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一侧有一条小溪，溪流清澈，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
远山沉静如黛，近处树影婆娑。
这会儿村里人都过去看电影了，在这边散散步倒十分清静。
“迟蔚……”赵翊轻轻开口。
迟蔚隐约猜到他要跟自己说什么，心跳得很快，紧张又期待。
谁知他却并没有解释林薇的事。
“我最初看到你时，并不知道你是谁。”
“啊？”迟蔚完全愣了，没明白他的意思。
最初看到自己时？那不就是之前彩排结束后的那个神奇的搭讪吗？
赵翊顿了顿，似乎在琢磨怎么开口。
好半天才继续道：“那天上午，孟笙说他新开发了一个调查软件，是全球最权威的。非要用我的信息来做实验，看看是不是真的准确。”
“嗯。”这个迟蔚知道，他一开始就说了嘛。
赵翊想起那个早晨，一切都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保研的名额刚下来，他毫无悬念地保送了本专业的研究生，大四的课少，习惯了早起早睡泡图书馆的自律生活的他觉得忽然轻松下来了，于是赶紧给自己制定新的计划，看看最新的科研成果或是学术前沿的论文什么。
这时室友孟笙满脸兴奋地拉着他：“走走走，咱们去一趟舞蹈学院。”
“去干嘛？”他一脸戒备地看着孟笙，这家伙行事太欢脱，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孟笙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道：“去看看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什么鬼？”
孟笙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大数据算出来的，绝对不会有错！”
于是，也许是真的太无聊，新的学习计划还没制定好，也许是心里也隐隐带着一点不可明说的好奇，对于“命中注定”这几个字的期待，他半推半就地被孟笙拉去了舞蹈学院。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学校，校园面积不大，学校人也比T大少很多。可是校园氛围和学生们的风貌却是完全不同的。
学舞蹈的男生女生外形都不错，大多青春靓丽，身材比例很好，气质也不错。
有的直接在练功服外套了件外套就冲进食堂，也有身穿民族舞服饰的年轻人来来往往。
几个男生抱着大鼓和正红绸带朝礼堂匆匆赶去，几个穿着雪白蓬蓬纱裙的女孩也许是刚结束表演，聚在路边谈笑，肆意张扬。
赵翊目不斜视地走在舞蹈学院的校园小路上，想到自己的同窗们黑框眼镜格子衬衫的标配，觉得孟笙的大数据结果一定不靠谱，这些年轻人也都很美好，只是好像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又怎么会是他的“命中注定”？
孟笙对他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打听打听她在哪儿。”
赵翊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走到礼堂旁的树荫下等他。
谁知一转眼孟笙那熊玩意儿就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他跑去哪儿打听去了。
赵翊百无聊赖地张望了一下，一抬头，瞥见了一个女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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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冷山（八）
女孩一袭白衣, 轻轻倚在礼堂后门门口的栏杆上打电话。
她穿着一身月白衣裙, 是仿古的式样, 袍袖宽大，长裙及地。
腰间被红色腰封束紧, 显得腰线纤细动人。
裙摆上唯一的装饰是几行草书的题字，掩映在纷扬的裙裾间，看不清究竟是诗词还是名句。
舞蹈表演者的舞台装扮而已, 本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是那个女孩的五官身形气质都跟她的装扮特别契合，她有一张很标志的鹅蛋脸, 杏核眼，瞳仁漆黑，眼角微微上扬，乌黑秀发垂在身后，发顶绑了个简单的发髻, 整个人看起来很有古典韵味。
人对于美和美好的事物的欣赏是共通的, 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可细看之下，他竟被那女孩脸上的神色给吸引了。
女孩正戴着耳机，不知道在跟谁讲电话。
她双眉微蹙, 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正在追问着什么。
听了两句后, 她眼眶倏地一下红了，大眼睛里霎时盛满泪水。她吸吸鼻子, 抬头向上看, 用力眨眨眼, 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来。
忍耐良久，无奈失败。
她微垂下头，单手捂住口鼻，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流出，顺着手指滑到腮边。
她眼眶和鼻尖都微微发红，肩膀轻轻颤抖着，衣裙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整个人看上去像古风漫画里的古典美人，眉心微蹙黯然神伤的那种。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一眼，赵翊忽然有点心疼。
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女孩难过流泪？她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遇到了什么不幸？
这时，女孩似乎听到了什么好消息或是安抚的话，伸手轻轻擦擦眼角，眼睛清澈明亮，如雨后初霁的山谷。
她轻轻点头，吸了吸鼻子，随即抿起嘴唇露出了一个带着欣喜的浅笑。
一缕长发从脸侧拂过，女孩笑容温婉动人。
然后她又轻笑着，撒娇似的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几句，虽然眼眶还是湿润的，脸上的表情却娇俏可爱。
她笑了，是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吗？那真是太好了！
生平第一次，他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产生好奇，想知道关于她的故事。
也是生平第一次，他想要认识她，问问她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又发生了什么让她破涕为笑。
这时，另一个跟她穿着同意服饰的女生过来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该回去了。
女孩挂了电话。
同伴关切地问了她句什么，她微笑着摇摇头，在同伴头顶安抚似的揉了一把，眼神温柔，带着暖意。
然后她跟着那女生离开，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赵翊心里没来由生出一抹遗憾。
就是这样吗？
一个陌生的女孩忽然出现在你的视野里，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样美丽精致，却远比二次元人物生动灵秀，宜喜宜嗔的相貌，温婉里带着娇俏。
她脸颊缓缓流下一滴泪，像是能流进你的心里。
当她破涕为笑时，你的心也跟着拨云见日一般，舒朗清透。
然后她转身离去，你却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赵翊在原地呆了片刻，有人冲过来猛地拍了拍他的肩。
回头觑见孟笙神采飞扬的脸。
“哥们，我打听到了，那个女生在礼堂彩排节目呢，她要表演古典双人舞。”
赵翊听见自己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古典……双人舞？
然后他被孟笙拉着进了礼堂。
不是正式的演出，礼堂里只有几个稀稀拉拉的观众，大多是指导老师和等待表演的学生。
他俩偷摸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悠扬乐曲声忽然响起，舞台灯光骤亮，两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孩手持绸扇翩然起舞。
赵翊眼前一亮，目不转睛地盯着灯光下的那个身影。
她身段姣好，舞姿轻盈灵动。
配乐里的鼓声渐起，声音逐渐变得又快又急，而台上的人影动作也开始逐渐变得利落刚劲，行止间竟也带了点肃杀意味。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做到刚柔并济，原来舞者也可以这样有魅力。
然后他听到孟笙欣喜地喊了一声，指指台上：“啊！就是她了！把扇子抛起来转圈圈的那个小姐姐就是了，她叫迟蔚，大数据说她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
是她！
赵翊唇角不可遏抑地上扬。
他感受到自己心里似乎正缓缓绽放着一朵花。
那是心动的声音。
于是当孟笙问他要不要去跟他搭话时，他没有半分犹豫地说了“好”。
孟笙诧异地挑挑眉，调侃道：“哈哈，真难得啊，赵长老你也动了凡心？”
赵翊懒得跟他多讲：“你不也说了嘛，你的调查软件是最权威的。”
孟笙夸张地点头：“那是那是，大数据说了算！不过我还真好奇你会怎么去搭讪。”
赵翊心里其实也有点没底，毕竟赵大佬这么多年光顾着在考场上驰骋，对于情场实在毫无经验。
不过大佬表面依旧云淡风清，他淡淡道：“说实话不就行了？”
***
赵翊看着眼前的女孩。
月光下，她白皙的皮肤显得格外柔和细致。
他没有把之前的内心细节一一说明，只大致讲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然后，孟笙问我，要不要去跟你搭讪，我就去了。”
“我一直是无神论者，可在那一刻，我无比感谢上天和命运。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会是我的‘命中注定’！”
“后来你都知道了，在你彩排结束后，我叫住你，那也是我生平第一个主动跟女生搭话。不知道怎么说才合适，我猜我看起来很怪……是吧？”
赵翊头一次懊恼于自己的表述能力，也不知道迟蔚能不能明白他的心意。
迟蔚静静看着他。
他回忆着当天的情景，眼神很亮，手指不自然地微微弯曲着，显示出他的紧张。
她想起了那个下午。
彩排前，忽然得知外婆摔伤住院的消息，她焦急万分地给妈妈打电话，没说几句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又怕哭得太厉害妆花了，一边强忍着。
好在妈妈没过多久就告诉她，伤势不算太重，只是老年人恢复慢，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她这才放下心来。
随后外婆也在电话那头跟她说自己没事，让她放心。
她这才破涕为笑，好像还跟外婆撒了撒娇。
原来当时的情形都被他看在眼里。
迟蔚有点脸红。
不过是个寻常的电话，再普通不过的瞬间，竟就这样让他有了印象。
迟蔚心跳的很快，意外又惊喜。
“你之前怎么一直没说？”
赵翊想了想：“我以为对你而言，这些不重要！”
迟蔚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怎么会不重要？”
“哦！”赵翊轻轻笑了。
迟蔚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那个林薇……”
赵翊无奈地挥挥手：“我只是受我妈的托付给她送了点东西，跟她不熟。也没打算有更多交往。”
“可是，生猛那个软件不是说，我其实并不是跟你最匹配的那个人，她才是……”
赵翊微皱着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很好奇自己在你眼里究竟是个什么形象。”
他想起孟笙他们常用的口头语：“是个莫得感情的机器人？”
迟蔚大窘，赶紧摆摆手：“不至于，不至于！你顶多就是——”她一时间也找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最后也只能讪讪地吐出几个字：“半个机器人吧……”
赵翊被她气笑了，顿了半晌，叹气：“我们依赖数据，可数据也并不是唯一的参考标准。软件测算分析的结果的准确率来源于它的信息源，信息足够多足够准，最终的结果才是准确的。”
“啊？”迟蔚有点儿懵。
“软件掌握的信息固然包括年龄身高职业甚至家庭背景，可它也有很多无法掌控的资料。”
“比如我们在游戏里一起经历的一切，比如我们相处过的点滴，还比如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那个瞬间。”
“迟蔚，从我刚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想要认识你，想更多的了解你。”
他顿了顿，郑重开口：“最关键的是，软件没办法测算我的心。”
最后一个字从他嘴里坚定地吐出，迟蔚觉得自己心里的小鹿都快要撞死了。
她低下头，唇边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然后，她慢慢抬起头，看着青年俊朗的眉眼，轻轻问：“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赵翊愣了愣：“什么话？”
迟蔚仍带着笑，歪头看她：“就是说你在追求我，想跟我在一起的话？”
赵翊抿嘴笑了：“物理学最基础的理论，牛顿第一定律记得吗？”
“啊？”迟蔚不明所以。
那人却慢条斯理地阐述：“假设没有任何外力施加或所施加的外力之和为零，则运动中物体总保持匀速直线运动状态，静止物体总保持静止状态。”
迟蔚有点恼：“这个我当然知道！”她觉得这家伙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赵翊：“现在没有任何外力能对我造成影响，所以我的状态当然也没有改变。说过的话自然也是一直算数的！”
“哦！”迟蔚觉得自己被他气笑了。
转转眼珠，她朝他走近两步：“那从现在起，你的状态要被改变咯！”
女孩跟自己站得有点近，赵翊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气息，他心跳加快了些，下意识地接话：“为什么？”
迟蔚俏皮地笑笑，露出一点狡猾的小表情：“因为我要对你施加一个外力。”
然后她用力踮起脚，凑到他面前，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然后她眨了眨眼：“恭喜你，单身追求者的状态改变咯！”
那个吻很轻，一触即收。
仿佛只是花瓣在皮肤上轻轻碰触，又或是羽毛在面颊上微微掠过。
却在他心里掀起风浪。
赵翊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欣喜异常，头却有点晕。
浑身像是被泡在甘甜的枫糖里，甜蜜无比，又像是被陈年美酒所浸润，一醉经年。
他嘴唇开合几下，却说不出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