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刻多钟前,那赵泽不知何故竟将宋语嫣抗着往外掠,一副强抢民女的架势。谢晋途经,听下人呼喊,当即飞身去追。
赵泽带着语嫣,轻功不好施展,一息工夫就给谢晋追上,情急之下就将语嫣暂且安置在树上,自回身去接招。
语嫣惊慌失措地抱着树,吓得泪都不及流。偏偏这树枝繁叶茂,她坐的位置又极其隐秘,几乎是给遮得严严实实,赶过来的下人也找不见她。
而二人打得两眼赤红、神魂俱凝,一心只想着把对方弄死,全然没有注意到,在几丈外的樟树上,那个菱白色的身影已摇摇欲坠。
那身影勉力攀着枝干,少倾,终于体力不支,往下掉落。
不远处有下人惊呼出声,谢晋眼睛一瞥,神色一变,当下便要错身过去救人,不料他前脚才撤,那头赵泽的拳头就迎面追上来,根本抽不出身。
他怒骂一声,猛地抬腿向赵泽扫去。
此时,一抹青影飞快掠上,将那白影稳稳接住,缓缓落地。
王彦低眸,怀里的女孩双眸紧闭,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语嫣?”
那羽睫抖动了一下,像把小小的扇子慢慢地打开,一双乌凝清澈的大眼直愣愣地看着他。
语嫣揪住他的衣襟,嘴巴一扁,大眼睛里一下子就蓄满了湿气,但仍死死咬着唇,一副不愿落泪的样子。
那头赵泽给谢晋踹到了地上,吐了口血还要再战,一见谢晋扭头看着另一边,这才意识到刚才出了什么事。
“王彦,那小丫头有没有事?”谢晋问道。
王彦:“没伤着,就是有些吓坏了。”
赵泽:“哎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幸亏有王大人……”
“啧,我哪知道小丫头这么不顶用,才一会儿工夫就撑不住了,”赵泽煞有介事道,“这样可不行,身子骨这么弱往后可……”话未说完,再给谢晋眼风一扫,立马悻悻地闭了嘴。
“没事。”王彦拍了拍她紧紧攥着的手。
语嫣满心依赖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把脑袋埋进了他怀里。
赵泽看得目瞪口呆:“唉,你这……”
王彦脸色发沉:“侯爷,这是怎么回事?”
谢晋看向赵泽。
赵泽见这两人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摸了摸后颈,目光闪烁道:“误会,都是误会!我这不是看这小丫头生得讨喜,想带回去逗逗么,哪里晓得……咳咳,好了,此事是我不对,二位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回!”
赵泽暗道倒霉,今儿他飞身过院时,见到靠近后园的院子里有个小丫头在荡秋千,那小模样儿,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比宫里头那些个公主还稀罕。
他这一时兴起,就把人给掳走了,本来只想带出去遛遛,哪里晓得还没出这个青山书院的大门就遇着了谢晋这个扫把星!
王彦看着他淡淡道:“赵兄,语嫣是我二哥的女儿,对我如同亲人,她不是你能碰的人。”
王彦很少说这样的话,虽则仍是温润清雅、隽秀明澈,却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态。
赵泽给他扫了一眼,竟觉比给谢晋怒瞪一下还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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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彦抱着语嫣回到含香院,语嫣四下张望了一会儿,不见两个丫鬟的影子,就有些惶然。
王彦:“方才你突然给人掳走,丫鬟肯定是去你爹爹那里禀报了。”
语嫣仰头看他,嗫嚅道:“王叔叔,我……谢谢你。”
王彦抬手从她额前抚过,将那些细碎的刘海儿抚得迎风倒立。
她被他袖袍翻飞带起的清风迷了眼睛,半眯着眼不解地看他,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那碎刘海在风里飘飘然,显得她整个人毛绒绒的,尤为可爱,又有几分说不出的可笑。
他看着她头发竖起的滑稽样,莞尔道:“不必与我客气。”
未过多久,宋常山便带着绿韵、紫扇急匆匆地往这边来了。
语嫣一看到父亲,脑袋就忍不住往里一缩:“爹爹……”
宋常山本就生得严肃,又因方才知晓语嫣险些从树上跌落之事,惊怒交加,两颊颤颤几近痉挛,往日只是严肃,眼下倒真有几分凶神恶煞。
语嫣本就怕他,见他如此,更是不敢靠近。
宋常山看到女儿这样畏惧自己,心中既酸又涩,生生止住了步子,不能往前。
王彦看出端倪,不动声色地伸手将语嫣往前推了一把。
语嫣猝不及防,整个人身不由己地往前跌了好几步,只这几步,就仿佛给了宋常山莫大的鼓舞,他再也忍不住,探出手臂将那瘦小的身子拢入怀中。
语嫣浑身一僵,一动也不能动,跟定住了似的。但是不消片刻,她便安定了下来。父亲的怀抱是那样熟悉,她恍惚间记起,在很小的时候,这个人也常常这样抱着自己。
后来娘不在了,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对谁也不笑,冷得像块冰。
她出神地想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在微微发抖,下意识地,就抬起短短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宋常山一震,低低道:“真真……”
语嫣摸了摸他后颈上掉落的头发丝,像哄孩子一样地低低道:“爹爹不怕。”
绿韵和紫扇在一边看得眼眶发红。
王彦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略微失神,此情此景,于他而言,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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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大早,魏家大小姐亲自到松泉阁拜谢王彦。恰逢王彦在外,便由官衙的衙从接待这位魏小姐。
“敢问大人,王大人有没有说他几时回来?”魏婧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小姐不必客气,我可不是什么大人,”衙从道,“姑娘把东西放下就成,回头大人回来,我一定会和他禀明的。
原本官衙自然不好随便收东西,不过魏婧今日带来的算不上是礼,只是一小箧瓜果罢了。
魏婧笑了笑:“我等一会儿也无妨,毕竟王大人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总要当面谢过他,不能失了礼数。”
其实魏婧口中所谓大忙,指的正是先前那一桩传得沸沸扬扬的意外,前日,王彦使人到魏家传了口信,说是此事淮阳侯已不做追究。
衙从一听她这话,有些疑惑,心道这事儿他们大人好像什么也没做,左不过是叫人到魏家捎了个口信罢了。
这么一想,更觉得这位魏家小姐人品难得,真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看她人美心善,又识大体,有次请求,衙从倒觉得并无不可,便让她留下在小堂内坐等。
魏婧垂眸喝着茶,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朝堂后飘去。
方才衙从自那处进进出出数回,往来有公文多添少减,想来,那便是官衙办公之处。
此刻,衙从恰巧走出,里外只她一人。
魏婧眸光闪动,放下茶杯正欲起身,就见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一看见她,来人颇为惊讶:“魏姑娘?”
魏婧一怔,反应过来忙福身道:“刘侍卫长。”
刘明远上下看了她一回,面露惊艳。上回见时,毕竟是在那样狼狈的境地里,如今再见,她裙钗如常,一尘不染,真真光彩照人、明艳可鉴。
“姑娘怎么会到这儿来?”
魏婧便把来意说了。
刘明远笑道:“客气了,都是我们的分内事。”
魏婧神色腼腆道:“大人也是来办公?”
刘明远:“不错,去书房拿个东西就走。”
魏婧一笑,好似无意道:“我还从没见过官衙里的书房,倒不知是个什么样……”
第9章 乌龟
刘明远:“魏姑娘若好奇,随我一道进去看看便是。”
魏婧微微一笑:“那我顺道也将这谢礼放过去,都是些新鲜的瓜果,在书房放着正好。”
此处是王彦在松泉阁暂设的办公处所,陈设简朴,入目是一张红木桌案,上面笔墨纸砚归置得整整齐齐。两边书架贴墙而立,东向角落有一张高几。几上摆有一盆吊兰,生得郁郁葱葱、枝叶低垂,是这书房之中唯一的亮色。
刘明远:“魏姑娘自便,我去拿东西。”
魏婧点头。
少倾,刘明远从内间走出。魏婧立在那盆吊兰跟前,听到声音转身一笑:“大人好了?”
她面貌妍丽,如此临窗回眸一笑,娇媚不可方物。
刘明远一怔。
他尚在愣神,就见魏婧缓步走到他跟前略微屈膝,张口时双眸轻抬,眼波如水,红唇轻咬:“大人……小女子有一事相求。”
等王彦回到松泉阁,衙从便将白日魏婧上门拜谢的事向他禀报一二。他听后道:“竹箧留着,至于那些瓜果,你拿下去让大家分了吃。”
“大人自己不留一些?”
“不必,”王彦走到案前坐下,忽而一顿,“对了,你去把赵泽给我找来。”
衙从苦着脸:“大人,赵泽行踪诡秘,淮阳侯都找不到他,属下真不知该去哪里找人。”
王彦捏了捏眉心:“罢了,此事往后再说。”
他的目光落到桌案堆放公文信件的木牒上,眉宇轻轻一动:“白日里可有人进过书房?”
衙从:“回禀大人,刘侍卫长来过。”
此时,另一名衙从进门禀道:“大人,属下在院子门口捡到一个盒子,上面附有一封信,好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王彦:“拿过来我看看。”
衙从先将盒子递给他,王彦正要伸手打开,就听衙从在旁忽道:“大人,小心。”
他打量了一眼盒子,红色漆木,前扣带镂花,倒是十分秀巧。
“你看到的时候,盒子和信是如何放的?”
衙从一怔,随即道:“信是放在盒子上面的……”
王彦颔首,抬手利落地解开盒扣,啪嗒一声,盒盖应声弹开。
两人看向盒子,倏然色变。
这盒子里并无暗器,却有一小截套着玉戒的手指!
王彦啪地一声猛然合上盒子,沉声道:“把信给我。”
衙从冷汗涔涔地递出信,在旁心惊胆战,若他方才没有看错,那玉戒应是锦衣卫侍卫长所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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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香院内,语嫣坐在桌案前,腰板挺得笔直,举着毛笔一丝不苟地写字。
紫扇在对面的小圆桌边,拿手支着脑袋打盹。
绿韵端着甜汤进屋,见如此,眉头一蹙,便要上去把紫扇拍醒。这时候,语嫣掩着嘴对她嘘了一声,娇红的嘴角微微翘起。
绿韵见她如此,莫名地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只见小女孩从椅子上慢慢爬下,举着毛笔缓缓向紫扇走近,她乌黑的大眼清澄纯净,很是天真无邪的模样。
绿韵看了一眼睡得香甜、口水斜流的紫扇,忍不住以帕掩面。
两刻钟后,语嫣练字练得浑身酸软,撑不住便上榻去睡了。
白若秋来看她时,她睡得正香,小嘴微张,脸蛋红扑扑的,憨态可掬。若秋看着喜爱,情不自禁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若秋以为是丫鬟来了,并未回头,只低低道:“轻着些,人睡着呢。”
那声音便止住了,四下一静。
若秋方觉出几分不对,回头一看,蓦地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眼前,吓得要张口惊呼。
那人吓了一跳,想也未想,举手就将她嘴巴捂住,冲着床上瞟了一眼,沉声道:“别喊。”
若秋回过神,对上这人深邃的眼眸,才认出是宋常山,登时面目绯红,窘迫地往后退开。
宋常山一愣,惊觉自己方才的举措大为失礼,忙道:“我并非是故意,你……”
若秋垂着头:“我知道。”
宋常山看她片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若秋更有些不知所措,上回她为了语嫣的事,当着那王侍郎的面,对宋常山冷嘲热讽,心中已是十分后悔。
不过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她家里人期盼的这桩婚事必然是黄了,心中反倒如同有大石落地一般。
没成想,今日会突然而然在语嫣房里遇着他,往常,这人分明不会在青天白日来含香院的。
宋常山:“上回……”
若秋心头大跳,忙不迭开口:“上回是我逾越了,书长不要见怪。”
宋常山一顿,见她有些慌张的模样,叹道:“不是如此,上回你做得好,若不是你特意来提醒我,我……总之,多谢你。”
若秋呐呐道:“书长不必客气。”
一时间,两相沉默。
若秋:“既然书长来了,我也不便叨扰,这就告辞。”
“不必如此,我还有事,这便走了,”宋常山道,“何况……语嫣她对你十分喜欢,你多陪陪她也好……”
若秋抬眸看向他。
宋常山一震,有些急道:“我并非那个意思,你自己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好如此麻烦你……”
看板正的宋书长露出难得一见的窘相,若秋扑哧一笑:“书长多虑了,我对语嫣也是真心喜欢,不会觉得麻烦。”
宋常山见她一笑,眼波盈盈,温柔可亲,心神竟有刹那的紊乱:“如此……便好。”
二人在语嫣床边说着话,绿韵端着茶水进屋,见此情形,暗下一滞。犹豫片刻,终是默默地退下。
紫扇见她原封不动地端着茶出来,奇怪道:“你怎么……”
绿韵放下茶,坐下幽幽一叹。
“怎么了这是?里头出什么事了?”紫扇伸个脖子就往里瞧。
绿韵翻了个白眼一把拽住她:“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