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他的肩头,“省钱倒还其次,万岁爷不差钱,主要是我不想因为自身的原因连累万岁爷的声誉。哪天国库奏销核对,让人发现您把银子花在我身上,那该多难为情。我不想让万岁爷背负宠妻无度,曲从私情的罪名。”
“朕的好桓桓,朕的傻桓桓,”皇帝既欣慰又心疼的笑,“你知道先帝在位时,后宫那些主子娘娘们每年开销有多大么?朕的后宫只有你一个,你十根指头上戴十个戒指,一条胳膊上戴八个臂钏,一年到尾天天换也吃不穷朕的。”
郁兮撇嘴道:“不许就是不许,虽说眼下是承平盛世,国库充盈,也要谨行俭用,俭可以助廉,上行下效,臣工们以万岁爷为榜样,自身也会作风廉洁。”
她的想法简单明朗,虽然治国理政选官各方面的事宜实施起来要比她口中所言复杂的多,但确实是她摘取的那套核心。
皇帝亲热的揉揉她的脑袋,“桓桓是位贤后。”他掌心满附花香,糊了她一脸,迷乱她的视线。
他们这些常年在京的人何等幸运,有人见证了江南桃花艳极一时的盛况,也有人见证了花谢漫天的场景。
第76章 糖食
在外巡游一日, 接近傍晚时分离开桃花坞返程上岸行走, 在一条条民巷中穿行而过, 黄昏降临,一盏盏繁灯点亮, 灯火万家。
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是灯火, 日落, 河水泼洒出的片片波粼, 在脚下闲慢的浮动, 皇帝见多识广,开口说:“据说这里有些街道铺地用的砖石是旧时朝代的一些商船在苏州过往时留下的压船石, 后被百姓们拿来铺路。”
走在这样贯穿古今的街道上,没有人步履匆匆,身边经过的所有人步伐都很缓慢, 人潮涌动,却不拥堵。时间仿佛也被无限的延长。
郁兮乖乖的跟着他走, 无需担心任何迷路的风险。长长的街道仿佛没有尽头,能够走出一生一世的距离。
路过沿街商铺黑底金字的招牌,受茶色人情的招致, 买一些苏制的糖食边走边吃,一张口就是一味江南。
她垫脚喂他吃那些精致细腻的点心, 他垂首摘去她唇角沾染的糖丝,周围煌煌烨烨的灯火勾勒出他们相依相偎的影子。
逍遥自在的走着走着走回了行宫,天色渐晚,门口有一人似乎在此等候很久了, 望见他们的身影,走上前打千儿见礼。
怡亲王露面总伴着自身独有的那种亲切繁华的气度,谈起桃花坞他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回味的神情,“那地方确实属于人间仙境了,二位今天逛彻底了吧?”
郁兮把街上买的糖食递给他,“七爷尝尝这里的点心,不比宫里做的差。”
怡亲王连连摆手,“娘娘留着自己吃,我不爱吃甜的。”
他专程侯在此,又不道明目的,应该是私下里找皇帝有话要说,郁兮便与他们告别,自己先回寝殿。望着她走远,皇帝回过脸道:“说吧,什么事?”
“回皇兄,”怡亲王暗暗压低了声道:“局都安排好了。后天晚上观音弄。”
皇帝警惕往周围略略看一眼,点头道:“那就后天晚上吧。”
话说着往门内走,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冷淡下来,前段时间也是在这里,他们擦枪走火闹出了不愉快,从那天起两人除了政务上的来往,就再无亲情上的沟通交流了。
怡亲王悄悄斜睨皇帝一眼,“六哥,”他有主动求和的意向:“我……”
刚开口,皇帝就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承延,你还年轻,见识经历有限,宫里来了位姑娘,即便不是郁兮,以你与人为善的性情,对待谁都会如此这般的,朕不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琐碎小事就跟你心生离间,我们是兄弟,朕很珍惜你我兄弟二人之间的感情,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心里所想朕都明白。”
江南水乡的青石板上常年湿润,蔓生着古旧潮湿的脏绿苔藓,两人踩踏在上面的步调一致,不紧不慢,怡亲王微微落后他一些,“六哥……”他又开口。
皇帝驻足回过身,凝视他,“承延,如今四爷闹出这档子事,如果你我之间也生出嫌隙,咱们这个家迟早分崩离析,邧承礼所做之事无可原谅,但是朕愿意相信你。”
这是男人之间的一场对话,男人之间的情感从来都是快意恩仇,皇帝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承延明白自己无需再做任何解释,一句他相信他足矣。
“六哥,”他眉间浮现出坚毅,“关于四哥的事情,是他自作自受,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一面的。”
皇帝抿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未说出口,往前走两步到他面前,抬手在他肩梁上拍了两拍,似乎是在安慰他也似乎是在安慰自己,“朕明白。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六哥,”怡亲王望着他离开,小追了一步,“谢谢。”
皇帝头也不回,抬起手臂随意挥了两下作为回应,一路往远处走去,回到寝殿,皇后已经洗漱完了,在美人塌上卧着,湿漉漉的头发像一条长瀑飞流直下,正由宫女伺候着在身上上药。
看到她进殿,郁兮侧过身忙问,“万岁爷饿不饿?晚膳没顾得上用,传些吃的来吧。”
“朕不饿,你饿么?”
郁兮摇头,“路上吃的那些零嘴就管饱了。”皇帝光明正大的在她身侧坐下身,从觅安手中接过药钵,“让朕来给你换药吧。”
皇帝要亲手给皇后换药,那幅指尖与白玉交接揉搓的暧昧画面,那丝若有若有可能隐含的暗示让殿中一众宫女脸红脖子粗,四下里用眼神相互打了招呼落荒而逃。
郁兮又羞又窘,恼怒的直蹬腿,“万岁爷怎么这般没羞没臊的!也不顾忌着些!”
皇帝满脸无辜,“朕关心自己的皇后有何说不出口的?”
她拉被子裹住自己,露出了一些边角,那半盏酥/胸,只一眼便让人血脉偾张,皇帝耳眼中有如鞭炮炸响,药钵中散发出的一股药香勉强束住了他的心神,端到鼻下闻了闻问:“这是什么药?怎么跟之前的药闻起来味道不一样?”
郁兮凑到他手边嗅嗅鼻头道:“这是烟琢新配的药,据说是用羊胫骨髓,猪骨髓加了白蜜,轻粉一钱和成的膏药,可以消除天花痘疹的瘢痕。”
“那你还不乖乖听话,”皇帝用目光指示,挑开她的被子,“桓桓想留疤么?”
皇帝给她上药的时候存了些玩闹的心思,时不时趁她不备的时候挠她的痒痒肉,郁兮冷不防的受到突袭,笑的咯咯响。
银铃般的笑声挠得他心窝发痒,她身上的痘痕已经变得很浅了,肉眼可见的那些像点缀在明月玉盘上的月斑。
药上好了,还剩下一些,郁兮滚过身来,两条纤细玲珑的小腿高高翘在脑后,用食指从他手中的药钵中剜了一点药膏放到口中轻轻嘬了口。
“桓桓……”皇帝看懵了,“你……”
郁兮把手指上的余味舔干净,眼波往他面上涌过来,对他的大惊失色做出了回应,“烟琢说这药膏既可以外敷也可以食用,闻着挺香的,我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郁兮把手指上的余味品尝干净,眼波往他面上涌过来,对他的大惊失色做出了回应,“烟琢说这药膏既可以外敷也可以食用,闻着挺香的,我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桓桓,”皇帝眼中饱含深情,“朕也想尝尝。”
郁兮又用指尖舀出些药膏递到他唇边,“万岁爷真懒,还得让别人喂着才成。”
皇帝探唇摘下了一口甜糯,只一下就有些上瘾,含含糊糊的道,“老话说,别人碗里饭香比自己碗里的香,朕就要跟你抢食吃,桓桓手里的才最香甜。”
郁兮知道他又开始犯无赖了,她笑着抽回手,皇帝扔开药碗,拎她起身,她的足尖踩在她的靴尖上,流连旋转。
咫尺天颜,他的眼神独具威严,但是在锦账后,凌驾于她之上,却又变得温柔体贴。
他特别钟情于她的耳颈,气息在此冲荡会有嘤然动情的回响。然后是她的唇,那方饱满温香的天地是他心跳的蹦床。
她柔情似水,清喉娇啭,微风振箫,跟随他蜿蜒出不同的行迹。他的汗露垂落,点染她的曲眉,融入她惺惺的醉眼中。
她含着腮晕胭红,娇音萦萦,缠绕在他耳际,“万岁爷,我爱你。”
皇帝退去一身龙袍仙袂飘飘举,不过也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欲望倾泻到了极点,发了狠在她耳边低语,“桓桓,来世相逢,朕一定还要找到你,与你做夫妻。”
伉俪应和,炳炳烺烺,她被他带起身,深深沦陷在他温馥的情话中,“万岁爷……万岁爷要……要说话算数。”
他吻肩沿上她乱洒的鬓云,“朕绝不食言。”飘飘欲仙中,他握紧手中那支婀娜小蛮。
郁兮打了个颤,水月观音般的仪静安坐,凝望他的眼中是两汪莹莹的海,倒影出殿中的灯火阑珊,那双眉眼般般入画,百般难描。他只有诚心礼拜,以求普度。
夜深了,账外是相携踏青后,她的绣履遗香。账中是含娇倚塌,他怀中燠暖的温度。
郁兮躺在他的臂弯里,绣眼惺忪,“时候不早了,万岁爷快阖眼休息吧。”
皇帝轻轻抚些她的腕白肌红,“桓桓先睡,朕看着你睡,歇息好了,后日朕带你到观音弄里听评弹去。”
郁兮倦倦合上眼,慵懒的腔调里幽韵撩人,“回来那时,七爷找万岁爷是不是商量的这件事,万岁爷,你实话告诉我,听评弹跟四爷有没有关系?”
她要睁眼,被皇帝抚下了眼帘,“朕没打算瞒着你。确实有关系,不过很多细节朕也了解的不是很透彻,等到后天跟苏州织造处接头,是非曲折终归要有个说法。”
隔着他手指的间隙窗外划过一道闪,接着是轰隆一声雷鸣震天响,郁兮猛的被吓了一跳,紧紧贴在他的心口,“要下暴雨了……”
紧跟着殿外就是一阵阵电闪雷鸣,十分应景,好像是在附和当下他们所谈论的话题,还好殿中还余未燃尽的光火,窗外的风驰电掣看上去并不刺眼。
郁兮有些隐隐的担忧,闻听着他的心跳道:“万一四爷真的犯下大错了,可怎么办才好?四爷这般胡作非为,将来难办的还是万岁爷。”
皇帝轻言安慰她道:“你不必为朕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犯错的又不是朕,到时候再说吧。”
这个话题每次被提起来都难以谈得长远,涉案的是亲人,包含了太多的顾忌和不忍,郁兮蜷在他颌下,“万岁爷也不准多想,等回京城就没这般好日子过了,现在呀,我们就想想眼前的事情,念珠街那家糖头龙头山芋我吃不够,万岁爷不也喜欢吃么,今天买的太少了,隔天万岁爷要陪我再去买一些回来。让大家都尝尝……”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还伴着轻微的鼾声,皇帝灭了灯烛拥紧怀中人,听了一夜的风声雨声还有她清浅的气息,黑暗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安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 娃娃安排在回京后,听完评弹就回家
第77章 流年
经过一整晚的宣泄, 暴雨化做了接连不断的绵绵细雨, 被一条条青石巷描摹出的江南水乡到处烟蔼浓盛, 像轻薄的一层纱披在人的肩头,挽在人的袖口。
雨水是江南市井的常态, 冒雨出行的百姓不在少数, 傍晚走在狭小的街巷中, 皇帝的身侧是一片香雾云鬟湿, 他望着她的侧影, 把伞又往她那面倾斜了几分,把雨雾挡在外面。
她抬头望着他笑, 隐约而动情。
如期前往观音弄里听评弹,仍然是格局适中,不大不小的一家茶馆, 几盏清茶,几道点心, 这里所有的随意和闲适倾情向人碾压过来。
坐在二楼的包厢中,楼下的看台上是轮番说唱的评弹艺人,怡亲王在苏州逗留的时间最久, 受苏州氛围的熏陶,聊起评弹如同戏曲一样, 又是个行家里手了,“评弹最讲究唱法,喉,舌, 唇,齿,鼻,该什么部位发音就什么部位发音。有的人唱时喉音过重,有的人又太强调鼻音,有的人则齿音不清。这些都是唱法上的弊病。唱法中还有阴阳清浊,大嗓为阳,小嗓为阴。清浊之分以口为界,以上为清,以下为浊……”
长篇大论听他道完,皇帝调侃他,“合着朕派你驻扎苏州大半年,你就在这方面下功夫了?”
“那不能够,”怡亲王淡然闲笑:“政务上臣弟不也没落下么。”
皇后看向身边的烟琢道:“之前在苏府,听苏夫人说你的亲额娘原本是苏州人,后来娘家才举家搬到山阳去的,这地方的评弹你可了解。”
“回皇后娘娘,的确如此。”烟琢在圈椅中斜欠着身子,扎起手行礼,“额娘在世时偶尔也会在府上评弹以做消遣,从小我也听得不少。”
皇后笑了,把她的目光引向怡亲王,“那你说七爷方才的话说的到不到位?”
烟琢触碰到怡亲王的视线,微微有些闪躲,点头道:“……到位是到位,不过并不完整……”
这下倒是激发了怡亲王的兴致,拉长调子哦了声:“我虚心向苏大人求教。”
烟琢现在的身份是御药房差员,怡亲王用“苏大人”来称呼她,逗得在场所有人都笑,烟琢十分窘迫,但又倔强咬着牙回击道:“回王爷,评弹唱法中需要格外注意板眼的运用,评弹唱腔很多,不管哪种唱腔都要有板有眼,掌握节奏。有些人唱时只注意咬字,不注意节奏,往往越唱越慢,显得松散疲沓,有些人过于激越,越唱越快,自己逼煞自己。非但唱的人自己累,听得人也难受。总的来说节奏要稳,板眼要准,这样的唱腔才更加明快动人。”
怡亲王拨转着手里的茶盖,谦然的笑,“受教了,苏大人说得头头是道,不知可否会说唱评弹。”
烟琢似乎有些不服输的道:“自然是会一些的。”
怡亲王目光灿然,“巧了,我也会一些,不知可否有幸邀苏大人共唱一曲?”
烟琢怔住了,“在这里么?”
怡亲王把目光投往楼下颔首,“就在这,在所有人面前,你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