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绿韵看着眼前这张脸,眼底掠过一丝古怪,轻轻一咳:“姑娘睡熟了,老爷交待我们不要进去打扰。”
紫扇一听,便有些喜盈盈道:“如今咱们老爷终于想明白了,知道疼小姐了。”
绿韵暗道:以后到底如何还不一定呢。
“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前头打热水来,等小姐醒了好洗个热水澡。”
绿韵想着先前看到的一幕,也没留神她说的什么,只随意应了两声,等反应过来,身边的人已经没了影。
绿韵一呆,扶额长叹。
*******
紫扇去到函光院打水,走在路上远远见着有个人走过来,微微一惊。原来这来人不是旁个,正是上回在后园那位会武功的“大胆狂徒”。
紫扇在书院也有六七年光景,从未见过有人敢对宋常山那等不逊,毕竟连那貌比潘安的王侍郎都要对他们老爷客气三分。再看他的打扮,玉带长靴、锦衣华服,虽有几分邪气,但的确是眉眼俊朗。
虽然紫扇心中对此人十分不喜,但也能大概猜到,此人多半非富即贵,不可小觑。
两人走近,她略一行礼,垂首退让到一边,令他先走。
谢晋却并不往前,反而在她身侧停下:“抬起头来。”
紫扇心里一个咯噔,屏息抬头。
谢晋看到她的脸,眼角微微抽动,清了清嗓子道:“你是宋家那小丫头身边的丫鬟?”
紫扇点点头。
谢晋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看她一会儿,紫扇给他看得浑身冒汗,正有些腿软,就听他道:“行了,没你的事儿了。”
她如获大赦,忙一溜烟跑了。
谢晋双手抱胸,想到这小丫鬟脸上爬着的大乌龟,略一失笑,仿佛能看到某人拿笔作乱的坏笑情景。
“啧啧啧,大白天的笑成这样,一看就是满脑子淫.邪,怎么,看上那小丫鬟了?瞧着也不怎么样嘛……”
谢晋嘴角的笑一僵,抬头就见有个人倒挂在树上,讥讽道:“我看你是淫者见淫。”
赵泽:“你还别不承认,我在这儿都多久了,你愣是没发现,不是满脑子淫.邪又是什么?没想到你好的是这口,回头我跟你娘去说道说道,叫她给你备两个小家碧玉、葵水未至的小姑娘,洗洗干净送来。”
谢晋嘴角仍带着笑,额头上却已经爆出醒目的青筋:“你再说一遍?”
“你看看你,年纪轻轻的耳朵竟不好使……”话未说完,一阵霸道的掌风直冲着他面门而来。
赵泽怒骂一声,飞身向上:“我去你大爷的!”
*******
等回到含香院内,紫扇还心有余悸。
方才那人可真吓人,从没见过有人笑起来这样瘆人的。
她缓了缓心神,提着热水到此间,又转到里屋去拿茶壶,迎头正见宋常山出来,忙屈膝行礼。
宋常山目光一凝,猛地盯住她的脸,语气不善道:“你脸上都是什么些乱七八糟的?”
紫扇一脸茫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展开一看,竟有一团黑黑的污渍,忙不迭跪下:“奴婢、奴婢也不晓得什么时候……”
宋常山为人重礼数,很见不得下人如此,一时眼里阴云积聚,有发作之势。
他正要开口,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爹爹……”
转身一看,就见语嫣怯生生地站在那儿,一脸害怕地望着他:“是我画的,不干紫扇的事……”
宋常山一噎,过半晌,只皱着眉头道:“往后不要如此了,有失规矩。”
语嫣立时点头如捣蒜。
“赶紧回床上去,穿这么少还下地……”
语嫣小鸡啄米似的,一边连连点头一边往里去。
宋常山一走,紫扇忙喘气:“小姐你可害死奴婢了!”
语嫣讪讪地笑:“谁知道你这么笨,过这么久还没发现的……”
第10章 瓮中捉鳖
京城郊外。
此处有一私宅,临水而立,后傍锡山,四下并无其他宅邸,是以内外寂静无声,恍若世外之境。春雨绵绵,烟柳含翠,远望水天共一色。
大门被人扣响,须臾,一身形高挑的青年男子由仆从带领穿入院中。
魏婧立在二楼窗前,看着他缓缓走来。
一色的青衫,如沾染云雾的春色。通身上下,无一佩饰。朴素至有些简陋的打扮,在此人身上反倒更衬其沉敛自华。
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两人目光相对,魏婧在王彦眼中连一丝惊异都未看到。
她盈盈一福:“小女子见过王大人,来人,给大人看座。”
王彦:“不必,刘侍卫长人在何处?”
魏婧一怔,又微微笑道:“大人尽可放心,刘大人性命无忧。”
王彦:“口说无凭,我要亲眼见他。”
魏婧:“有何不可?”语罢,转而对仆从低声吩咐。
见她应得这样爽快,王彦挑了挑眉。
不多时,两个护卫架着个人进到屋里,那被架着的人正是刘明远。他此刻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塞着布头,发不出声,只两眼阴沉地瞪着魏婧。
魏婧视若罔闻,只看着王彦道:“大人你看,刘大人可不是好好的么?我虽出自小门小户,基本的礼数还是有的。”
王彦淡淡道:“魏姑娘恐怕是对‘礼数’二字有什么误解。”他一扬手,那红色漆木的盒子便落了出来。
魏婧不以为意:“若非如此,大人哪能来得这样快?”
王彦道:“多说无益,你想要什么?”
“大人倒是快人快语,”魏婧眼神闪动,“我要什么,说难也不难,可说简单也不简单……”
王彦蹙眉看她。
“那日在书院门口,大人是不是就已经怀疑我了?”魏婧道,“敢问大人,是如何看出……”
王彦缓缓道:“魏家的马车会出现在那里,本就不寻常,更不提你当日再三挑拨、意欲激怒淮阳侯的种种。”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日大人要化干戈为玉帛,原来是有心不想让我得逞。”
魏婧道:“大人今日敢孤身前来,想必是胸有成竹了?”
王彦不语。
魏婧接着道:“我原先也不想把刘大人牵连进来,实在是大人你太过防范……说起来,我送去的瓜果,大人可有尝过?”
王彦不动声色地望着她:“想必那竹箧是大有文章了。”
魏婧:“大人既然知道,如今又敢只身前来,想必是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不瞒大人,那竹箧是闵家人逼迫我放的,我本心并不想如此……不过那日我在大人的书房,还看到一样十分有趣的东西。闵家自以为是,全然不把大人你放在眼里,甚至想栽赃你贪污受贿……可他们应该打死也想不到,大人你此次南下,竟是奉了皇上的命令特地来收拾他们的。”
魏婧端凝着对面之人的神色,见他始终波澜不兴,心下微紧。
王彦:“所以你就把主意打到了明远身上。”
“不错,闵家人胁迫我接近你、暗害你,本来我的确会这么做,但是有了这样的变数,我若再帮着他们才是自寻死路。”
王彦淡淡一哂:“难道你眼下的所作所为不是自寻死路么?”
魏婧一噎,笑里带了几分苦涩道:“有句话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想要保全魏家和我自己,除了求得大人您的庇护,别无他法。”
魏婧一抬手,其中一个护卫突然拔刀抵住了刘明远的脖子。
“王大人,小女子所求不多,只希望您能保住魏家。”
“怎么个保法?”
王彦微微抬眸,令魏婧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他此刻才拿正眼看了她一回。
“对大人来说,实在是易如反掌,其他的法子都不保险,思来想去,唯有一条路可走——”魏婧凝视着他温润淡静的眸子,白玉一般的脸上浮现出动人的红晕,“只要您……娶了我,您与魏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往后自然不得不要护着魏家,对我来说,这才是最保险的一条路。”
刘明远瞪大了眼。
王彦浅笑着摇头:“谁说我娶了你就会护着魏家?”
魏婧一愣,又听他道:“你要杀他便杀吧,锦衣卫本就视死如归、以义为先,只求你的人下手快些,别让他走得太痛苦。”
魏婧脸色难看道:“难道那竹箧你也不管了?今日你若不允我,我的人便会立马去状告你贪污受贿,届时你……”
王彦掸了掸袍子坐下,面不改色:“我当官当得也很烦了,流放一下,见识一下咱们大越朝的大好山河,也不错。”
魏婧嘴唇蠕动了半天,忽而道:“大人说的恐怕不是真心话吧,你若真的毫不在乎,何必只身犯险?”
王彦:“朋友一场,总要送他最后一程。”
刘明远白眼一翻,险些气昏过去。
魏婧僵在原地,终于笑不出来了:“没想到,王大人这样通达。”
王彦看她一眼:“魏姑娘,你若要使美人计,实在不该前脚断了明远的手指来威胁我,你若要威胁我,也实在不该提什么叫我娶你的话。此两种下策放到一处用,实在不美。”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闷哼,那持刀的护卫竟应声倒地,昏迷不醒。
魏婧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另一名护卫迅速拔刀四顾,下一瞬,却以同样的情形晕厥过去。
魏婧大叫:“来人!”
半晌,无人回应。
四下静得,落针可闻。
她扭头对王彦怒目冷笑:“信上分明有言,要你一个人过来,你竟……看来王侍郎也不过尔尔!”
王彦恍若未闻,走去解开了刘明远身上的绳子,拿掉了他嘴里的布头。
刘明远粗喘了一口气,从地上跳起来,瞪着魏婧道:“你这……”
魏婧往后瑟缩了几步,此刻她已是面如土色,只是强自镇定罢了:“怎么,你们两个身为男子,莫非要以多欺少,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刘明远:“我呸,就你还弱女子,老子就没见过比你还心狠手辣的娘们儿!”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给砍掉的那截断指,就恨不得也在这个女人身上割一道肉下来。
魏婧退至墙角,仍不能信,又高喊了数声,却始终没有回应。
“怎么可能……”
她盯住王彦:“你到底做了什么?”
门外的三十余暗卫,是他们魏家唯一的筹码,如今却……
这不可能。
王彦弯起手指,在案上敲了敲。
片刻,两道玄影飘然落下。二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迥然不同。
魏婧看到那高挑之人,神色便由愤怒不信变为惊恐畏惧。
刘明远也面露吃惊:“你怎么会……”
旁边的赵泽倒也罢了,谢晋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屈尊来救他?
谢晋受不了被一个八尺大汉这样面露感动地凝视,冷声道:“我可不是为了你。”
赵泽笑眯眯地打量缩在角落里的魏婧:“这女人不错啊,有几分姿色,咳咳……王大人,此女心狠手辣、图谋不轨,不能掉以轻心,要是她还在身上藏了什么暗器可不好,少不得让我替你查验一番……”
说着,就朝魏婧走去。
刘明远提刀往他跟前一扫,将人逼开:“滚开。”
魏婧愣愣地看着刘明远。
刘明远回头冷冷扫了她一眼,拉着脸走到一边。
魏婧看了一眼他左手上血迹斑斑的断指,无声地垂下了头。
谢晋把剑搭在身上:“眼下如何,算不算办成了?”
王彦摇头:“还没有。”
刘明远疑虑重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泽拍拍他肩膀:“明远,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太好使,不过傻人有傻福,你也不用太担心……”
“你说谁脑子不好使,你全家都脑子不好使!”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看看你,这女人伎俩这么拙劣,你还信她,这不是脑子不好使是什么?你可别跟我说你是将计就计……”
谢晋瞥他一眼:“聒噪。”
王彦:“此处事了,今日也无旁事,几位不如坐下,咱们慢慢聊即可。”他顿了顿,又转身对一脸惊疑不定的魏婧微微笑道:“魏姑娘,你这儿有茶吗?”
第11章 聒噪
春雨淅沥,屋内,四人同桌而坐。茶香弥散,闲适清雅,仿佛先前的肃杀紧迫从未发生。
“闵氏表面在江浙沿海买卖丝绸茶叶,实际则暗通倭寇,此次皇上命我与侯爷南下,查方知行的案子是个幌子,实际,是要肃清闵氏一族。”王彦道。
刘明远不解:“闵家通敌卖国,其罪当诛,为何皇上不直接下令抄家缉拿?”
“闵家和张首辅有牵连,皇上的意思是摘了闵家,但动作不能太大,”王彦道,“虽则闵氏不足挂齿,我们还是不能惊动首辅,毕竟他背后还有羡林张氏。”
与淮阳侯府谢家那等新贵不同,京城的羡林张氏是真正枝叶百缠的世家大族,历经几朝几代,屹立不倒。大越朝建国时间尚不算长,根基不稳,对这些百年门阀不可轻视,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恐怕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