵翊觑着她的神色:“既然没得罪过人,又有谁会去专门害他?那估计真的是个事故了,您想想开。”
李翠芬默然片刻,还是固执地摇摇头:“反正他出事前几天就是有点不对劲,本来他们几个年轻人一下工都会凑在一起打牌的,可那几天他下了工就窝在家里,谁叫也不去,明显是心里有事。可是我问他他又不说。对吧?”
最后那句“对吧”是问的迟蔚。
迟蔚愣了愣,连忙点头:“对的。谁问都不说!”
赵翊点点头:“那看来是有点不对劲啊。对了,妈,大哥他一般都跟谁一起打牌啊?在哪儿打?”
李翠芬想了想:“就是村里的几个小年轻呗,一般就是到各家去打,偶尔也来咱家啊。出事前几天还总在刘小军家里呢,说是他家有大吊扇,凉快。”
这时,说曹操曹操到。
刘小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陪着笑:“李大妈!”
李翠芬见到刘小军果然也没好脸色:“你来干什么?”
刘小军见到她明显有些紧张,微弯着身子跟他们打招呼,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后脑勺上顶着块纱布。
他也不敢走近,只在门口站着,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他扬了扬手里的信封:“大妈,大宝哥的抚恤金下来了,我给您送来。”
李翠芳也不接,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
刘小军尴尬地笑了笑:“那什么,那我把钱给你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