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在上——侧帽饮水
时间:2020-01-30 09:57:16

  “什么意思?”
  紫扇抓耳挠腮:“什么意思……意思就是,现在这个孩子不是表少爷的正经孩子。”
  语嫣瞪大了眼:“那难不成是从哪里捡来的?”
 
 
第4章 酸甜
  青山书院多的是冬青、圆柏、桂花这样的常青树,前几季都看不出大区别。虽则别有韵味,对语嫣这样天性的小女孩来说,却有些单调。是以,她更喜欢到书院后头的园子里走动。
  这园子是先代书院院首的夫人所搭建,下回廊是两道并行的迎春花墙。每至初春迎春花开,星耀灿烂,美不胜收。花墙两侧是假山石,海棠树交错,光影斑驳。
  语嫣拉了两个丫鬟在这园子里晒太阳,花墙中间有一方石桌,她人坐在桌上晃着两条小短腿,脚踝上的铃铛发出声声脆响:“啊呀,好没趣呀,表哥最近都不来找我玩,当人爹都这样忙的么……”
  紫扇:“自然是忙,小娃娃没生出来要忙着安胎,生出来还要喂奶、把尿,有的忙活啦!”
  语嫣想到陈瓒举着个娃娃把尿的情景,扑哧一笑。想到什么,又没了笑,哀哀道:“表哥这头当了爹,是不是就不会再来和我玩了?”
  “那可不一定,”紫扇道,“姑娘这样想表少爷?”
  “谁想他呀,只是除了他都没人和我玩……这几日小姨也没见的,都不知在做什么。”
  绿韵:“那白小姐有什么好,小姐这样喜欢她呢?”
  “为什么不喜欢她呢,小姨从来不对我凶,还常常给我带好吃的,她有什么不好?”
  绿韵看着她明澈水润的大眼,登时说不出话来,嘴巴一抿,想问一句“要是她给你当后母呢”,给旁边的紫扇瞪一眼,到底还是闭了嘴。
  语嫣拍拍手:“天儿这么好,不如我们去抓只蛐蛐玩,绿韵,你先去把大将军带过来,我和紫扇在这给他找个伴儿。”
  绿韵苦了脸,她文文气气的,最讨厌那些虫儿了。可是想想,和亲手捉蛐蛐比,肯定还是回院子里把用木筒装着的大将军拎过来好些。
  紫扇瞅着绿韵扭捏的背影直乐,撸起袖子跃跃欲试:“小姐,往哪儿抓?”
  语嫣:“这个嘛,蛐蛐在哪你往哪抓!”
  紫扇:“这……那蛐蛐在哪儿呢?”
  语嫣小脸皱成一团:“我要是知道就不用你来抓了嘛。”
  “哈哈哈哈……”突然有一道大笑炸雷似的在头顶响起。
  语嫣骇了一跳,险些从桌上跌下去。
  紫扇两手叉腰把她护在身后:“是哪个鬼鬼祟祟的!”
  “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呢。”那人轻飘飘道。
  两个女孩听着声音仰起脸,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
  东侧的花墙顶上竟横躺着一个人,看起来十多岁,穿着青蓝色的袍子,有些松松散散,好像腰上没系紧,前襟耷拉了下来,露出一大片白白的中衣。
  模样生得倒好,浓眉大眼的,就是脸上似笑非笑,看起来忒不正经。
  语嫣:“你是谁?”
  那人笑笑,指了指自己:“你猜?”
  语嫣撅起了嘴,哼哼道:“管你是谁,反正偷听人家讲话的都不是好人。”
  “啧,又不是我想偷听的,我好好地在上面晒太阳,还嫌你们叽叽喳喳的吵人呢,怎么,这里是你的地盘不成?”
  “对啊,这里是我的地盘。”
  “我凭什么信你呀?”
  “是我的地盘就是我的地盘,有什么信不信的……”
  “那可不,小狗占地盘还撒尿为证呢,你随口一说地盘就是你的?”
  语嫣眉头打结:“我又不是小狗!”
  那人笑吟吟道:“那你就是胡说,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我先到的这儿,地方就是我的了,要不……我也撒个尿证一证?”
  语嫣啊地低呼一声:“不知羞!”
  那人看她虽然叫着不知羞,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却一停不停地望着自己,好像……好像真等着他撒似的。
  他哈哈一笑:“宋常山那个老古板怎么生了一个这样的?”
  书院里哪有人敢这样叫宋常山,紫扇惊了一惊。
  语嫣:“你认识我爹爹呀,你是他的学生么?”不等那人说话,她挥挥手道:“你赶紧走吧,给爹爹发现要打手板子的啦,这儿不好来的……只要大将军的事你不要和人说,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啦!”
  那人给她这故作老成的模样逗得不行:“谁说我是他的学生?你且让他打一下试试——”
  虽然他说这话时摇头晃脑、没个正形,但那目光却好像有些凉凉的。语嫣跟他眼神对上,没由来地就抖了一抖:“你不要吹牛啦,快下来,爬得那么高容易给人瞧见。我这儿有顶好吃的话梅你要不要?”
  方才还气鼓鼓地要和他抢地盘呢,转眼又对他这样好。他摇头失笑,身形一动,一跃而下。
  宽宽大大的袍子在风里鼓成一张帆,又像一对大大的翅膀,带落片片花叶,犹如天女散花。
  语嫣原本看他要直接跳下来,吓得心口怦怦跳,这会儿却连眼睛都忘了捂,只呆呆地看着他。
  那人懒洋洋地走过来:“什么话梅,给我看看。”
  “刚才是什么,你会武功呀?”
  他脸不红心不跳:“对啊。”
  紫扇在旁边又惊又疑地打量此人,眼珠子乱转。
  语嫣一脸羡慕:“真好。”
  他稀奇道:“你是女孩儿,也喜欢这个?”
  “这样爹爹要打手板的时候,就可以飞走了嘛!”
  “你爹经常打你手板?”
  一个小娃娃而已,怎么三句不离手板子。
  “也没有经常,就打过两回吧……不过可疼,一回也受不了。”她握紧了小拳头,手掌心那种火辣辣的疼好像还在似的。
  他眯眯眼睛:“下回他还要打你,你便原样打回去,这样他往后就不敢打你了。”
  紫扇闻言,险些翻出一个白眼。但看这人衣着打扮,极有可能是个不好惹的身份,只有强忍着。心中暗暗希望这人赶紧走了,别再在他们小姐面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语嫣吓得连连摇头:“女儿怎么好打爹爹的呀!”
  他不以为然地撇嘴道:“那当爹的就可以随便打女儿了?”
  语嫣垂了头,两只小手绞着裙子:“是我犯了错,爹爹想叫我往后不要再犯错了才教训我的,爹爹可以打我的。”
  他一怔,凝神看了她一会儿,忽而一笑:“话梅呢?”
  语嫣啊地一声,仿佛才想起来,慌慌忙忙地从腰上解下荷包,拈出一颗递到他跟前:“喏——”
  他看着那白生生的小胖手,一咧嘴,张口吞了话梅。
  语嫣歪着头:“怎么样,很好吃吧?”
  “还行吧,再来一颗。”
  语嫣小眉毛一竖,捂紧了荷包,紧张兮兮地看着他:“才不,只给一颗的。”
  他瞠目:“这么小气?”
  语嫣气红了小脸,又不敢大声,只瘪着嘴道:“给你吃了还骂我小气,你把刚才那颗吐出来还给我——”
  他大笑:“不行,已经吞到肚子里去了,要么你等个几天,我拉出来给你。”
  语嫣涨红了脸:“脏死了!”
  “脏什么,吃喝拉撒乃人之常情,你是神仙,你不拉的?”
  “哎呀,不跟你这人说了,你蛮不讲理!”语嫣跺跺脚,扯起紫扇的袖子往外跑。
  两个女孩儿跟一对花蝴蝶似的,一瞬就飞了个没影。
  他远远地看着,回味着嘴巴里那点酸甜,挑眉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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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城东府衙内,王彦破天荒地没有在书房办公,而是悠然地坐在凌云阁喝茶。
  两个衙从看王大人端坐其上,闲品新茶,一脸的恬淡平和,不由暗自纳罕。
  刘明远提着刀进来:“这几日,那姓闵的可有再来?”
  “没有,”王彦道,“坐,试试这个,清明新茶。”
  刘明远稀罕地看他:“这哪儿来的?”
  “怕什么,总归不是收人的贿赂。”王彦给他沏上,将茶杯推到他跟前。
  刘明远放下刀落座,举起茶杯闻了闻:“嗯,光闻味道就香,是好东西。再过几日闵昌忠就要行刑了,你倒是悠闲,就不怕闵如晦给你弄出什么幺蛾子?要不要我去盯着他?”
  “不必,”王彦屈起手指在案几上轻敲,“还有一桩更着紧的事要你去办。”
  刘明远一愣,随后笑道:“敢情这茶是用来贿赂我的?说吧,什么事?”
  “前几日有个叫赵泽的人到了杭州,眼下他人在绿柳山庄,我要你把他请到衙门里住几日。”
  刘明远陡然睁大了眼睛:“你说谁?”
  王彦淡淡一笑:“赵泽。”
  “我以为的那个赵泽?”
  “正是。”
  刘明远脸色有异道:“你请他来做什么?这人可不好惹,而且……”
  王彦:“无妨,不好惹是我的事,听你意思,是能请得动他?”
  “你算找对了人,若非是我,旁人还真请不来这位大佛,”刘明远倾身道,“不过你找他到底是要做什么?跟我说说……”
  王彦近前,在他耳边缓缓道:“天机,不可泄露。”
  “嘿,你这……”刘明远拿手指指了他半天,气得鼻子都歪了,“有你这么求人办事的么!”
  王彦起身对他一揖到底:“有劳刘大人。”
  刘明远嘴巴张了半天,哭笑不得,摆摆手道:“行了行了。”
  王彦脸色如常地整了整衣襟,重新坐回座位,想到一事,举起茶杯的手一顿:“对了,这几日淮阳侯在书院可好?”
  “能有什么不好,”刘明远道,“倒是你,难道不知道淮阳侯和赵泽是……”
  王彦抬手打断他:“他在书院没事就好,旁的你不必多虑。”
  刘明远蹙眉,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眼色,微微警醒,目光在底下两个垂首站着的衙从脸上不经意扫过。
 
 
第5章 花灯节(上)
  崇杭花灯节的傍晚,许久不曾出现的陈瓒提着个贴有美人图的六角灯晃到了语嫣跟前。
  语嫣原本打算好不要理他的,结果一看到那个美人灯就忘了出息。
  “好看吧?”陈瓒下巴抬得高高的。
  “哪来的呀?”语嫣围着那灯转来转去。
  “这你不用管,总归不是偷来的,喏,送给你了,反正我用不着,也不怎么喜欢,小女孩的东西……”
  “真哒?”语嫣瞪得两眼圆圆,不信似的。
  “不就是个灯……”话还没说完,见她一双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儿,就有些喜滋滋的,“你自己拿着试试,别给倒了烧起来。”
  “我带你出去逛逛,外头到处是灯,一年才几回,不看可惜了。”
  语嫣:“今晚表哥不用管孩子喂奶和撒尿啦?”
  陈瓒一噎:“谁、谁跟你说的!”
  “你不是要当爹了么?”语嫣看着他眨眨眼,面露疑惑。
  “咳咳……”陈瓒窘迫得满脸通红,只好装作咳嗽,过一阵才道,“用不着我一直守着,别人也会在。”
  他盯了语嫣一阵,看她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暗暗松了口气。幸亏是个笨丫头,不然这脸丢大了。
  “那我去叫紫扇和绿韵一起去!”
  “不行,”陈瓒道,“叫她俩做什么,多两个累赘,有我陈二爷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
  语嫣提着灯和陈瓒一道上了街,两人走到重华街时,天才黑下来。
  街头华灯高照,流光溢彩。河上漂浮着一叶叶灯船,灯光照耀着夜里如墨的水面,映出点点碎玉,犹若星辰。
  到处是人,来来往往,有的在小摊前提灯看画,有的于石桥头驻足远眺,还有那些头戴帷帽、轻纱罗裙的姑娘家,袅袅娜娜地从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香风,昳丽曼妙。
  语嫣起先还能顾着提灯,走一阵就开始左顾右盼,一会儿张着个小嘴惊呼,一会儿对着不知是哪里发痴,目不暇接。
  “放灯!”
  一声高呼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时间,所有人竟都朝着河边和石桥涌去。
  语嫣和陈瓒不巧正站在桥底下,人潮突涌,她呆呆地立在原地,好像眼前一黑似的,吓得瑟瑟发抖。
  “宋语嫣!”陈瓒大叫一声。
  人潮无孔不入地侵袭,熙攘之声飞快淹没了陈瓒惊恐的呼喊。
  不过眨眼之间,人就走散了。
  语嫣个头小,微一仰头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整个人如同冻住一般,一动不动,任由人群把自己挤来推去。
  不知是谁踩了她一脚,她那半只脚钻心的疼起来,背上、胳膊上,也给蹭得火辣辣的。
  她晕头转向的,还以为自己是要死了,不由自主地掉出了两三颗泪珠子。就在此时,她感到身子一轻,竟给人握着胳肢窝高高地举了起来。
  “小丫头,你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小心给坏人拐了去!”语嫣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回过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一下子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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