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在上——侧帽饮水
时间:2020-01-30 09:57:16

  品莲在她臀儿上一拍,极为短促地一笑,飞身上马,又策马狂奔而去。
  语嫣趴在马背上,被剧烈的颠簸刺激得近乎晕厥。此时,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又有隐约的火光自天际燃起。
  她倒着头,费力地睁眼去瞧,朦胧之中看见有五六人疾驰而来。
  为首的那人,似乎、似乎是……
  她喃喃:“王叔叔。”
  品莲察觉王彦等人追来,丝毫不见慌张,反而轻轻一笑道:“鱼儿上钩了。”
  语嫣一惊:“你要做什么……”
  品莲笑而不语,高喝一声,更大力地挥动马鞭。
  语嫣望见他嘴角的弧度,心头发凉,张嘴冲着后面大喊:“王叔叔,快走!”
  然而那叫喊如同一团棉絮,迎着烈风飘散,霎时间了无踪影。
  品莲低笑道:“省点力气,就你那点猫叫,他是听不到的。”
  语嫣怔怔地仰首望着后方的火光,和那一抹渐近的身影,心头被巨大的恐惧所笼罩,几乎窒息:“不要……”
  品莲一路骑马至山崖顶,他把语嫣扯下马,握住她肩膀将人拖到了悬崖边。
  此处是凤阳山凌月峰,孤绝无木,寒风凄彻。二人立在最高处,背后是万丈悬崖,一眼望落,黑雾沉积,深不可测。
  火光和马蹄声越来越近,人影逐渐清晰。
  王彦、刘明远、方恒玉等人正带着几个官差飞奔而来。
  他的脸上一丝神情也无,目光幽深,只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那一抹粉白的裙影。
  品莲眯了眯眼:“王大人果然看重你,这么快就赶来了,不枉我如此费心。”
  语嫣心里发紧,不顾一切地张嘴大喊:“王叔叔,快走!”
  然而那几道策马而来的影子并没有半分减缓的迹象。
  须臾,王彦几人已至他们跟前。
  王彦下马上前,睨着品莲道:“放开她。”
  品莲一笑:“行啊,大人用自己来换就是。”
  王彦正要开口,品莲却一抬手又道:“不过,大人轻功了得,又奸猾狡诈,非常人能比,您就这么过来,我可不放心。”
  “你想要怎么样?”
  品莲从兜里掏出个黑色瓷瓶,手一颠,把瓶子抛了过去。
  王彦伸手接住,就听他道:“这叫酥骨散,我要看着你把它吞下去,才能放心。”
  刘明远一把夺过瓶子,怒视品莲道:“你真以为我们会对你言听计从?”
  王彦沉声:“给我。”
  刘明远拉着脸:“不行,吃了这个你人就废了,打死我也不会给。”
  品莲扯了扯绳子,语嫣登时一个趔趄,王彦眼见,眸光登时一动,低喝道:“给我!”
  “除了拿王大人自己来换,别无他法,我奉劝你们不要铤而走险,”品莲举起手中的麻绳,“看到了吧,谁要是敢跟我偷奸耍滑,我就跳下去,拉着这小丫头和我一块死。”
  刘明远不屑:“你舍得死?”
  “你不妨试试看。”品莲两手抱胸,语气悠然。
  一时间,两边陷入了僵局。
  语嫣望着不远处的王彦,看着他身旁身后这些人端凝的面孔。
  她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口烧热。一片沉凝之中,她低低道:“王叔叔,语嫣……最喜欢你了。”
  虽然极微弱,却清晰可闻。
  王彦一怔,蓦地看向她。
  她鬓发散乱,衣衫带血,纤细的影子像纸上的一笔轻墨,似乎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那张雪白带泪的脸,在此时此刻的境地之中,竟展出一抹笑。
  泪光和火光相交映,映在她的脸上,凄绝美艳。
  如此惊心动魄的美,几乎令在场所有人惊讷。
  王彦却自心底感到一丝彻骨的寒意,当即变了脸色,厉声道:“宋语嫣!”
  下一瞬,她闭上眼,竟转过身一跃而起,朝悬崖跳落。
  品莲大惊,一把揪住绳子,却为时过晚,给她下坠的力道一带,整个人也朝悬崖底下跌去!
  在往下跌落的那一刻,语嫣竟奇异地觉得自己得了圆满,可与此同时,心里又泛出阵阵的酸苦和寂寞。
  这万丈悬崖像是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蟒,她不敢睁眼,生怕自己生出退缩之意,毕竟,此时此刻,想要退缩也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被这黑色的迷雾吞没的时候,腰上突然一疼,一股极大的力气从背后袭来,将她狠狠地往回一拽。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还未反应过来,已是天旋地转,猛然倒落入一团深红。
 
 
第74章 心意...
  方才语嫣将要坠落的刹那,王彦与刘明远同时飞身掠去。
  刘明远拽住了品莲,王彦则往悬崖底倒落去抓语嫣。方恒玉眼见不对,飞快冲上去将拉刘明远,回头大喊道:“都过来帮忙!”
  如此,五六人都串在一根麻绳上,数名官差在崖上死死拖着刘明远和方恒玉,而王彦此刻竟是一手拽着绳,一手怀抱着语嫣,凌空于悬崖之下。
  语嫣睁开眼,发觉自己给他搂在怀中,周身一片漆黑,冷风如刀,有呼啸的声音从脚底喷涌而出,如鬼怪在哭嚎。
  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眼前之人眉眼如玉,面若寒霜,他身上暗红色的官服在风中浮动,像一片虚幻的魅影。
  她心生怯意,搭在他肩头的手略微一松,却见他猛然看向她,目光是从所未有的冷冽:“你不准动。”
  语嫣这才惊醒,眼前所见并非是梦,而是现实。
  她脑中一片空白,慌忙抓住了他。
  绳子一点一点被拉上去,顶上露出方恒玉惊忧的脸:“大人,你们……”
  “没事,接着往上拉。”王彦面沉如水道。
  “是。”方恒玉回头命令了一声,绳子又向上动起来。
  半刻钟后,两人终于被拉回了崖顶。
  王彦将语嫣抱落,自上而下察看了一回,随后解下官服外衫将她裹住。期间一言不发,任由她愣愣地瞧着自己,连一瞥都没有给她。
  “你看着她。”他把语嫣交给方恒玉,留下这一句话就转身而去。
  此时,品莲已给刘明远制住跪倒在地,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朝自己走来的人,嘴角竟还有一丝笑:“王大人,今日我真是大开眼界。”
  王彦没有说话,只淡淡瞧着他。
  品莲看清他眼底深处的寒芒,哼笑道:“怎么了,您这么生气做什么?莫非是心疼了……”
  “你不必做梦了,南楚王不可能还容得下红莲教在南楚为所欲为,”王彦道,“你以为把我带给南楚王,他就会对红莲教网开一面?也未免太过天真了。”
  品莲脸上那一点笑意登时淡了:“你怎知他不会?王彦,你不要以为我们南楚人跟你们大越的人一样成日背信弃义、出尔反尔,他既然答应了我,就必须做到,否则巫是会降下天谴到他头上的。”
  王彦:“如今看来,这天谴倒更像是落到你的头上了。”
  “你以为我会怕你们?笑话,”他眼睛一转,朝远处语嫣的方向一瞥,意味深长地一笑道,“不过,如今我就算是死也值了,你们大越不是有句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么?”
  刘明远眼神一厉,手下用力:“你说什么!”
  王彦缓缓抬手:“不必理会,他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品莲目光一动:“王大人怎知我只是虚张声势?你还亲自查验过不成?”
  王彦看了刘明远一眼:“弄晕他。”
  品莲面色微变,正要说话,给刘明远在后颈上狠狠一切,登时昏了过去,软倒在地。
  “宋家那小子已经派人去抓了,你放心,这回证据确凿,定要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刘明远看他神色看着平静,却似乎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不由又道,“怎么,莫非这事还大有文章?”
  王彦摇头:“你先带人走,我去去就来。”
  刘明远摆手:“你不来也没多大事,左不过是把这两人关进牢里,用不着你,恰巧今日我手痒得很,正想要好好地动一番筋骨。”
  王彦颔首不语,只转身朝着语嫣和方恒玉所在之处走去。
  这会儿,方恒玉正低声和语嫣说着话,虽不知说的是什么,但看那神态,应当是抚慰的话。
  “二公子,你随明远一道回去,此处有我。”王彦道。
  方恒玉看了看他的脸色,不敢迟疑,应声告退。
  刑部一行人骑马远去,一时间崖顶只剩下他们二人。
  语嫣站在风里,身外披着他的官服,深红色衬得她的脸苍白异常。此刻,她的两只手在胸前揪着他的官服,眼睛愣愣地看着他,嘴唇还颤个不停。
  他伸出手,裹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将人轻轻地拉到了怀里。
  语嫣的头靠在他胸前,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颗心如同裹在他掌中的手一般,渐渐地回暖。眼下在他怀里,就如同浮萍找到了断木,心中大安。
  如此无声无息地相拥,谁也不开口说话,耳边只有呼啸不绝的风声。
  过许久,语嫣听到他在头顶哑声道:“语嫣,你方才跳下去以前说的什么?”
  她一怔,随即红了脸,下意识就要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却给他紧紧捉住,退缩不得。
  他俯身凑近她耳边:“嗯?”
  她微微一躲:“我说……我……最喜欢王叔叔了。”
  他将人推开少许,俯首凝望着她的脸。
  语嫣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有些胆怯:“我、我下次不会当着人面胡说了。”
  “为什么是胡说?”
  “我以为自己是要……才……”她的脸愈发红了。
  当时在崖边,为免他受自己拖累,她决心要从那里一跃而下,决意的刹那,望着他的人,鬼使神差地就说了这样一句话。虽则这话从前在孩提时常说,可眼下再从嘴中说出,却似乎有了别的味道。
  尤其对着他这样的目光,她无端地觉得心颤,仿佛自己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当着人面自然不能说这样的话。“他声音平平道。
  语嫣想到他方才头也不回的背影,心底一疼,垂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与我说却不要紧。”他道。
  语嫣当即抬头看他,却见他星眸中温柔入骨,又深沉异常,如春水涌现,几乎要将她吞没了。
  “这怎么行,分明是这样不知羞耻的话……”
  他紧紧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缓缓道:“你方才跳下去的一刹那,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她仰着头,而他低着头,两个人靠得这样近,狂风的声音一下子飘渺远去,只剩下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少顷,他略微俯身,双唇落在她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那样轻,那样柔,就像是花瓣落在她的额头。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呆若木鸡。
  王彦搂着她道:“你胆敢往下跳,是不是以为……这世上缺了你一个也没什么?”
  语嫣原本因他那一吻久久不能回神,听了这一句,眼泪竟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他所言,恰恰是她当时所想。
  彼时,望着那几人立在自己面前,而他在最前,正是所有人的主心骨。她突然领悟到,在这世间将他当作依靠的不仅仅是她一人,更确切地说,于他而言,她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人罢了。
  他这样的人,若因为她陷入囹圄……
  这样的罪过她担不起,而且,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就止不住会疼。
  王彦看着她呆呆落泪的模样,心头也跟着恸然。
  他将人搂紧,吻落在那纷纷掉落的泪珠上,此时此刻,他尝不出半点泪水的滋味,只闻到这一缕销魂蚀骨的甜香,恨不能溺毙其中。
  “王叔叔……”她嘤咛一声,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倒。
  他伸臂在将人牢牢圈住,弯腰看着怀里的人,从长长的眼睫,到碧湖似的眸子,再到粉白的樱唇,每一寸都牵动他心绪,每一分都令他悸动。他深深地望着她,声音比平素要低沉一些:“语嫣,我这样对你,你讨厌么?”
  语嫣摇头:“我说了……永远都不会讨厌您的。”
  “那我若是娶了你呢?”
  她心头震颤,酸苦之意又泛上来,只别过头道:“您到底是……为什么呢,我这样的人……”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我心里,你是这世上最好,谁也不及你。”
  语嫣不能信自己所听到的,她蓦地转头看向他,他的眼里一丝笑也没有,那样深邃沉晦,映出她毫无血色的面容。
  “下回你若再敢如此轻易就……”想到方才那一幕,他的神色登时变了一变。
  那种内心给人撕扯的感觉是如此似曾相识,可在他记忆当中又分明是从未所有。
  语嫣看到他眼底的寒霜之色,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再也不会了。”
  王彦握住她的手没有言语,目光却分明不很信她。
  她有些心虚,又听他低叹道:“你总归是不听话,我只有娶了你才能安心。”
  语嫣的脸色浮现出绯红,就像是那一层深红的官服在她肌肤上晕染出了一层。他的目光更深:“你肯是不肯?”
  她咬唇:“您胡说什么呢……”
  她的眼里有惊颤和羞恼,却没有抗拒和恐惧。
  王彦注视她道:“无妨,你何时愿意,我就何时向你父亲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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