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姝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背后窜上来,冻住了她四肢百骸。
“娘娘,臣只是过来告诉您一声,让您心里有些谱。”
宫里的事就是如此,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李令姝沉沉开口:“公主……公主知道吗?”
琥珀去问:“公主殿下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李令姝闭了闭眼,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有什么压在喉咙里,让她喘不过气。
“多谢姑姑。”
琥珀没再多言,她冲李令姝行过礼,便退出去。
李令姝坐在那发呆,好半天都没说话。
赫连荣臻仰头看着她,知道她一定是被吓着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李令姝定然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肮脏、黑暗、罔顾人伦。
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赫连荣臻跳到李令姝的肩膀上,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盛夏时节,李令姝的脸却是冰冷冷的,她仿佛一尊不会动的雕像,就连声音也被人夺走,什么都说不出口。
似乎过了许久,李令姝才回过神来。
她轻轻叹了一声。
“唉。”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长到这么大,还要重新学算数,朕太难了。
第46章
李令姝入宫已经三月有余,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道如今的平淡如水,她自觉已经适应宫闱生活。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还是提醒着她,幽幽深宫,从来都不平凡清淡。
昨日才说过话的人,明日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李令姝潜意识中知道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却不聊发生的这么快。
还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这种感觉,当真不寒而栗。
苏果等人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们只知道娘娘脸色很难看,并且一整日都在发呆,午膳都没怎么用好。
到了晚间,李令姝沐浴更衣,坐在院中赏月。
临近月中,天际银盘璀璨,似有万千光辉笼罩人间。
李令姝一边看,一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这个时代,对于这个世界,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如果她老是因为这样的事而失去神智,以后再也不能说话的,就会是她自己。
李令姝心里都很清楚,也异常清醒,可她还没办法那么快就接受。
心底里,那种对异世的恐慌还在蔓延,并未有丝毫消减。
赫连荣臻仰头看她,见她目光悠远悠长,似有着万千思绪,又似如星空一般空茫,在极端的平静之下,隐藏着让人心疼的茫然无措。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每当看见李令姝伤心难过,或者为了各种事情忧心,赫连荣臻都会不自觉心疼她。
这种感觉很奇妙,毕竟他孤身一人行于深宫,那颗心早就如铁石一般冰冷坚硬,从不会生任何柔软执念。
但在李令姝身上,他所有的戒备都转瞬即逝,无法在她身上停留半分。
赫连荣臻自己也不知为何,大概是李令姝对他知无不言,好不防备,时间长了,他也渐渐放下心防,习惯了如此相处。
这会儿见她心里不好受,他其实也是有些焦急的。
赫连荣臻看了看她的脸,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扑腾着翅膀飞到石桌上,抓着那刻着一二三的木牌回到李令姝身边。
“啾啾啾!”赫连荣臻叫她。
李令姝终于被自己的小黄鸡吸引,低头看他:“怎么了小腮红?”
赫连荣臻顿了顿,还是用小爪爪踩了踩木牌。
他猜一下,说一个字。
李令姝就看它在那表演:“一、二、三!”
小黄鸡吐字清晰,虽然声调很奇怪,却能让人一下子就听懂。
李令姝睁大眼睛,同端着茶出寝殿的苏果对视一眼,目光便又放回小黄鸡身上。
“小腮红,你的意思是你记住了?”
赫连荣臻没办法表现得什么都能听懂,于是他就低下头,爪爪随便抓着木牌玩。
“啾啾,咕咕咕。”
李令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大概今天没怎么被摸,赫连荣臻竟然觉得异常舒服。
他半闭着眼睛,整只鸟都软乎乎的,小身子往她腿上一靠,乖得让人一下子变心软。
李令姝轻轻勾起嘴角,淡淡笑了。
从听到琥珀的话之后,她今天就没笑过。
现在被小腮红这么哄,她的心真的跟着平静下来。
“我应该融入自己的身份,”李令姝低声说,“我现在是皇后,是皇帝的正妻,也是最纯正不过的大越人,既然已经活成了她,我就得从心里变成她。”
赫连荣臻睁开眼睛,静静望着她。
李令姝的眼睛很漂亮,如同刚熟透的黑葡萄一般,笑起来的时候雾蒙蒙的,仿佛会滴水。
可她如此严肃认真,却又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目光中的坚定和释然,令赫连荣臻许久都未曾忘怀。
他只是继续蹭了蹭李令姝的手心,轻轻咕一声:“咕咕咕。”
不过,李令姝下定决心之后,却还是没忘记赫连荣臻识数这件事。
“来,小腮红,咱们继续数数。”李令姝笑眯眯说。
赫连荣臻:……
媳妇并不是那么好哄的,只能贡献出自己的小身躯,朕太难了。
于是这一晚上,赫连荣臻就来回在那三个数上走走停停,走到最后自己都累了,蹲在李令姝手上不愿意动。
李令姝笑笑,抬手跟他贴了贴脸,轻声哄它:“小腮红最聪明,小腮红最可爱,妈妈好爱你。”
赫连荣臻:………………
也行吧。
媳妇只要能心情好,说啥就是啥吧。
反正李令姝也不是第一次自称娘了,赫连荣臻从一开始的不满,到现在的逆来顺受,也不知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总之,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赫连荣臻叹了口气,还回应一声:“咕。”
李令姝忍不住笑起来,虽然一只鸟看起来是没有表情的,但她就是觉得小腮红能听懂她在说什么,这一声答应得不情不愿,小绿豆眼里慢慢都是无奈和妥协。
真可爱!
她跟小腮红玩了一晚上,等晚上睡觉的时候就平静许多,不过一躺到床上,就问到一股很清甜的梨子香气。
这一味香她是第一次闻,带着清新甘甜的果味,又似乎有些馥郁的花香,总之极是好闻。
李令姝莫名就放松下来。
苏果伺候她把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辫子,笑着问:“娘娘可喜欢这味道?”
“很甜,这是什么?”
苏果就说:“今日下午收拾小库房,正巧寻到这味香,想着娘娘应当会喜欢。这味香叫鹅梨帐中香,里面添加了梨子,所以闻起来是甜甜的,夏日里正得用。”
李令姝躺下来,一时间困意袭来,竟是完全忘了白日里的烦忧。
“很好。”她这么嘀咕一句,就渐渐进入梦乡。
苏果看她眉头舒展,这才松了口气,仔细张开帐幔,吹灭宫灯,这才退了出去。
等她在外间的雅间里安置下来,赫连荣臻才钻出鸟笼,悄悄往外瞅了一眼。
这时候已是万籁俱寂,南华殿前后都是静悄悄的,无一人声。
赫连荣臻从笼子里钻出来,轻轻落在地砖上,然后就啪嗒啪嗒走到床边,一个挺身抓住帐幔。
夏日炎热,帐幔也换成了更轻薄的金帛,远没有冬日里的厚重,赫连荣臻用脚爪轻轻一拨,就从帐幔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他其实还是有一点点担心李令姝的。
毕竟从她的只言片语里,赫连荣臻能猜出来她所生活的世界完全不同,似乎也没那么多阴谋算计,现在突然面对这一切,昨日里刚说过话的人今日就成为一抔黄土,确实会令人害怕。
这么一担心,赫连荣臻就睡不着了。
他不过来看一眼都没办法安心。
赫连荣臻怕吵醒李令姝,一直都很小心谨慎,直到他整只鸟钻进帐幔里,才松了口气。
帐幔中很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但玄凤鹦鹉的视力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只要能适应黑暗环境,就能渐渐看清些许。
就比如现在,他能看到并且听到李令姝在浅浅呼吸。
今日苏果给李令姝用了鹅梨帐中香,赫连荣臻以前是不喜欢的,觉得太甜太腻歪人,但现在却不这么觉得了。
可能因为鹦鹉的嗅觉不灵敏,也可能是因为香燃的不浓郁,总之今日赫连荣臻闻到的是几乎淡到分辨不出的果香。
就,很有李令姝这个人给他的感觉。
又甜又清新,还带着些天真可爱,让人很容易便放下心放。
赫连荣臻往床头走了几步,努力看清李令姝的脸,发现她确实已经睡着,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当他整个人都放松,他才发现自己跟李令姝共处一床。
赫连荣臻:……
太不得了了!简直不成体统!
赫连荣臻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结果被锦被上的绣纹绊倒,一头栽倒在床铺上。
赫连荣臻:朕不是紧张,朕一点都不紧张。
不过,在黑漆漆的床榻上,小黄鸡脸上的那两坨腮红,还是越发鲜艳。
赫连荣臻躺在那闭上了眼睛,他动了动小爪爪,感觉自己不再那么慌张,才心虚地迅速钻出帐幔。
等回到让人安心的小鸟笼,赫连荣臻才叹了口气。
这皇帝当的,也着实丢人。跟自己媳妇同床共枕怎么了?他怎么竟还紧张上了?
丢人,实在太丢人!
赫连荣臻在笼子里嘀咕了半夜没睡觉,那边李令姝却睡得香甜。
次日清晨,当她被清晨的暖风唤醒时,只觉得浑身都轻松许多。
昨日的沉重和忧心早就消失不见,现在的她,只剩下淡然和安稳。深宫寂寂,人心险恶,她只要守住自己的心,日常中更谨慎一些,能平平安安走下去,便就是平安喜乐。
李令姝叫了起,苏果和四喜过来伺候她洗漱,待都打理利落,李令姝便走到笼子前,疑惑地看着小腮红。
平时小腮红早上醒得都很早,往往会活泼叫她起床,今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还在那安睡。
李令姝就看它闭着眼,小肚子一鼓一鼓的,样子特别可爱。
“小腮红?”
李令姝坏心眼地伸手捅了捅它的小肚子,就看它在横木上摇晃一下,依旧呼呼大睡。
李令姝就忍不住笑出声。
“懒鸟。”
昨日没怎么吃好饭,今日李令姝就觉得特别饿,早膳的时候多用了一个桂花冰糕,还吃了小半碗荸荠肉丸汤,这才觉得满足。
刚一用完早膳,抬头就看小腮红从寝殿里啪嗒啪嗒往外走。
宫里的神鸟都没有剪羽,可以飞行,但走地鸡之所以叫走地鸡,就是因为它们还是更喜欢用小爪爪攀爬走路。
李令姝就看它跟个小炮弹似的,飞速窜出来,就问:“小腮红,早安哦。”
赫连荣臻:“咕咕咕!”
李令姝正想陪着小腮红玩会儿,就见四喜匆匆而入:“娘娘,惠嫔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同床共枕?
第47章
李令姝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四喜说的惠嫔娘娘是谁。
刚刚进宫的兵部尚书之女王小怜,便是所谓的惠嫔娘娘。
李令姝没叫进,转而问苏果:“近来宫中可有什么事?”
因住得略偏远,往常又不怎么出门,李令姝对宫中的大事小情都不怎么关注,往常都是几个宫人听到些传闻,回来当成闲篇讲给她听。
是以王小怜这一上门,李令姝立即就发问。
苏果略想了想,也依旧什么都没想起来:“宫里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就是贤妃娘娘往常都去太后娘娘宫中请安,比其他两位娘娘去得勤快一些罢了。”
请安这件事,可大可小。
就比如李令姝,因着太后不喜欢她,她又在南华殿为陛下祈福,所以没事的时候太后根本不叫她,就是她巴巴跑去慈宁宫,估计也见不着太后的面。
秉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原则,李令姝就老老实实待在南华殿,太后不召见从来不去讨人嫌。
不过这也仅仅是她而已。
三位新进宫的宫妃,没有皇帝可以勾搭,只能去巴结宫里最能说得上话的太后,因此每日都要晨昏定省,很是殷勤。
不过苏果偶尔出去取膳,听宫人们碎嘴闲聊,大概也知道太后比较偏爱贤妃娘娘与端嫔娘娘,对惠嫔娘娘就不是太有兴致,隔三差五的才见上一回。
苏果这么一说,李令姝大概就明白她为何跑来给她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皇后请安。
原来是过来找帮手来了。
李令姝笑笑:“她这是看太后的门路走不通,跑来走本宫的门路。”
苏果也想通原由,便问:“那娘娘见还是不见?”
“怎么能不见呢?”李令姝笑笑,起身让她给自己梳发。
四喜福了福,退出去请惠嫔娘娘进来拜见皇后。
苏果手脚麻利,很快就给她盘了一个飞天髻,再簪一把红宝石榴钗,便很亮堂。
南华殿不过两进的院子,便是长信宫宫殿,却也不过寻常百姓家的宅院那么大,甚至还不如宅院宽敞自在。
待惠嫔王小怜被宫人扶着进入后院,才发现这里真的很是逼仄,一眼就能看到头。
她略垂下眼眸,捏了一把宫人的手,对四喜笑这说:“南华殿风景真是宜人,瞧这棵二乔玉兰,定有百多年的寿数,满宫约莫也就这一棵。”
四喜抿嘴笑:“多谢惠嫔娘娘赞赏。”
惠嫔抬头瞧她一眼,见她不过十来岁的年纪,一看也不是皇后身边的体面宫人,便也不再多言。
四喜似乎全不在意,请她进了正厅,然后便福了福道:“惠嫔娘娘略等片刻,奴婢去请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