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发现谢千语和爸爸的关系后,她一时激愤,失去理性,以至于跟爸爸最后对话发生在电话里,而且是被她挂断,如果爸爸不能醒来,这将是她毕生遗憾。
也许,这也是那人险恶用心的一部分。
就像安排个女人,成功离间了父母二十年的感情和信任。现在又用手段逼走妈妈,破坏一家三口的亲情与凝聚力。
门外传来响动,何唯心里一慌,随手把烟头掐灭。
茶几上还有一瓶水,她没多想拧开喝了一大口,试图掩盖住烟味儿,也顾不上是否管用,快步冲出房门,然后就看到正从楼梯往上走的人。
她先是失望,随即愤怒。
周熠抬眼,对上她严阵以待的目光。
“又要做什么?”
“回来睡觉。”
他答得轻描淡写,又堪称理直气壮,经过她时,他脚步一顿,“抽烟了?”
何唯不吭声。
他问:“还在担心你妈?”
“放心,没死也没伤,现在好得很,就是不知道人在哪。”
他的话像是没说完,给人感觉省略的应该是四个字:风流快活。
何唯心想,果然,挑拨离间。
果然他还没说完,“既然她懂得取舍,我也拿到了我需要的,没必要跟她过不去。”
何唯紧抿嘴唇,明明知道不该去听他胡说,可每一句都刺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里有她不愿去正视的一个词:抛弃。
周熠打量着她的神色,倔强里透着脆弱,努力克制的真实情绪,却在另一处泄露——中规中矩的两件套睡衣下的微微起伏。这种表里不一的功夫,她还生涩得很。那生涩,一如她在他掌心的反应。
他掐断不合时宜的联想,抬脚继续上楼,丢了句:“睡不着可以喝点红酒,谁都知道烟是用来提神的。”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1.22
第31章 擦枪走火
何唯好不容易睡着,电话响,医院打来的,是好消息。她穿好衣服匆忙下楼,老爸正在沙发上看报纸,笑着祝她生日快乐。
她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天翻地覆,只是一场梦。
然而,还有另一个她站在门口,面带悲悯地摇头。
她迷糊地想,也许,她是被人“盗梦”了。电影里那个被主角们算计的倒霉蛋是个超级富二代,通过植入思想,让他摧毁自己老爸的商业帝国……
有个声音在耳边说:“没错,我就是贼。”
她惊悚回头,只看到一个桀骜的背影与周遭的黑暗融于一体,留下一串空旷的脚步声。她追上去,与所有梦境一样,步子迈得很吃力,追了许久,黑雾渐渐散去,眼前出现一道门。
那门突兀而诡异,门楣上方有三个赤~裸男子,屈腿垂头,手向下指。正下方,是一个坐着的男子,单手托腮,状如沉思。在他身后以及下方,萦绕着一道道身影,姿态各异,痛苦扭曲……与其说是人形浮雕,更像是要从石头牢狱里挣扎而出的灵魂。
这扇门,她并不陌生,在书上见过,也参观过翻制品。
地狱之门。大师的代表作。
一阵铃声响起,把何唯从梦魇中拖拽出来。
天色已亮,她一身的汗,怀里还抱着小恐龙,大头朝下,蠢萌依旧。
再看来电显示,皮皮佳。
何唯从小到大的每个假期都过得精彩纷呈,这个寒假,原计划去瓷都学习,和闺蜜一起,那边的工作室也都联系好了。
何天奎昏迷期间,何唯完成了期末考试。
虽说是文化课相对轻松的专业,闭卷科目也不少,美术史,中外文学等等,有的还需要写论文,她本想申请补考。但妈妈说,人生处处有冲突,有的只能取舍,有的必须兼顾。
倪佳佳还是从侯小玮口中知道何爸爸生病的消息,特意致电问候。何唯给出妈妈交代过的官方回答,从好友的反应来看,似乎并没听说别的消息,还好。
倪佳佳此刻在高铁候车室。倪妈妈去送行,电话里还听到絮絮的叮嘱,当女儿的嫌啰嗦开始赶人,当母亲的数落养孩子没用,却非要等人上车才走……何唯用轻松的语气祝好友一路顺风,别忘了她的礼物,然后结束电话。
何唯起床后先去冲了个澡,整个人都有点虚脱,除了那个耗神的梦,也是因为腹中空空,看来不能拿吃饭这事儿置气。走进餐厅,除了丰盛早餐,还飘着咖啡的醇香,光闻一闻,都让人精神一振。
青姨随口道:“小周一大早就走了,饭也不吃,喝了一杯咖啡。”
她言语间有责备,有心疼,还有些不自然,似乎为自己的立场不坚定而别扭,何唯大方道:“他要什么就给什么,爱回来住就回来住,和从前一样就可以。”
心里说,反正也挡不住,这个家,整个公司,对他来说,都跟出入无人之境,想要什么如同探囊取物。
***
何唯吃过早点,也倒了一杯咖啡,端去画室。
这间画室,是她考上美院的礼物。
老爸说他只负责出钱。何唯一通天马行空的畅想,从冷峻的工业风,到枯山水庭园……最后还是借用了阳光房的设计,简约大气,温暖又治愈。
有一整面墙几乎是空白的,直到按下一枚隐蔽式的按钮,墙壁如幕布般缓缓拉开,露出大型陈列柜,琳琅满目,错落有致,有原创作品,也有经典雕塑的复制品。俨如一座小型博物馆。
她本想看一下“地狱之门”,视线却落在另一件男子雕像上。
米开朗琪罗的大卫,被誉为 “西方美术史上最值得夸耀的男性人体雕像之一”。何唯对这个“最”保留意见,对这种宗教文化里的英雄人物,总有些隔阂,注意力更多放在创作技巧上,比如,所谓力学与美学的完美结合。
此刻,她却看到了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面对侵略者,面对叫阵却无人应答的巨人,少年牧童挺身而出,手里只有甩石机弦以及一腔孤勇。二十六岁的米氏,面对一块被前辈们相中又放弃、不敢轻易“糟蹋”的巨石,尽管它不完美,有着致命裂痕,却不妨让他一见倾心。然后,用四年时光,把他心目中那个强有力的英雄一下一下凿出来。
很多人问过她,学艺术有什么用?或者艺术有什么用?
何唯喝光咖啡,按下按钮,墙壁闭合,关灯,锁门。
***
倪佳佳对瑞和的情况一无所知,因为她是圈外人士,连股都不炒的艺术青年。也因为这种传统制造业,不像互联网等时髦行业,发生点大事就能登热搜、上头条,引发全民热议。
但是一家上市公司高层变动,也是纸包不住火。
瑞和实业第一时间就发出公告,公布了大股东信息,然而也只有名字、身份证号等基本信息,堪称神秘。二级市场很给面子,低迷数日的股价轻微上涨。网上出现一些文章,比如“民营钢企巨头上演夺嫡大戏”,然而点进去却没有内容,被删了,不等舆论发酵,就掐死在摇篮。
周熠说回来睡觉,其实一夜没睡。
一早出门,不知去哪野了一天,晚上出现在一家饭馆里。
还是个挺有腔调的馆子。
一进门就听到秦腔,大厅搭了台子,正在表演皮影戏,时间还早,他找了个地儿坐下。正好新戏开场,《哪吒闹海》。
身边都是小孩,一半熊孩子,一半倒霉孩子,奔跑推搡,偶尔尖叫,配合着台上老艺人的咿呀唱腔,屏幕上的翻江倒海,别有一番生趣。
他这个成年人,也只是坐相老实,看着烂熟于心的情节,想起那句“割肉还母,剔骨还父”的决绝台词,琢磨着自己那一番尔虞我诈的内心戏。
跟何天奎摊牌后,他也跟老胡打了个招呼——去递交辞职信。
人生第一份正儿八经的工作,要有始有终。
老胡很诧异,“你要走?做的好好的……”
看这反应,不似作假,看来那人没跟他通气,或者还没来得及。
老胡亲自倒了茶,摆出一副谈心的架势,虽然现在形势不大好,这一行也的确埋没了你,但何总意思是,先在基层磨练,不久后将降大任。
周熠不想继续打太极,“就算他是诚心的,给我一个更高一点的位子,也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老胡下意识地接了句:“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周熠淡淡地说:“公道。”
老胡不说话了,隔了会儿叹口气。
周熠诚挚道:“这些日子跟着您,学到不少,所以不希望你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也不希望因为我,让何总对你有什么误会。”
老胡眼里带了些情绪,问:“一定要这样么?”
周熠没答,眼里只有坚决。
老胡靠向椅背,说:“都说三岁看老,当初就看出你……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那天最后,老胡似有感慨地说:“也许这样折腾一下,反而有了生机。”
第二天,何天奎出事,老胡打来电话问:“你听说了么?”
周熠明确表态:“这是意外,我并不希望以这种方式赢。”
那边似乎松了口气,“我也觉得,我不会看错人。”
转眼十几天过去,老胡再没动静。今天周熠提出请客,他倒是赏脸,或者说是给美食面子。
周熠说跟他学到不少,也不全是客套。自从吃不到母亲做的饭菜,吃食堂还是下馆子,大餐还是泡面,于他似乎都没区别了。但人活一回,满打满算两万多天,好好吃的又能有多少顿饭?
老胡说,曾经有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压力和生活琐碎,迷失于声色犬马,又产生内疚与新的压力,进入一个恶性循环,每天都过得如同行尸走肉,只有在味蕾被唤醒的时候才活了过来。
周熠对行尸走肉的比喻并不陌生,对他来说,只有在让人疼或自己疼的时候,才觉得是活着的,现在想想,这样太不健康了。
老胡还有另一长处,见证过一些事,熟悉过一些人。
不经意地提起一两桩,三言两语,对他来说,是健谈的人没话找话,是上了年纪的通病,对某人来说,却弥足珍贵。
***
老胡掐着点儿进包间,看到除了请客人还有一位,不由一愣。
周熠介绍,“我和顾律师早就认识。”
反正何唯已经看出来了,不必掖着藏着。
这期间,周熠也跟顾远钧提过,可以功成身退了。虽然没什么违法乱纪的操作,但浑水趟久了也不好。
顾远钧跟瑞和的合约还有几个月,因为周熠加快步伐了。他想了下说:“现在走人,不是把你扔在狼堆里,让你孤身战群狼?”
周熠随意道:“我一向是孤家寡人。”
顾远钧笑骂:“我去,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女人前赴后继死而后已还执迷不悔了,长得帅又能打,还时不时勾得人母性大发。”
周熠反击:“你也有母性了?”
“亏得我是个坚定的直男,不过现在让我走,的确有点不放心。”
人到齐了,开始上菜,烤羊腿,牦牛排,小菜若干,以及西北特色面食。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酣畅淋漓。有美食家在场,自然是先聊吃,继而说到股市行情,以及瑞和的股价变化。
又因为顾远钧的身份,提到瑞和新车的官司,老胡感慨:“年轻有为,后生可畏,你们是九十点钟的太阳,我是下午三四点的日头,半截儿没入西山,再混个几年退休,下下棋钓钓鱼,彻底岁月静好……”
另外两人视线短暂交接,顾远钧先开口:“年轻也可能不知深浅,年长却有着钱都买不来的阅历和经验,我们都得跟您学习。”
周熠接过:“没错,就像我,凭着一时运气当上大股东,坐上那个位子,才知道问题比我想象中多得多。”
老胡接道:“太谦虚了,仅凭运气哪里够,单说那些股份,不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你小子在我面前也装假,买个车还得靠发奖金,隐藏实力啊。”
周熠笑笑:“倾囊而出,债台高筑,连下下辈子老婆本儿都拿出来了。”
老胡略一迟疑,问:“我听说你在董事会上承诺让转型取得突破性进展?”
周熠点头,“夸下海口了。”
“也不能这么说,事情都是人办出来的。”
周熠语气郑重了些:“其实何天奎的思路是没大问题,就是执行不力。跟他比,我至少有一个优势,没有人情掣肘,也没有那一种割舍不掉的钢铁情结……”他自嘲一笑,“起码能狠得下心。”
“股东,员工,政府,里子,面子……他想要面面俱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决心我有,但是光有这个不够,事情都是具体的,我最大的劣势,就是对瑞和了解不够。”他看向老胡,诚恳道:“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
***
老胡去洗手间的当口,周熠推开酒杯,给自己倒了茶。
顾远钧看他闷声喝茶,不知所想,打趣道:“这位该不会是尿遁了吧?”
周熠笑,打了个哈欠,眉眼间有倦色一闪而过。
顾远钧问:“昨晚没睡好?”
周熠点头。
“你昨晚在哪睡的?”
“老地方。”
“何家?”顾远钧想到什么,“家里现在就剩你跟那谁了吧?”
“还有阿姨。”
“……那位还挺大方,没把你锁门外让你喝西北风?”
周熠回想到昨晚楼梯上的情形,稍微怔忡,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套话儿呢,于是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昨晚我跟人在网上聊天来着。”
“……男的女的?”
“不男不女。”周熠解释,“不知道是男是女,神交。”
顾远钧笑:“你也够神的,现在跟人网聊都得先看脸,验明正身,不然花季少女可能是花样大妈或者抠脚大叔,浪费时间和感情~事小,恶心大了可能危及到下半生的性~福。”他忽然想到一处,问:“那个黑客?”
“嗯。”
顾远钧没再言语。
对面这位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不愿多说的,就是他不需要知道的。成年人之间应该有边界感,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
事实证明,老胡非但没尿遁,还被撺掇成功,愿意入伙,当然只是以顾问的形式。不求加薪升职,不为名利,只为发挥点余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