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凉婉香找到镜子后,瞬时捂住脸尖叫起来。
“我的脸!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凉烟做出吓傻了的模样:“姐姐莫不是过敏了?嬷嬷快帮忙宣太医吧!”
嬷嬷初是惊诧,随即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那香囊是她给的,自然知晓里面掺了什么东西,会出现什么症状。只是,该这般模样的不应是婉香小姐啊,嬷嬷心思急转,隐晦地看了凉烟一眼,沉声道:“两位小姐莫慌,老奴活得久了,见得多,这只是过敏而已,老奴去拿些膏子过来,擦上便好。”
嬷嬷说完匆匆退出了客房。
凉婉香已是吓得惊慌无措,缩到了角落里,低头掩着脸。
凉烟走过去,轻轻将手搭在其肩上,感受到了一丝紧张的轻颤:“姐姐莫怕,不过是起了疹子,很快便会好的。”
凉婉香仍不肯将手从脸上拿开,颤声道:“我脸上从未起过疹子,这些尚不知是什么,若消不下去怎么办?即便是消下去了,留了疤又该如何?”
凉烟明白凉婉香并非是小题大做,毕竟脸上若真出了什么问题,那于一个女子而言,一辈子便算是毁了。也正是因为明白这点,凉烟才更觉心中冷寒,有问题的那个香囊,原本是给她的,若不是心有戒备,做了交换,现在担惊受怕的,便是她了。
“若不是过敏,那会是什么?来了这宫里,唯一姐姐做了,而我未做的,便是那些吃食,难道里面掺了什么东西不成?这绝无可能!”
香囊有问题,嬷嬷定不会承认,凉烟也不愿让凉婉香知晓是换了香囊才如此,便故意往吃食上引。
凉婉香沉默了片刻,低声回道:“怡妃邀我们入宫赴宴是好意,自不会做什么手脚,想来是领罚两日,身子虚了,才会如此。”
“这般说来,还是烟儿的错,想必那两日姐姐着实是受了苦了。”凉烟将声音放低,“那今日这晚宴,姐姐还要去吗?”
凉婉香将指缝微张,瞧了凉烟一眼,话语轻飘飘有些凉:“已应了邀约,自是要去的。”发生这种事,她除了惊慌更是恼怒,今日晚宴上的尽是皇室贵胄,包括正当年少的皇子们。怡妃现在正是得宠之时,方能带人赴宴,而帝王不是长情之人,宠妃更替太快,若错过此次机会,那下次便难了。
“老奴将药膏拿来了。”嬷嬷此时折返,叫来丫鬟替凉婉香上药。
黄褐色药膏薄薄涂了一层敷上,一炷香后,丫鬟伺候着洗净。凉烟瞧见疹子消退了些,颜色也淡了不少,但仍有部分极顽固,滞留在脸颊两侧。
凉婉香对镜摸着自己的脸,朝捧着药膏的丫鬟急道:“再给我涂上!”
嬷嬷叹气:“再涂也无用,剩下的会彻底消散,但需些时间,姑娘莫要着急。”
凉婉香的母亲是庶出,怡妃是嫡出,念在是本家的份上,愿意帮衬,但终究是瞧不上俞青曼的,算不得亲近。凉婉香一入宫脸上便起了疹子,适才虽驳了凉烟的话,心里却有着几分怀疑,眼见红疹一时消散不掉,心里的算盘就要落空,再也装不出那份娇弱怯懦来,提声道:“怎能莫急?脸成了这般,我要如何赴宴?!”
见凉婉香陡然发怒,那嬷嬷的脸也冷了下来。她虽是奴,但主子可是怡妃,怎能容忍个小丫头大呼小叫,当下甩袖离去:“婉香小姐的态度,老奴自会禀明给怡妃娘娘。”
见嬷嬷态度瞬时强硬,凉婉香心里一慌,母亲多次叮嘱,是来求人帮忙的,莫要怠慢了才是,当下急急起身去追。
凉烟未动,靠坐着闭目养神。冬亦和卫忱仓静静立在身后,似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自入了宫,他们便谨言慎行,也不与主子随意搭话。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凉婉香才回,情绪已是稳定下来,身上装扮焕然一新,头上添了支华贵玉簪,脸上还拢了层轻纱面罩,不仅遮去了疹子,还多了几分柔情绰态,再配着她脚底步步生莲,盈盈一握的纤腰随步子摇曳,当真是飘然若仙子。
凉烟由衷赞道:“姐姐真美。”
“妹妹谬赞了。”
天光渐暗,嬷嬷又过来了,领着两人去见怡妃。
怡妃似极喜奢华,刚踏入屋中,便见墙壁上镶贴着整片玉石,流光轻耀,即便是地上踩的砖,也嵌着大块暖玉。屋子里的摆件更是不用说,一眼望过去,只觉金彩珠光极为晃眼。
几人站在黑檀绣银竹屏风前侯着,怡妃由丫鬟轻扶,从屏风后缓步行出。
怡妃穿着件藏青色席地华服,黑发梳成惊鹄髻,戴满了珠宝金钗,其容颜艳丽,尽显华贵之姿。
“随本宫去赴宴吧。”
凉烟和凉婉香躬身行礼,齐齐应声。
怡妃坐上华轿行在前头,凉烟和凉婉香还是同乘一轿,紧随其后。
天边云晚,光线已是半明半暗,浅白的圆月当头悬在半空。
一路无话,待轿子停下,丫鬟撩开帘子扶着人下来时,凉烟才见外头已经彻底黑下来了,那圆月也更亮了,透着金色。
周遭不断有豪华车辇行来,凉烟不自觉将目光投了过去,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垣帝设下的私宴,有极大可能会邀约宴星渊。毕竟垣帝对他的照拂程度,可以说是将其当成了半个子嗣。
自重生回来,有些事已经隐约发生了变化。前几日在父亲院里见到宴星渊,凉烟就彻底看呆了去,后来在茶肆里碰上,她也慌得只顾着掩面,若是宴席之上又见着,她要如何才能保持住镇定?
思索间,凉烟脚步未停,随在凉婉香身后行至照月楼前,其上华灯璀璨,悬挂着诸多明灯,映着檐牙翚飞,直立云霄。
丝竹箫弦之乐飘传而出,悠扬如仙乐,不难想象其内盛景。
凉婉香目眩神迷,心中难掩激动。就在那飞天阁楼之上,王公贵族齐聚一堂,只要能得一位青睐,日后能有个妾室之位,她也算是一飞冲天了。
凉烟抛去心中杂念,也仰头望着这帝都之最的高阁,想象其内的骄奢淫逸,安图享乐,却是暗自喟叹起来。上一世与父亲相处不多,就算待在一起,他说起得也都是军营里那些将士,好像他们才是他的家人一般。
他总说前线有多少人食不果腹,席地而眠,到最后更是马革裹尸,连埋在故土都是奢望。
凉烟以前不懂,甚至吃醋父亲总说别人,但现在她看着这宫内盛景,模模糊糊能明白一些了。
繁盛安宁,是将士们拿性命拼出来的,却也是他们一辈子也享受不到的。
凉烟和凉婉香并未过多驻留,随在怡妃娘娘身后稳步登上了照月楼。
照月楼是帝王为赏月专门修建的,共六层,最上面一层除了护栏,四面并无遮挡,浩渺天空尽可一览无遗。
随行的丫鬟护卫不得入内,留在了外头等候。凉烟望着前头行着的几人,心有思量,先前既有香囊之事,接下来也不知还会有什么,但在帝王面前,想必也不会有过分之举。
宴厅最上面是帝王宝座,两侧整齐列着条桌,中央是近百舞姬随着声乐翩然起舞。宴席之上,座位有等级之分,凉烟和凉婉香的位置自是在最下头,待坐定,凉烟抬眼打量起进来赴宴的宾客来,怀着忐忑,目光从人群里飞速掠过。
进来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已是稀稀拉拉,凉烟始终未曾见到那熟悉的身影,悄然松了口气,低头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再抬头时,却是有两人过来落座。
凉烟漫不经心偏头扫过一眼,瞬间就变了脸色,刚坐下来的两人里,有一人她识得,竟是上一世带头欺辱她的江韵薇!
凉烟匆忙低头,劝着自己冷静,莫要将上一世的怨恨带到这一世来,对方无错之前,莫要招惹。
凉烟不愿去看,江韵薇却是悄然打量起身边的几人来,目光从凉烟和凉婉香脸上不断掠过,隐隐带了分敌意。
随着弦乐声骤停,众人齐齐站起身来,凉烟便知是帝王携着帝后来了。
悄悄抬眼去看,便见垣帝一身明黄龙袍,虽是正襟危坐,面上却并无肃穆威严,反而带着亲和,抬手携着方落座的芸皇后,芸皇后头戴凤冠,身穿缕金凤凰拖地长袍,极显庄重尊贵。
满堂跪下身,齐声高呼万岁。凉烟不敢再看,随着人群跪下。
垣帝简明说了几句庆贺之语后,道了开宴。
众人叩谢起身,歌舞又起,穿着一致的宫女齐整列队,端着膳食鱼贯而入。
中秋宴开席,首先便是送礼环节,各类奇珍异宝争相送出,只为博得帝王帝后一笑。
凉烟和凉婉香是随着怡妃一道来的,送礼自是轮不到她们的,怡妃早就准备好了珍宝,等着亲自奉上,她们两只需老实安分地坐着便好。
第十章
凉烟已有大半日未曾进食,饥肠辘辘,顾不得去看热闹,提筷先吃起来。
传菜的宫女一直未停,许多菜并未动筷便被撤下,换上新的菜品。
待送礼结束,凉烟正好食足,拿帕子擦了嘴,放下筷子时,宴席上才正是觥筹交错。
来此赴宴的宠妃有二十来个,免不了又是一番争风吃醋,各施手段。
凉烟懒得去看,状似低头静坐,注意力却全都放在了凉婉香身上。她就想知道,俞青曼让她随着一起赴宴,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不过凉婉香的脾性,她是清楚的,无非就是装可怜泼脏水罢了,倒也不难对付。
凉婉香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逡巡在那些个皇子身上,当朝帝王励精图治算得上是明君,但也并不妨碍他享乐。
后宫里妃子无数,如今皇子皇女共二十多位,皇子就有十三位,其中大皇子二十有三,妻妾成群,最小的皇子刚出世,还不足月,太子是五皇子,以她的身份,即便是妾位也是不敢肖想的。看来看去,适当的皇子共有六位,正当少年。
凉婉香目光流转,动着心思。父亲只是个城门校尉,又身有残疾,而她更是庶出的身份,若不早些做好谋划打算,日后她能嫁的别说是皇子,那即便是个不入流的富商也是尚可的。
思及此处,凉婉香不着痕迹地看了凉烟一眼。若是从未得到过,便也不会有怨恨和念想。
偏生她自小就住在将军府,过着和大将军嫡女并无差别的生活,她无法想象,日后没了这些,她要如何活。
儿时她不懂,以为自己和凉烟是一样的,大了才方知,即便是过着同样的生活,其区别也是千差万别。
凉烟是大将军嫡女,是高门贵女,而她凉婉香呢?不过是个跟着残废父亲寄住在将军府的可怜虫罢了!
凉烟感受到了凉婉香的注视,心中有了警惕。
“妹妹。”凉婉香轻声叫着。
凉烟扭头,迎向其目光笑道:“姐姐何事?”
凉婉香托起一樽酒敬过来:“我们姐妹两自小便是一起长大,每年的中秋节也都热热闹闹聚在一起,望往后每年,我们也能如现在这般,情深不变。”
凉烟心中防备,面上不显,笑盈盈举杯回敬。在酒樽靠近间,凉烟眼见凉婉香的手突地就转了方向,看起来竟是要往自己身上泼去。
凉烟一惊,抬手便去阻拦,同时嘴里也不忘惊呼:“姐姐小心!”
凉婉香没想到凉烟的反应竟是这般快,吓得手一偏,恰巧被凉烟伸过来的手推动,那樽酒往旁一送,琼浆玉露呈弧线泼洒而出。
凉烟再想挽救已是无力回天,但见那满满一樽酒尽数泼至到其旁的江韵薇脸上。
“啊!”一声短促尖叫。
江韵薇正低头吃着菜,突地被劈头盖脸浇了一樽酒,吓得惊叫出声,只是一张嘴,酒顺着脸滑过,流入至口中,急忙又将嘴给闭严。
凉烟心里一突,暗道不好,没想到躲过了凉婉香,却没躲过这江韵薇。紧张间两手交错紧握,她需得想个应对之法。
凉婉香也愣住了,手里还托着那空了的酒樽,放也不是,拿也不是,一时间尴尬地僵在那里,原本想好的说词再次如鲠在喉,噤了声。
江韵薇匆忙拿帕子擦了脸,不用看也知有多狼狈,不由得心头火起,一时也忘了场合,拍桌怒道:“你我素昧相识,拿酒泼我到底是何意?不知你是哪家的姑娘,竟如此没有教养!”
凉婉香没想会出这种状况,眼见矛头对准了自己,慌张之下也想不出解决之法,只能用她一贯的示弱,双眼瞬时如聚起水雾的山涧,里面带着慌乱、无助,不用说话,那双盈盈动人的眼便是最好的说词。
宴席间皆是轻声笑语,江韵薇这边的动静就显得格外突出,多数人都注意到了。
垣帝端坐在龙椅之上,探头朝身后的常公公问道:“那桌闹腾着的,是哪家的姑娘?”
常公公头发半白,眯眼细瞧了会,这才躬身凑到垣帝耳边:“回王上的话,发怒的小姑娘是江泔之女,至于其旁的,咱家倒是不知。”
“谁带进来的?”
“是怡妃娘娘。”
“让怡妃过来。”
江韵薇见凉婉香一言不发,只是楚楚可怜地望着她,更是心头窝火。然她现在已经清醒过来,今日这宴席上远容不得她造次,只能将声音压低,咬牙切齿道:“我父亲是朝中军司马,你最好是自报名头,莫要叫我私下去查。”
眼见江韵薇不肯罢休,凉婉香心里头是叫苦不迭,只能硬着头皮扯大旗:“我是住在将军府里的。”
江韵薇皱眉:“将军府?你父亲是大将军凉云天?”
凉婉香的脸开始烧红,不愿接话。
江韵薇还待问,怡妃娘娘却是匆忙行了过来,面色极不好看。
“你们几人随我过来。”
凉烟见怡妃娘娘说完便朝着金銮宝座走去,明白是引起了垣帝的注意。
江韵薇心头慌乱,在帝王所在的宴席之上,她方才的举动简直就是在找死。
凉婉香反倒是最冷静的,甚至还有着几分藏不住的欣喜。她今日来此,便是要吸引注意的。
起身往前,齐步至帝王帝后正下方的空地,几人跪地行礼。
正下方又摆过来一张桌子,垣帝伸手一抬:“免礼,起身坐吧。”
几人谢过,坐在了垣帝正下方,皆有些心生惶恐,毕竟以她们的身份,坐在此处当真是不妥。
垣帝知她们紧张,朗声笑道:“你们同朕一起庆中秋,朕很开心,也很想念凉大将军和江泔参谋,他们是这王朝江山的大功臣,他们的子女又怎能坐至末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