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阙——冠辞
时间:2020-02-07 09:21:51

  沿着河岸往繁华的城中走去,两江总督刘宝山问道:“万岁圣驾是前往行宫驻跸,还是想到其他地方看看,臣等奉陪左右。”
  皇帝略做思忖道:“时间还早,去贡院吧。朕想去看看江南考生举子们应试的环境。”
  于是由两浙总督,浙江巡抚两人做向导,一行人来到了江宁的东南隅,江南贡院东接桃花渡,南抵秦淮河,西临状元境,是一块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
  贡院围墙四角建有塔楼,内外布满兵丁,戒备森严。贡院中最为广泛分布的是考生学子们白天考试,晚上居住的场所。
  跟随皇帝下马深入号巷中,一路走两江总督一路介绍,“……号巷门口设得水缸和号灯,可供考生们夜间行路,白天饮水之用……”
  皇帝用视线衡量着这些号舍问,“每间的大小是多少?”
  “回皇上,”刘宝山道:“每间号舍高约六尺,深四尺,宽三尺。”
  皇帝喟叹道:“应试每闱三场,每场三昼夜,共计九天七夜,食宿作文都要在这鸽笼一般大小的空间内进行,人才济济的江南条件都这样艰苦,无需说其余各地了。”
  “万岁爷,”郁兮轻声问:“为什么这些号舍都没有房门呢?夜宿在此能睡安稳么?”
  皇帝负手,笑着看向她道:“各省乡试时间较长,赶上天气闷热的时候,即便是有道门,朕想也形同虚设了。”
  刘宝山赞同道:“皇上所言极是,所以考生举子们入号房后,自备门帘油布充作门帘,以防风雨。”
  皇帝略做沉吟道:“江南出人才,朝中不少股肱之臣是江南贡院的出身,科考的环境随后慢慢改善,至少得把雨帘给大伙备齐了。朕回头也会跟你们这边的学政上商议此事。”
  身后两位大臣应是,不待他们称颂圣意英明,便见皇后牵起了皇帝的马蹄袖,仰脸直视天颜道:“万岁爷心系天下学子,决意圣明!”
  “是吧,”皇帝在皇后鼻梁上打了个榧子,“教育是国之根基,天下学子是国之栋梁。朕很期待与那些选拔上来的臣子一同共事。”
  刘,崔二人老脸一红,帝后两人毫无顾忌,竟然当着人面竟然手指勾连,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不过平心而论,对于男人们来说,一个有才华有智慧的女人对他们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几乎都戳手可得,皇后会骑马,还懂得战船上的机关与砍杀,这样的姑娘,皇帝就是一代冷血英雄也难过美人关。
 
 
第65章 宁扇
  离开江南贡院不远处是秦淮河与青溪的合流处, 桃叶渡口。渡口两侧蜿蜒绵亘的楼台水榭, 河面画舫鳞集, 川流不息。
  郁兮把手搭在街道的栏杆上,远望河面上的烟波浩渺, “万岁爷, 这里就是东晋王献之迎送爱妾桃叶渡河, 做《桃叶歌》的那个桃叶渡吧?”
  “正是此地, ”皇帝随她视线远去, 轻声吟诵道:
  “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
  但渡无所苦, 我自迎接汝。”
  郁兮笑眼看向他,和之曰:
  “桃叶映江花,无风自婀娜。
  春风映何恨, 感郎独采我。”
  他牵起她的手,吻她花香弥漫的桃花眼, 两人并肩在沿着秦淮河畔漫步,和京城的富贵端庄的气质不同,江南的建筑低矮, 青砖黛瓦,像一幅含情脉脉的水墨丹青, 这里是自由和风流的。
  以前的皇帝是孤独的,她的到来为他的锦绣雄图点绘了画龙点睛的那一笔。他可以同她吟诗作赋,也可以跟她谈国事政务,因为契合, 他的投掷,均有玲珑秀婉的回响。
  这一走走到了傍晚,秦淮的夜有种欲语还休的风情,华灯初上,江水月色溶溶,一切醉人朦胧。
  人何等的自私,这样美妙的夜色,皇帝不愿与皇后以外的人共享,两江总督,江苏巡抚领受旨意后离开,周驿等跟随的侍卫仆从也都纷纷屏蔽,郁兮能感受到暗中无数紧跟她跟皇帝的视线,至少清晰的视野中,俱是月色温柔。
  沿岸人流如织,人头攒动,他紧握她的手,身侧穿行而过的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这一刻相遇,下一刻便成了永久的过客。
  置身于笙歌相继,欢腾鼎沸之中,两人的面色上蒙着淡淡一层汗湿,经过一家卖扇子的商铺时,门口的伙计热情招揽,“白纸春摇喽!这位爷,这位姑娘,进小店来看看来吧!”
  皇帝驻足,朗声笑问:“听说你们江宁宁扇,不逊于苏扇,杭扇,此话当真?”
  伙计两眼一眯,“这位爷不是本地人?苏杭那边来的?”
  皇帝跨步迈入殿中,“甭管我是哪的人?说说你的扇子。”
  伙计一拜手,“京老爷?快请进。”说着笑看郁兮,“姑娘也快请进。”
  殿中陈设着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扇子,伙计耐心给他们介绍,“两位想要什么样的扇子?宁扇分水墨和烫花两种,我们店里的扇子都是上等的水墨扇骨和烫花扇骨,全部都是自家人手作,有瑕疵的次品都送给亲友把玩了,店里不做售卖,请二位放心挑选。”
  说完伙计把自己手里那把折扇唰的一下收了起来,习惯性的放在鼻子上磨了磨,递到郁兮面前请她看,扇骨长年累月的经过把玩,油光水晃的,能照出人的影子,“姑娘,别让你们家爷抠门,让他给您买一个。”
  郁兮目光从扇面上色彩俱全,形态逼真的奇花异卉,飞禽走兽上挪开,缓缓一笑,“我们家爷不抠门,但就是穷,糊口度日罢了,舍不得买扇子的。”
  听这口嗓音,倒有他们江南这面吴侬软语的风味,再看店里两人一身锦缎绮罗的打扮,哪里像什么穷人,至少也得是个富商巨贾。
  伙计呵呵赔着笑道,“姑娘说笑了,如今这个盛世年头,老百姓谁能没口饭吃,我们小店应酬的又不是皇亲国戚,檀香扇子普通老百姓买不起,一把竹扇在手,喝茶听戏是必不可少的。”
  郁兮支肘靠在柜台上,也笑,“自古金陵富庶,江南水乡的人也都活的精细,按你这样说,我是得入乡随俗,买把宁扇用用了?”
  伙计一听生意上门了,一顿点头,“是啊!姑娘说得太对了!要不,您买一把?”
  皇帝坐在门边的一张藤椅里,正在端详一把扇子,听这话勾起了唇角,她居高临下的看过来,眼波横流,撒娇道:“御庭,你给我买把扇子。”
  这是她第一次用他的字来称呼他,音调里透着绵软,像秦淮河的夜风,软人骨,撩人心弦。
  人不能坐得太低,深陷闹市的藤椅里安逸自足,身子沉下去,需要按着膝盖才起的了身,皇帝扇着手里的扇子,走近柜台,然后合上扇子挑她的下巴,笑意轻挑,“那就买。”
  郁兮不要那些檀香木,或是象牙铸骨的扇子,那些她承乾殿里不缺,她想要的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竹子团扇,她想买的是停留在这一刻的回忆。
  扇子价钱便宜,皇帝出手阔绰没让找零头,伙计是个实诚人,抱着一个瓷盆追到门外,“小店不能白占二位的便宜,家里有亲戚在仪征那边做生意,这是那地方盛产的雨花石,给爷和姑娘回回手,爷您下手抓,一把能抓起来多少是多少,不要钱,回头用水盘养起来,放到书斋案头上观赏。”
  于是郁兮的荷包里塞满了一大把雨花石,走起路来叮叮咚咚做响,她开心的笑,“等回到京城,我把这些石头放到万岁爷送我的那只鱼缸里去,再看那些金鱼,就像在秦淮河里游水一样了。”
  宫里缺乏自由,到了外面就像冲破了牢笼,不用再按照规矩办事,不用维持仪态,不用顾忌周围人战战兢兢的眼神。
  “桓桓,”皇帝道:“你若是喜欢江南,朕今后常带你来。”
  “那怎么能行呢,这次南下是因为万岁爷有案子要办。我陪同而已。虽然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但是也不能劳万岁爷陪我常来。”郁兮笑道,“我之前以为其他所有的地方都像我们辽东一样霜重水寒,出了那个地界,发现还是自己的眼界太窄,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幸观其一角,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皇帝轻叹,“朕有同感,朕这样说,有几分也是为了自己,人人都道皇帝生杀予夺,权利自由。朕这么多年真正觉得自由是方才坐在藤椅里的那一刻。桓桓你放心,外出跟政务不是不可以兼顾,若仅仅是局限于那一方桌案前耳目闭塞,上意不通下意不达,怎能真正了解民情,又如何治理好这个国家?该出门还是要出门的。”
  郁兮又笑,“万岁爷辛苦了。”
  皇帝不满的瞥他,“朕与你衷肠一诉,你一句辛苦就把朕打发了?”
  她笑着来牵他的手,“万岁爷想出门就出门,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还差不多,”他刮她的鼻子,“饿不饿?朕带你去吃好吃的。”
  郁兮摸摸肚子,“万岁爷不提也罢,一提还真有点饿了,我听周驿说江宁板鸭很出名,万岁爷带我去吃鸭子吧。”
  皇帝说成,“想吃鸭子,就去吃鸭子,不过要找一个能听白局的饭馆。朕想听听江宁的白局。”
  “万岁爷,”郁兮问:“什么是白局?”
  皇帝道:“还记不记得朕之前跟你讲的三大织造处?”
  郁兮神色一凛,压低声点头,“分别是江宁,苏州,杭州织造,万岁爷的龙袍就是江宁织造处承办的,万岁爷还说这三个官署其实兼有暗中收集南面各省密报的职务。可是万岁爷,这跟白局有什么关系?”
  皇帝解释说:“从前朝开始江宁的织锦行业就十分繁荣,到了本朝更为发达,江宁织造处掌控着本地大大小小的作坊,坊里有无数的织工,听说近两年江宁的这些织工们颇有怨言,频繁控诉,说织锦劳作太过繁重,于是就有工人把心里的不快不满编成曲子,摆到台面上说唱,白说白唱,不要报酬,所以得名为“白局”。后来唱得人多了,竟然成了蔚成风气的态势。朕的龙袍包括宫里大多主子们的衣裳都是江宁织造上负责的,宫里人衣着无忧,朕想听听这些工人们口中,他们平日里干的活到底有多累。不然朕的心里过意不去。”
  “我明白了,”郁兮迟疑的点头,“万岁爷确定要听么?他们要是骂官衙,骂万岁爷怎么办,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么?”
  “朕不怕,”皇帝道:“朕已经决定了,南巡是为了闻听真正的民声,如果这样的话朕都听不得,那么朕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万岁爷,你是个好皇帝。”郁兮踮起脚吧唧一口吻他在他的脸上,莞尔而笑,然后拖着他冲破人流,“走,万岁爷带我吃鸭子去。”
  皇帝抚她吻过的地方,她又撒娇,催他快走,“都老夫老妻的了,万岁爷还觉得害羞么?”
  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大邧的帝后,此时的他们只是两个摇扇欢笑的普通百姓,她昂头挺胸走在前,频频回过头冲他笑,曼丽如棠。周围的喧嚷嘈杂逐渐隐没,繁华的灯影和烟蔼中,她无声的笑貌定格在他的脑海里,成了永久的记忆。
  又因为是帝后,所以沿着那些青石巷的沟壑角落,他们的所有言谈举止都在无形之中被一部分人记录在眼中。
  时隔多年以后,再回首是个津津有味的谈资,总是以一句“我记得……”作为开头,“我记得万岁爷头回下江南,在桃花渡,贡院街,秦淮河边上给皇后娘娘买了一把团扇,后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个别读者问天花那个伏笔,你们有啥推测哈哈?
  江宁,金陵都是一个地方,今天的南京
  这篇文感觉被我写成了就是相识相爱吃喝玩乐度蜜月旅游啪啪啪
 
 
第66章 白局
  帝后的交谈也被暗中隐藏的耳目领会, 周驿在一个巷口出现静候, 带他们穿过一条街巷, 到达另外一条街巷,“回万岁爷, 回皇后娘娘, 这是江宁最繁华的闹市三山街, 几乎各个饭馆都有唱白局的, 也都有做板鸭的。奴才打听了一家饭馆, 这就带您二位前去。”
  走出巷口,眼前这条街道比沿河街道气氛更加鼎沸, 沿街商铺,作坊鳞次栉比,悬灯结彩。人流熙熙攘攘, 游艺杂耍目不暇接。
  郁兮不禁感慨:“这里真热闹!”
  皇帝摇着折扇,悠闲的道:“听说这条街是上元, 江宁两地的分界,江宁府衙,江宁县衙还有承恩寺, 净觉寺等名寺皆在此地附近,不可谓不热闹。”
  郁兮笑道:“毕竟是前朝旧都, 确实是不可谓不热闹。前阵子我在养心殿见过一篇先帝的遗迹,应该是先帝南巡时为江宁做的诗。”
  皇帝合扇轻点她的额头,“朕知道你说的是哪首。秣陵曾是图王地,此日銮旌列队过。一代规模成往迹, 千秋兴废逐流波……”
  郁兮抬手握住他的扇轴,接诵道:“宫墙断缺迷青锁,野水弯环剩玉河。治理艰勤重殷鉴,斜阳衰草系情多。”
  皇帝轻轻一提力,把扇子从她手中抽回,望着远处接天连日的灯火,目光微烁,“昔日旧都,王朝颠覆不过一眨眼之间。旧时金陵,今日江宁。只有真正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朕才明白皇阿玛的感慨。治理江山哪里就是那般容易的。”
  言毕她来牵他的手,深深吸了一口夜色中的烟花,靠在他的肩头伴他而行,“万岁爷已经做的很好了,今后会更好的。”
  皇帝偏头吻她的额顶,前面引路的周驿停了下来,回过身隔着帽沿道:“回万岁爷,皇后娘娘,到了。”
  面前这家饭馆从门脸上看,规模适中。跟其他擦肩而过个别大的酒楼相比,特别之处就在于门头的阁棂下悬挂着一排腌制好的板鸭作为招牌。
  从“庆源祥”的黑檀大匾走入门内,饭馆内的装潢中规中矩,没有任何追逐噱头的嫌疑。伙计也是寻常的伙计,一句“客官里面请!”热情招揽来人落座。
  上下两层的商铺,皇帝选择的是二楼的雅座,透过围栏看下去,正对着得就是一楼的戏台。伙计用雪白的手巾在桌面上一抹,为客人沏了茶,摆出一副常年惯用的笑脸,“爷跟姑娘想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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