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完,她就匆匆进了寝殿中,先跟苏果说了句话,苏果就道:“去煮些丹桂,再配两碟小点。”
待四喜退出去忙,苏果才过来扶起李令姝。
“皇后娘娘到。”苏果唱诵道。
便是在这狭小的南华殿后殿,该有的规矩和体面都得有,一样都不得少。
惠嫔立即起身,也不抬头,利落跪下给李令姝行大礼。
李令姝这边坐稳,便开口道:“惠嫔妹妹快请起。”
王小怜便被宫人扶着起身,坐到了距离李令姝最近的副位。
“今日臣妾瞧着天色晴好,想起几日未曾见皇后娘娘,便特来打扰娘娘雅兴。”王小怜笑意盈盈地说。
此番进宫的三位娘娘,只她颜色最好。
贤妃胜在明媚婉转的嗓音,端嫔好在家世和性格,这位惠嫔娘娘,则是单纯因为长得我见犹怜,只要她可怜兮兮瞧着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悯。
这种样貌看似不太讨巧,但若进宫为妃为嫔,却是再好不过。
李令姝也不知太后是如何想的,眼看她都要放弃陛下,却又弄来这样三个女人,难道是还留了后手?
反正不管太后如何想,现在李令姝却要打起精神应对找上门来的惠嫔娘娘。
她就道:“南华殿偏僻,难为你特地跑这一趟。”
王小怜顿了顿,笑意丝毫不减:“哪里就是偏僻了,皇后娘娘真喜说笑,南华殿供奉佛音,明明就是极为雅致清静的好去处,臣妾今日头一次来,便就喜欢上了。”
可真是会说话,李令姝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或许是因为看见她笑了,也或许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总之惠嫔在寒暄几句之后,就直接引入正题。
“娘娘一心为陛下祈福,不经常出南华殿,对外面的事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李令姝喝了口茶:“这事说来,也是本宫的不对,多亏有三位妹妹在,才能时常替本宫在太后跟前尽孝。”
惠嫔倒是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和和气气的皇后娘娘,说起话来居然如此犀利,一点漏洞都不留。
“娘娘所言甚是,为皇后娘娘分忧,本就是臣妾们的本分。”
“辛苦你你们了。”李令姝微笑道。
这话题一下子就卡住,若是旁的闺秀,定就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但惠嫔到底不是普通人。
她一点也不觉得话题转变生硬,直接就说:“娘娘有所不知,贤妃娘娘同端嫔娘娘,关系是极好的。”
李令姝挑了挑眉,配合地说:“哦,是吗?”
惠嫔垂下眼眸,显得异常无辜可怜。
“娘娘,臣妾也不怕娘娘笑话,臣妾生母出身并不那么出众,往常在家中,父亲母亲也并不十分待见,”她这么说着,眼眶便红起来,泛着怜怜水光,“相必娘娘也是如此,咱们都被出生所累,少时多有不如意。”
李令姝听她的意思,估摸着这位王小怜,应当也是一位外室女。
李令姝生母的情况很特殊,她是家里遭难被赶到盛京京郊的难民,家里亲戚都已走散,人也有些呆傻,大部分的事都记不清,只记得自己姓余。
还是忠勇伯府的老管家心肠好,瞧见这姑娘被人欺负,便捡回家当闺女养着。
谁知道,余氏长得太过漂亮出众,被好色多情的忠勇伯瞧上,硬是纳为外室,在小宅子里养着。
李令姝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余氏对所有事情都不关心,她也有些呆呆的,大部分的事都提不起兴趣,唯独对李令姝这个亲生女儿,是倾尽所有来疼爱。
对于这个母亲,小李令姝满心都是怀念和疼惜。
替代李令姝活下去的她,对余氏也是这般感情,母亲就是母亲,这是永远不会变的。
所以,她便就真是外室女,也不乐意听人说余氏是个外室。
作为一个非行为能力人,她是真的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
对于惠嫔的话,李令姝不置可否,也没有多少共情,她只是淡淡喝茶,仿佛在听一个平淡无波的故事,提不起任何的兴致。
惠嫔卖乖扮惨没得到对方回应,却一点都不气馁。
她继续柔声道:“贤妃娘娘是家中的嫡长女,又有首辅夫人悉心教导,自然同咱们不一样,而端嫔娘娘……”
惠嫔顿了顿,道:“听闻端嫔娘娘家中就更复杂一些。”
李令姝没被她的故事勾出心里的哀伤事,反而生出些好奇和兴趣来。
反正这些宫妃家中到底是何情况,她两眼一抹黑,是全然不知的,除了名字和排行,其他的都不是很清楚。
现在惠嫔特地上门说这一通,不论她目的为何,也算是给李令姝送上枕头,让她能好好瞌睡。
所以她也还算配合:“哦?惠嫔妹妹且说来听听。”
她们两个在这“欢欢喜喜”聊天,寝殿里的赫连荣臻,简直紧张得不行。
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大越人,从小在宫中长大,这些世家出身的闺秀公子到底有多深的心机和城府,他比谁都清楚。
因此,一听到有妃子过来给李令姝请安,他第一反应不是去看看自己的新妃子长什么样,而是大胆刁民,竟然想要害朕!
……不对,是害朕的小皇后。
这当然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赫连荣臻自己从笼子里蹦出来,凑到门边上仔细听。
于是就听到她们在这闲话家常。
听起来内容都很正常,但赫连荣臻就是不放心。
李令姝哪里面对过这些,要是被这些人骗了可怎么办?
赫连荣臻这么想着,鼓着脸蛋上的那两坨腮红,听得更认真了。
门外,李令姝还在听惠嫔打小报告。
惠嫔声音轻柔,说起话来十分复有节奏,总之听她说八卦,倒是不叫人心里头烦闷。
“娘娘有所不知,盛京人人都知道,郑将军最是喜欢美丽多情的南方女子,听闻岭南将军府中光上宗谱的侍妾就有八位,一位比一位漂亮。”
李令姝:“……”
哇偶,这么劲爆吗?
看年夫人那性格,居然能忍下这么多侍妾,也是很令人惊奇。
惠嫔看她很好奇,不由就道:“娘娘记不记得当日年夫人是带了三位闺秀入宫?其实那三位闺秀都是侍妾所出,郑将军膝下除长子出自郑夫人,其余所有孩子全部都是女儿,听闻郑家养下来的小姐,已经有十几名。”
真能生啊……李令姝头一次听到这种故事,觉得特别厉害。
惠嫔看她渐渐被故事吸引,突然道:“娘娘有所不知,如今进宫这这位郑五小姐,听闻她的母亲是位还俗的道姑,在岭南很有名,据说是算无遗策。”
李令姝:???
道姑也能还俗结婚生子?并且还是给人做妾?
李令姝无法理解这一切,刚想再问一句,就听惠嫔道:“娘娘,太后娘娘看中的,就是端嫔娘娘的家世,臣妾瞧着,咱们这么多人中,太后娘娘独偏爱端嫔姐姐。”
说了这么多废话,正题终于引出来。
然而李令姝还来不及回应,寝殿的房门突然就被打开一条缝,一个黄橙橙的小身影如炮弹一样从门里弹射出来,雄赳赳气昂昂站在了李令姝身前。
它怒张着眼,浑身毛都炸开,脸上的小腮红都显得更鲜艳了。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大胆,不许带坏朕的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你们这群坏人,都闪开!
皇后娘娘:小腮红怎么了?怎么炸毛了??
第48章
无论是李令姝还是惠嫔,她们谁都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普通聊天,就突然冲出来一只神鸟,在那大发神威。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不过李令姝还是知道自己家的鹦鹉的,看它炸了毛,就知道它是对惠嫔没有好感,产生了很严重的防备心理。
她都不知小腮红为何这么讨厌王小怜。
“小腮红,回来,”李令姝柔声招呼它,“来,到本宫这里来。”
听到李令姝的声音,赫连荣臻终于冷静下来,他收回翅膀,眼睛盯着惠嫔,往后倒退到李令姝脚边。
李令姝弯腰,伸手让它站上来,另一只手轻轻顺着它的羽毛。
“小腮红这是怎么了?饿了吗?”她找了个借口。
惠嫔也有点尴尬,但她是个很圆滑的人,便是这样的场面,也能谈笑风生,淡然自处。
甚至还夸奖赫连荣臻:“娘娘的神鸟瞧着就精神,还能听懂娘娘的话,怪聪明的,真可爱。”
李令姝同她对视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小腮红一向很聪慧,不过就是脾气大了些,若是饿了没及时喂他,要闹脾气,惠嫔刚刚没吓着吧。”
王小怜立即就摇头:“怎么会呢,娘娘的神鸟如此可爱,便是发脾气也可爱得紧。”
被赫连荣臻这么一闹场,王小怜也不好再多坐,但她许多话还没说完,临走时便有些欲说还休。
“下回等娘娘有空,臣妾再来叨扰娘娘。”王小怜福了福,这便就退下去。
等她走了,苏果才扶起李令姝,陪她回寝殿:“娘娘,惠嫔娘娘是做何而来?”
李令姝点了点小腮红的小脑袋,淡淡道:“许是有话要对本宫说,只是这小家伙出来打扰,惠嫔说不下去,才没开口。”
苏果道:“娘娘别急,待晚间福公公回来,奴婢让他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宫中是否有变故。”
李令姝嗯了一声,让她去忙,自己则坐到贵妃榻上,给小腮红喂瓜子:“小腮红,你是不是能听懂惠嫔在说什么?”
赫连荣臻歪着头,佯装自己是只蠢鸟。
李令姝低头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见它又在那装傻,也不再多问:“你就装吧,别等回头装的太用力,装出差错来。”
苏果出去换了一壶茶水,回来就道:“娘娘,奴婢瞧着,这位惠嫔娘娘很不喜端嫔娘娘,话里话外对她多有不满。”
这是自然的。
大越最是讲究伦理尊卑,一个人的出身,很大程度决定以后的命运。
贤妃本就是家中嫡女,她若是得意洋洋无可厚非,但端嫔同惠嫔一样都是庶出,不过因为母亲出身比自己的高一层,处处就比自己强,惠嫔自然气不过,过来找李令姝阴阳怪气,也在情理之中。
李令姝就淡淡一笑:“你且想想,本宫同她又有什么差别?本宫还是正宫皇后呢。”
几人之中,按理说李令姝出身最高。
她父亲是忠勇伯,嫡母是太后的亲妹妹,自小在盛京长大,又是明艳淑丽的绝色美人,这个皇后之位实至名归。
可坏就坏在她是外室女。
大越本就讲究嫡庶有别,便是妾生子也就罢了,她生母连妾都不是,从头至尾都未曾进过忠勇伯府的大门,便是如今已经病故,家中族谱也没有她的名讳。
这个身份,说出来就有些尴尬。
是以,她跟王小怜其实也没太多差别。
因而王小怜话里话外都是看端嫔不满,那心底里有么有对她不满?这个谁都不好说。
苏果心思也很活络,被她这么一提点,立即举一反三:“这么说来,她对贤妃娘娘……”
李令姝点点头,又弄了点南瓜子给小腮红嗑。
“可能本宫在外人面前太过唯唯诺诺,她觉得本宫好骗吧。”
苏果点点头:“奴婢明白了,一会儿奴婢就提醒蟠桃她们,叫注意惠嫔娘娘。”
在这宫中,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令姝点点头,没再多言。
倒是赫连荣臻站在那咔嚓咔嚓嗑瓜子,听了会儿这些嫔妃之间的八卦事,心里想:朕的皇后还是太过心软。
她是皇帝明媒正娶,祭天拜祖的结发之妻,嫔妃不懂规矩乱尊卑,一道懿旨下去,立即就能摆弄得服服帖帖。
瞧瞧太后当皇后时是何等威风?便是他母妃诞育过皇嗣,也一样要在太后面前老老实实,半句都不得顶撞。
说到底,还是他这个皇帝没有用。
若他还好好的,尊重皇后,偏宠皇后,那宫里自然唯皇后马首是瞻,又哪里会有这么多糟心事。
这么想着,赫连荣臻难免有些急切。
可他心里头着急,却也不知道怎么努力,现在除了好好做李令姝的鸟,其余的事都插不上手。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赫连荣臻一下子就没了食欲,把瓜子皮一吐,站在那发起呆来。
他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他到底还能不能好起来?
赫连荣臻无声地问着,却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李令姝看它不吃了,以为它已经吃饱,便叫它:“小腮红,还吃不吃了?”
赫连荣臻下意识摇摇头,就听到李令姝轻声笑:“你就装吧。”
过了两日,在外面跑了好几日的张大福回来了,一回来就先去自己屋子里换了身新衣裳,然后才去了后院。
李令姝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做秀活儿,最近蟠桃着实有些辛苦,她就让蟠桃偶尔出来坐会儿,教自己学些手艺。
原本在李家时,因爹不亲娘不爱的,她除了在族学中学了些字,其她的技艺一概没人教授。
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胆子小还畏畏缩缩的,这也是为何赫连荣臻一开始嫌弃她的原因。
不会便是不会,李令姝自己也不会这些,她不怕人说,也很坦然去学。
最近字练得能见人了,她就改学刺绣,好歹能给自己做个能拿得出手的帕子,也好过什么都不会。
苏果也取了几块料子,说要给李令姝做几双夏日穿的薄袜。
张大福回来的时候,后院是一派和睦场景。
他等了一会儿,见李令姝放下手中的帕子,才迎上前去:“小的给娘娘请安。”
李令姝起身,让他扶着自己在院子里散步。
“福公公还舍得回来?本宫还以为你乐不思蜀呢。”
张大福就腆着脸笑,看起来特别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