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奎面色一凝,“你从哪听说的?”
老胡不答反问:“您有何对策?”
何天奎喝一口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人说,最佳防御是进攻。我听说那位姓张的,最近跟陈家接触过。”
何天奎心头一凛,问:“消息可靠吗?”
“不太可靠。”老胡说,“都是从酒桌上听来的,不过你也不能不防。”
何天奎心下沉吟,这个陈青也是老狐狸一只,原本两家可能结亲,一直处于合作状态,直到他病倒有机可乘,这位按捺不住露出狐狸尾巴,自从他回归,对方一直安分得很,但也只是在观望而已……
老胡又说:“说最佳防御手段是进攻的,不是别人。说这话的背景,就是陈家有异动那会儿,当时我还觉得他托大。”
何天奎不说话。
老胡看他神色,继续:“他刚回来时,你让我’试一试‘他。我帮你试过了,也是个好材料,有头脑,有手段。重要的是,有仁义。”
何天奎当初的确如此安排,但话不能说太直白,他是让“试探”,而非“试练”。更没想到老胡会倒戈,自己出力不算,还拉了一群老家伙给那位当智囊团。
何天奎哼一声:“好材料又如何?不走正路。这样的人留在瑞和,就是颗定。时。炸。弹。”
老胡却道:“什么是正路,什么是邪路?就算他曾经误入歧途,以你的能力,不能把他拉回来?现在他手里这些股份多少人盯着,不乏开高价的……”
何天奎打断:“他一直都在跟人谈着。”
“可毕竟还没到最后一步。为什么?”
何天奎不说话。
想起周熠的那一通电话,“我跟你不一样,我有底线,何唯就是我的底线。”
说的跟真的似的。也不知是不是三分钟热度。偏偏有人年纪小,被他迷得死去活来。这一想,更是添堵。
老胡问:“你说,钢和铁的区别在哪里?”
何天奎嗤笑,这个问题,初中生都知道。
老胡自答:“含碳量。”
“含碳量越高,硬度越大,含碳量越低,韧性越好,所以钢的韧性强于生铁。刚者易折,柔则长存。”
“当年你说,’只要我说出口,只要不过分。‘我今天就一句话,’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至少不是为我个人。”
何天奎揶揄道:“多少年了,你可真能忍。”
“嘿嘿,你不好纡尊降贵,我可以为你们说和。”
何天奎没松口,以他的性格,没一口回绝,就已经是重大进步。
老胡看看时间,“不早了,田总监快回来了吧?我得赶紧撤,不然就冲这一桌不健康的菜,还不得把我轰出去?”
***
田云岚这一晚没回去。她在市内还有一套公寓,两百多平,跃层,精装,在她个人名下。
这里有人定期打扫,如今只需要添些日常物品。她站在次卧门口,想象着如何布置,又觉得还是交给女儿自己做主的好。随后又叹气。
女儿一直不肯接她电话。
比起上次“抛夫弃女”一走了之,这一次,二十年的谎言,更是伤透了女儿的心。知女莫若母,她知道,女儿真正无法释怀的是她对何天奎的欺骗。
但凡说谎者,都是抱有侥幸心,如今,她也是不敢面对女儿。可她必须得面对,不能总住在周熠那里,好说不好听。至于这两人进展到哪一步,女儿任性,周熠也不是谦谦君子,只希望不要像她当年那样懵懂无知。
这一切让人心累,她也不想再回去演戏,浴缸放满水,加了精油,放了音乐,彻底放松一下肌肉和神经。
何天奎对大多数精油无感,倒是喜欢薰衣草的味道。有时候,她也会帮他做精油浴,既有缓解疲劳的效果,也不失为一种闺房情趣。
田云岚在薰衣草的气息中闭上眼。
巴赫的大无前奏曲结束,她迈出浴缸来到镜前,隔着氤氲水汽,镜中人依旧窈窕,腰线分明,一如二十年前。
她伸手擦镜子,露出脸,眼神是成年人的。再往下,颈部也流露出一丝破绽。
女人的惶恐随着年龄与日俱增。连大美女王语嫣都像魔障了一般,急于寻求“不老长春功”,不惜打破前辈的玉像,也打破了段誉的一场痴梦。什么神仙姐姐,不过也是个俗气女子。
田云岚自嘲一笑。
胸部挺实,得益于数年来的保养与健身。这一点很关键。多少女人的自信都与这一器官绑到一起,不惜忍痛重塑。她抬手抚上去,终究是不同于年轻时,手忽然一顿,感觉到异样。
近半年变故丛生,倍感压力,她暗暗心惊的同时,也在脑子里迅速回忆近期日程,要安排时间做检查甚至治疗,还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
第二天,田云岚抽空去了趟药店,然后去酒店。
路上,她想起从前闹别扭,他不会低头说软话,但会站在雨里等她,她抵不过内心煎熬撑伞冲下宿舍楼,他一把扔了伞抱住她狂吻,最后双双发高烧,半夜挂急诊……她那时觉得这才是真爱。
后来年岁渐长,意识到这是不自爱。
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艺术型人格,典型的浪子,所以,他不会属于哪个女人。但她对他,又的确是不同的那一个,而他们之间纠葛太深,无法彻底割断。
电梯“叮”一声响,回忆戛然而止。
田云岚走到那个房间前,抬手敲门。
许久没回应,她开始担心,怕是病情加重或醉死过去,正要拿手机拨电话,门开了,男人睡眼惺忪,看清是她后,又有些慌乱。
田云岚心中一凛,推开他走进去。
恰好从里间走出一个女人。
三十左右,中等姿色,气质尚可,身上衬衣尺码偏大,让人怀疑是件男式的,领口微敞,下摆有褶皱,整个人带着一种刚起床后的慵懒……
窗户开着,高层风大,窗帘被风吹得一鼓一鼓。
男人反应慢一拍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田云岚把药袋子扔到茶几上,坐进沙发,“卓然,不介绍一下吗?”
女人看了男人一眼,主动介绍自己,“你就是岚姐吧,叫我小沅就成,我跟然哥是路上认识的,来这边办事,听说他也在就过来看看。”
田云岚说:“别叫我姐,我和你不熟。”
女人脸上有一丝尴尬,男人也不打圆场,自己去倒了两杯水,一杯放在田云岚面前,端了另一杯坐到沙发另一头。
小沅给自己找台阶,从沙发一角捡起手机:“我还有约,先走了。”
男人也不送,只是看了她一眼,女人拎起放在门口的大包,推门离去。
田云岚不喝水,也不说话。
男人问:“吃醋了?”
“把药吃了吧。”
“我已经好了。”
“那就扔了。”
男人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抬眼看她,“岚岚,我再说一遍,我们没上床。”
她反问:“是这次没上,还是从来没上过?”
男人没答。
他也穿一件白衬衣,露出锁骨,再往下,有完美的胸肌腹肌,呼吸间有一丝烟草味……这样的皮相,又是那样的性格,不夸张地说,横扫一切年龄段,有人愿意献上青春,有人愿意大把掏钱捧场他的艺术品生意。当然在男女关系上,他还算挑剔,但也不至于为谁守身如玉……
田云岚觉得自己这问话太蠢。
男人沉默会儿,起身坐到她身边,认真道:“你有丈夫,有女儿,有事业。”他自嘲一笑,“而我这些年下来,一无所有。”
田云岚一怔,随口道:“你不是说,过程比结果重要?”
“是。”他抹了一把脸,“我一直这样认为。直到看到你女儿的照片,还有你们一家三口的合影,忽然特别嫉妒,觉得自己特失败。”
田云岚心中五味杂陈,尽量冷静道:“人生就是求仁得仁,你按自己的天性和意愿去生活,得到了自由的同时,自然会错失一些世俗的幸福。”
男人闭着眼,靠着沙发背,“是啊。如果我说现在后悔了,是不是太晚了。”
他声音缥缈,“所以有时候,就会追求一些虚无的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2019.12.30
段郎终于有了姓名。
第66章 水落石出
何唯重回校园,有人比她自己都高兴。
皮皮佳声称,唯有大吃一顿才能表达她的喜悦之情,她要请客,“把你男人也带上。”何唯还想装傻,皮皮佳眨眨眼:“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瞒的,贫穷,咳嗽和爱情。你现在明明一副被爱情滋润的样子。”
她又眨眨眼:“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少三个字‘吗?”她模仿起板正的男声:“不是做梦,你只是遇见了未来……的老公。”
“……”何唯索性大方道:“那应该是我们请客才对。”
皮皮佳摇头:“你们那顿肯定也跑不了,这次别跟我争。”她说着难得扭捏了一下,“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把那个卷毛也叫上吧。他帮过我一次,理应请他一顿,可那人嘴太贱,还直男癌,别不是以为我看上他了。”
另一个高兴的是江直树。他转达了老师的意思,雕塑工作室还可以回去,只要能交出一件合格作品,形式不限。老师说了,很高兴她能经历一遍真实的人间,希望在她作品里看到更多内容。
何唯没有了私人画室,需要一个实践场所,而且她也很喜欢那里的工作氛围,尤其是见识了生意场上的虚与委蛇,很怀念江直树这种率真到不通人情的家伙。
可她此刻手捧速写本,脑袋却空空。
她往前翻本子,有烟头的速写,酣睡的,玩闹的,半隐于花丛摇尾求助的,还有被凶后恶意报复尿悍马的,无不令人会心一笑。
再往前,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恐龙。
她叹气。她是真的做到了“心笔合一”,笔端不经意就泄露了心事。
不能这样下去,她合上本子。找出那幅未完成的背影。这一幅动机不纯的画作,反而是近期唯一的满意之作。
只要看着它,就会想起那天的雨,她的泪,他温柔又放肆的手,引领她走进一个未知的新世界,还有激情过后看见的彩虹。因无望而开始,于绝处而逢生,相似的命运,相互慰藉,一切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
她忽然想,爱情是什么?或许就是做彼此的缪斯。
但这一张属于他们两个人。
她重新铺开一张画纸,还是画他,还是背影。只不过要加入一些超现实元素,比如一对翅膀,或者变身男版“魅魔”……不需要他坐在面前,凭记忆即可,毕竟那些线条、每一处起伏她都用手描绘过数次……
烟头被周熠带出去撒欢,这个小院完全属于何唯自己。
她把画板搬到门外,花香可以刺激大脑。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能驱散心头的阴霾。泡一杯枸杞菊花茶,清心明目。
一切就绪,她闭上眼,只待灵感一点点苏醒。
***
田云岚坐在车子里,隔着铁艺围墙远远看着这一幕。
看女儿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每个小动作都带着独有的娇憨可爱。虽瘦了些,但气色不错,脸上是年轻人特有的光泽,马尾泛着油亮的光,整个人散发着鲜花和阳光的味道。
她被照顾得还不错。看样子也会照顾自己了。
做母亲的不由欣慰,转眼就泪流满面。
她擦干泪水,从包里拿出一盒烟,有些生疏地点燃。吸第一口时,呛了一下,她捂住嘴忍下咳嗽。
吸烟是养颜之大忌,但二十年里,她也抽过几次。上一盒也是从他那里拿的。半盒烟,她抽了几年。早就过了保质期,抽到最后淡然无味,就像他们之间的缘分,终究抵不过时间。
抽完一支烟,再看一眼女儿,已经开始画画,进入忘我状态。
人生就是求仁得仁。在世人眼里,她拥有了一个女人渴望的一切。可也只有这一件,才是真正的不悔。即便眼下落得个众叛亲离,也依然不悔。身为母亲,最欣慰莫过于看到孩子健康成长,最骄傲莫过于看到她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胸口丝丝作痛,大概是抗议她不爱惜身体。田云岚收起烟蒂,发动车子,悄然离去。
身体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开始犯恶心,她腾出一只手,去拿矿泉水,打开,喝了一口。恶心感没压下去,又觉得头晕,视野也模糊,眼前的车尾出现双影,迎面又来一辆卡车,她心中警铃大作,把车开向路边。
但手上力道不稳,还是晚了一步,“哐当”一声,眼前一黑。
不知过了多久,田云岚悠悠转醒。反应了一下,应该只是短暂地失去意识。是撞了,撞到路边电线杆。情急下处理得还算得当。
心跳依然剧烈,她手按胸口,一阵后怕。
有人敲车窗。
她扭头一看,一个戴了棒球帽的年轻男人,还是熟人。
田云岚打开车门,忽然窜出一条狗,吓了她一跳,认出是烟头。几天不见,长成个大狗的样子了。
周熠呵斥,烟头依然叫个不停,用力地嗅着什么。
这情况有些反常。
周熠收紧绳索,把烟头往身后带,不动声色地闻了闻,没有酒气。看田云岚惊魂未定,脸色煞白,额头有汗。他让她下车,说要看看车子受损情况。
田云岚拎着包下车,烟头又冲她叫唤,神色急切。
周熠随口问:“包里有吃的吗?”
田云岚不明所以,“有巧克力。”
她最近体力不济,胃口欠佳,用这个来补充能量。
周熠看了眼仪表盘,又打开引擎盖,还好,只是车头凹陷一块,车灯坏了一只。一回头,见田云岚捂嘴,要吐的样子。
她神色尴尬,指了下车里的水。
周熠帮她把水拿出来,特意经过烟头,它没反应,还盯着田云岚手里的包,嚯嚯有声。趁田云岚拧水瓶,他很自然地接过她的包。
打开吸铁扣,看见化妆包、钱包、记事本、巧克力,还有一盒烟。烟头对甜食无感,他把烟盒递到它跟前,它果然又叫。
田云岚也意识到不对,问:“这烟有问题吗?”
周熠抽出一支,闻了闻。他从口袋掏出打火机,点燃,观察烟雾,又闻了烟味,说:“这好像不是一般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