焐热——七里马
时间:2020-02-10 08:45:35

  实际上,她并没有多在意这件事,就像当时,她也是冷静地穿好衣物起身,没有让任何人发现。
  跟平常人不同,她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需要付出代价。
  唯一难过的时候是面对黎疏。
  他什么也不知道,就算告诉他,黎疏应该也不会介意,只是他的不介意更多应该是不在乎,不在乎人的那种不在乎。
  与其说,不如不说。
  时间一如既往地过去,以至于凉凉觉得她已经可以承受任何事,已经没有什么再能够让她伤心或者难过的了。
  在她重新回到山庄两年多后,她的嫂子方氏专程上山来找她。在山脚通报信息后,便由山庄里的人带她上路。
  她一路走过来,对于黎疏把偌大的山庄建在山上,啧啧称奇。
  山庄虽不富丽,从管事丫鬟们的穿戴神态来看,很是殷实,尤其是先见过的主母老太太,也就是刘大娘,看起来粗手粗脚,却穿金戴银,堪比老佛爷。
  按照礼节,她先行见过黎疏养母刘大娘以及正妻刘芳花,远远看过去母女两人简直如出一辙。
  刘大娘和刘芳花也在打量她,看起来白白净净,细皮嫩肉,规矩却很到位。这么多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来找于凉凉,她们还曾经以为,她说自己出自大户人家是唬人。
  她们没什么交道,所以寒暄两句后,刘大娘就让人把方氏带到于凉凉房里。
  方氏一见着于凉凉,立刻紧紧握着她的手。
  两人坐下来谈天,方氏开始说些家里的事:她兄长纳了一个妾,妾室给他生了个儿子;侄女于思前年也生孩子,但那在家蹭吃蹭喝的夫婿还常背着她出去寻花问柳;于广远于凉凉娘亲的陪嫁丫鬟、带大她的余奶娘逢病去世了……
  于凉凉听着,一面陌生一面熟悉。
  方氏问她:“你在这里如何?刚堂里面那个孩童,是正妻的吗?”
  于凉凉点头。
  “你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有了孩子才能站稳脚跟?!”
  于凉凉没接腔,问:“嫂嫂你在这里待几天?”
  嫂子笑了下,慢慢说道:“我来是有事找你。唉,你不知道,自从你兄长娶了那小妾之后,只顾寻欢作乐,把绸缎庄原来的管事辞了,雇了那小妾兄弟打理。谁知道那人根本就是个酒囊饭袋,根本不晓得管事,不仅赔了十几箱货不说,还把绸缎庄的银钱全拿空了。本要告官,但那小妾在那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就作罢,现在其他商家都在问我们要货,你兄长现在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昏了头……”
  方氏用手绢擦了下眼角,继续说:“我来这里是想请你帮衬帮衬,你哥哥管这个绸缎庄不容易。妹婿虽不知他做什么,可出手大方,你看看能不能问他借得些许银两,周转一番?”
  在方氏提到绸缎庄的时候,于凉凉就已经隐隐猜到了,可是她还是静默地等着,等着她不要说,纯粹只是来跟她闲话家常,哪怕是说兄长的坏话。
  “之前给的十锭金子也用完了吗?”
  方氏尴尬地笑了下:“置办了些东西。”
  于凉凉沉默片刻后才说:“我帮不了你。”
  方氏着急起来:“怎么就帮不了?男人都听不得女人撒娇,你跟他两句好话,哄哄他。”
  “他不会听我的。”
  黎疏停在门外。
  “怎么就不会呢?”方氏拉住于凉凉的手:“家里现在是一团乱,这些乱七八糟的亲戚一到关键时刻连影子都不见,实在没办法了才这么远来找你。你跟他说道说道。”
  所以,是实在没办法了,才这么远来找她?
  “我说了,我帮不了你,他不会听我的。”
  “怎么就不会听你的,你跟了他,是他的人?”方氏把手放在于凉凉手背上,“好妹妹,算嫂嫂求你了。现在真的是十万火急,五百两,就五百两银子就成。”
  于凉凉摇头。
  方氏不太高兴起来:“合着他从咱们家带走一个大活人,现在就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他不是付了银子吗?”于凉凉抬起头,“不是因为他付了十锭金子,你们才让他带我走的吗?”
  方氏憋了下,才道:“这怎么是银子的事,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分什么彼此?!这不是互相照应吗?”
  不分彼此?在潘帅那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分彼此,于凉凉不想跟她吵架:“他不喜欢我,所以不会听我的。他是因为想要报恩才带我走,你明白吗?!”
  “那你是他的恩人,他不更得救咱们家了?”方氏十分不解,见她始终不情不愿,“哦,你现在就是只考虑夫家人,不考虑娘家人了?!你真没良心,不帮也就算了,连见也不让见,就看着你哥哥死吗?!当初要不是你逃婚,咱们哪会落到这步田地?!”
  逃婚、逃婚,他们永远都在说她逃婚,于凉凉终于忍耐不住,转头:“究竟是谁让咱家落到这步田地?真的就怪我一个人吗?”
  “你什么意思?!”
  “兄长没有私下拿绸缎去抵押吗,没有为了赌债瞒着父亲卖掉田地吗?没有去吃喝嫖赌,挥霍一空吗?没有为你的妹夫筹钱开店吗?我不想说是因为我念着这份亲情,可你们不该把我当傻子!”
  方氏一时噎了下。
  这是黎疏第一次听到于凉凉这么大声地跟人吵架,声泪俱下。
  她伸手抹掉脸上的泪,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可他们把她逼到了极处,如若不是因为不想毁了爹娘一辈子的心血,她不会忍耐这么多。
  可她已经忍得够多了,仁至义尽。
  在潘帅那里她都没想过逃跑,可他们从来没有一丝一毫考虑过她的处境,从来没有。
  她并不欠他们,该偿还的已经全部偿还了。不说破,不过是想留着亲人日后好相见的念头而已。
  可他们总是打破这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单纯是来看她?为什么就总想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拿走些什么?从来也不考虑她之后会怎么样?
  于凉凉不想争辩了,争辩也没意义,只会让这一切显得更可悲,她低头说:“我不会帮你的。你走吧。”
  “你——”方氏说不出话,半晌,指着她,“你可真绝情,亏你兄长小时候这么疼你——”
  见于凉凉完全不回应,方氏知道她心意已定,生气地跨出门槛。
  黎疏瞥了眼门内,见她仍旧静默地坐在桌边。
  离开。
  直到晚上才再次回来。
  进门时,她的神情已然平复,跟平常相差无几,甚至看不出任何端倪,只有用饭时,才看到她夹了两下菜便放下筷子,显得胃口不好。
  从这次回山庄后,她已经很少在他面前表现出什么。
  黎疏难得放下筷子开口:“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没什么事。”于凉凉很快轻声回答,起身收拾碗筷——已经没有必要了,现在的她,不再需要他帮她做什么。
  可是夜深人静时分,黎疏在黑暗中睁开眼睛,还是听见她把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枕面上。
  微弱的,无声的哭泣。
  作者有话要说:劝大家养肥。
  这种强烈虐的小说要一气呵成看完才能有那种一口气堵不上来的感觉XD。
  大家都养肥,也就不会有人催更啦,真是机智如我。
  还有两章,古代线就结束了。
 
 
第29章 九转十回
  于凉凉嫂子还以为没戏了,却在次日,黎疏专门把她请到房内,让人奉上两锭金子。
  方氏看得眼睛都直了:“这……”
  “够吗?”
  “够、够。”方氏连忙接过,天知道哪还有这种峰回路转?
  她就知道于凉凉不会那么狠心,只是没想到,黎疏出手竟如此大方。
  “那真是谢谢妹婿了。”方氏恭维地福了福身,又说,“如若不是实在没了办法,也不会来寻求妹婿帮助。”
  “嗯。”黎疏淡淡回,“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来找我就好。”
  方氏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说:“这是当然,当然。”
  意思就是说以后她可以直接来找他,不用通过于凉凉,甚至都不用告诉她。
  不知黎疏究竟看上了于凉凉哪点,但他如此肯帮忙,真的是出乎意料。当日,方氏就收拾行李喜滋滋地准备下山,临行前有特地跟于凉凉告别,隔着门赔了不少不是:
  “妹妹,以前的事是哥哥嫂嫂对你不住,让你受委屈了,我们也是没有顾及到你,现在嫂子知错了,以后我常来看你,啊,于思之前还吵着要来看姑姑呢……”
  于凉凉坐在房内没有出声,她还以为嫂子会气到直接下山。原本都做好了他们会跟她断绝关系的准备。
  不知为什么她会有如此大的转变。
  虽然大底也知道她这些话也只是随口说说,但毕竟……心里头会好过了些。这些年她无论遭受过什么,潘帅,还是其他人,最伤她的,始终是亲人。
  亲人是无法选择的。
  这些年,她已学会不要对人抱有太多期待,她不求亲人帮她什么,只求不要再来打扰她。
  等到嫂子的脚步声远去许久,于凉凉才打开门。门口空荡荡,院落里是许多棵桃树梨树和杏树。桃树杏树葱葱郁郁,但平常鲜有人注意,大家都只喜欢开花结果,有始有终,有付出就要有回报,可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求仁得仁。
  黎疏从院落口走过来。
  跟初见时一样,白衣出尘,不染世事,像是毫未变过。
  是的,变的人不是黎疏,而是她自己。
  于凉凉从不认为是黎疏伤害了自己,是她自己伤害了自己,她清楚地知道,只要自己不再喜欢他,他就再也无法对自己产生任何影响。
  以前,她想要的是有回报的喜欢,急切、热望,所以嫉妒、伤心和难过,现在她反而拥有的是不需求回报的喜欢……
  寂静地待在喜欢的人身边。
  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能够一辈子待在喜欢的人身边。
  也许有一天,这种喜欢会像火苗一般,悄然无声地熄灭,那时候她也会发现,黎疏不过是个冷冰冰的普通男人,也或许,她会这样持续地、持续地喜欢着他。
  于凉凉转身回到房内。但无论哪种结局,她都不会再难过了。
  秋儿满六岁,刘大娘和刘芳花想让他读书识字。本打算请夫子上山来,奈何山庄偏僻,来往麻烦,夫子不愿意上山居住。
  整个山庄书读得最多的便是于凉凉,于是她们便想让于凉凉教秋儿识字,等年纪大些再想办法。
  于凉凉自然愿意,她很喜欢跟小孩相处,更何况日日清闲。于是每天上午固定两个时辰,秋儿都在于凉凉房里跟着她读书识字。
  小孩总是一派天真烂漫,童言童语。
  自从刘芳花有秋儿之后,黎疏便很少去她那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于凉凉这,他时常会在练完剑之后过来。
  但他很少跟秋儿说话,只是静默地坐在桌子前。
  而秋儿似乎也很怕黎疏,念得正起劲的时候,望见黎疏进来,他就会突然熄了声音,什么也不敢说,低下头,再过一段时间,若是于凉凉离开,或者不开口,他便跳下凳子跑走。
  他们太过陌生。
  刘芳花没怎么让秋儿叫黎疏爹,所以往往当秋儿遇见黎疏,便是不知所措。不像陈管事,总是拉他的手,带他玩,事事照顾,所以秋儿很亲陈管事,日日都需要他伴在身边。
  ……秋儿很像陈管事,模样还是性格,肉眼可见的相像。
  每当秋儿跑走之后,房间里便只剩下黎疏和于凉凉,他们也不怎么开口说话,不过于凉凉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反而相处得自在。
  最近他们相处都很好。
  于凉凉曾经想过,要是黎疏真的有孩子的话,是不是会跟他一样,是个面无表情的小冷淡。她问过刘大娘黎疏小时候,黎疏小时候跟现在没有区别。
  无论是让他砍柴还是放牛,他都充耳不听,只自顾自练剑。
  也许他们父子能这样静默地对坐一天。
  一个冷漠,一个沉静,谁也不轻易开口,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脑补起这样的画面,她觉得会有些好笑……也直到这个时候,她才会有种淡淡的可惜,可惜自己无法生孩子。
  用过午膳,于凉凉坐在桌边缝着衣物,忽而察觉像是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抬起头,见黎疏平静地挪开目光。
  最近,总觉得黎疏在看她。
  ……可能只是错觉吧,于凉凉想,黎疏很少会关注什么人,便也不去在意,把手上的衣物抻了抻,低头咬断线,临近冬季,她想多缝制几件衣服御寒。
  黎疏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在关注于凉凉。
  注意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嘴角微微翘了下,而后很快平息下来。
  注意到聚精会神的缝制,直至太阳下山,屋内逐渐阴冷而暗淡,丫鬟把蜡烛端进来,放到烛台上,她才往外看了看,察觉到天色已暗,起身把针线放到柜子里。
  注意到她的目光和神情,以及跟丫头出去,准备晚膳。
  以往他从来不会注意这些事情。
  不知为何,他现在总是无法把注意力从她身上挪开。
  前些日子,他在树林里练剑,时间太晚,于凉凉把饭菜用篮子装好放到不远处的树下,再静默地离开。
  只要她出现在他视线余光里,他便无法全神贯注。
  黎疏阖眼,端起茶杯,许久,门外传来动静,他抬起眼,于凉凉被几个丫鬟扶着进来,坐在椅子上。
  于凉凉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腿,像是有些疼。
  身旁的丫鬟福身道:“刚大娘在院子里搭梯子摘梨,没站稳从梯子上摔下来,于姨娘跑去接住她,这才弄伤了腿。主人,要不要去请大夫?”
  黎疏点头,望了望于凉凉。
  从山下上山需要许久,直至所有人用过晚饭,灯火初上,于凉凉躺在床上歇息,大夫才背着药箱姗姗迟来。
  隔着帷幔,老大夫捋着胡须把了下脉,又让丫头查看伤势后回报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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