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贪恋,想抱着他,吻他,趁他睡觉时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凑近他。
现在,她没有那种战栗的感觉了,那种隐隐藏在内心的期待。
……男女之事不再让她快乐。
大概在潘帅那的几年,让她习惯了身心分离,无论何等的暴虐,她都能想一些其他的事,都不会让她的心有反应,所以,跟黎疏她也失去了那种连接。
虽然她想,也许她仍然喜欢黎疏。
虽然她想,跟他回来,也是因为待在喜欢的人身边,总比待在不喜欢的人身边好。
但她终于无法由衷地快乐起来。
住了几天后才又知道了一些山庄里的事,原来黎疏并没有纳丽绢为妾,丽绢已下山,另寻他嫁;原来刘芳花生了个孩子,现已有三岁大……
然而黎疏并未有什么改变。
也或者他变了,他经常来她这里,想来是刘芳花那有孩子的缘故。
刘大娘和刘芳花的全心全意都扑在这个孩子身上,每日都见她们哄着这个孩子,含在嘴里怕化,放在手心怕冻,对黎疏冷落不少,大概也是失了念头,女人总是会把对于男人的期待放到孩子身上。
在潘帅那时她也想过,有了身孕,她们劝她生孩子,生了孩子就好了,可她还是全部堕掉了。孩子无辜,可他们不能跟着潘帅。
山庄里待了三个月,黎疏要再次下山执行任务。
他的衣物全都一样,毫无其他款式,以往都是由刘大娘打理,破损一件便先换新的,旧的缝补起来,可刘大娘现在全身心都在外孙身上,无暇顾及,这些准备之事便全部落在于凉凉身上。
也好,总算有些事做。
替他缝补所有旧衣服,下山那天,早晨起来,把新衣物给他穿上。
穿完后,黎疏伸手摸了下袖口,于凉凉瞥见,替他系上衣衫时,才轻声说:“放心吧,我不会再跟以前那样了。”
黎疏望着她。
“不会再跟以前那样烦你了。”于凉凉低声说,说清楚也好,不要让他误会,“以前是以前,但现在你是我的恩人。”
不会再在他枕头下放东西。
不会再去寺庙里拜神求姻缘。
不会再在他的袖口里偷偷缝上平安符。
也不会晚上要抱着他睡,暗自握他的手,想要引起他的注意,感到委屈、失望和难过。
……更不会让他喜欢她了。
于凉凉垂眸:“以后我会好好服侍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借用一个读者的话:喜欢而不自知。
话说评论多了好多,令我有点方。
第27章 七零八落
下雪了。
毫无声息。
于凉凉望了眼门外,也不知他这次去多久,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把衣柜中一件缝制好的冬衣放进包里。
所谓冬衣也只不过用他平日穿的外衣缝了层里子,不算厚,压实叠进包里,也不会让包裹臃肿。
……虽并不知他会不会穿。
不过就算不穿,大概也会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他出发了,即便下着静默的雪,落在他肩上。这种细雪天气黎疏也会行路,如遇大雪也会自己找洞窑休息,于凉凉倒是不担心。
只是长长地目送他远去,直至再也望不见,才回身。
山庄里的日子平静而安逸。
刘大娘刘芳花之前便与她没什么话题,这次回来,反倒还莫名有些隔阂。现在她们全身心都在孩子身上,与她并无交集。
这样也好,连繁文缛节也没了。
闷雪的天气,她都待在房间。今年不知为何特别冷,庄内更是如此,山上一场雪接一场雪地下,以至于丫鬟们都把院内的积雪堆成四尺高。
从窗口望过去,山封千里,皑皑如幕,分不起高低起伏,连树也不见了。幸好山庄内还算有银钱,各人房内炭火一盆接着一盆,不曾断绝。
清闲无事,于凉凉大部分时间都做刺绣,偶尔坐在床边发呆听火盆里碳木的爆裂声。
噼里、啪啦。
白昼缩短,寒夜漫长,每晚都得堵住门窗缝隙,拉好帷幔,把火盆挪至床边,躲进厚厚的被子里睡觉。
雪又把屋外映射得透亮,让人早早醒来。
日复一日,如同翻过的书,每页都是相同的字迹。
直至三月份,春寒乍暖,他们才从这种纯然的白中透出一口气来,可以看到些许绿意和春天。
……黎疏还是没有回来。
他下山已经快五个月,以往他都是三个月便回来。
于凉凉并不知道他去做什么任务,他从来也不会告诉她们,山庄内的人虽习以为常,到底也会提两句“主人还没有回来”。
……还没有回来。
四月份,院内的杏树顶端开出细小的白色花瓣,于凉凉在开着房门的屋内,伸手烤着炭火,才远远见到他从山庄门口走进来。
如离开那般,清冷寡绝,完好无损。
于凉凉望了会儿他,侧过头,听见他走进来时才起身,接过他的行李:“我让人准备饭菜。”
他并不多说什么。
新的时间便日复一日地又开始了,像是一本书分上下部分的内容,他来的生活和不来的生活。
明明黎疏并不会带给她什么。
……温柔、缱绻和关爱,都不会在他身上出现,可他在身边,于凉凉始终觉得安心,晚上睡觉,即便分被褥,也会觉得暖和些。
春天是彻底来了。
路边长出剧烈的嫩绿,花瓣会偶然落在窗扉和桌上,走路的时候会闻到股清浅的香气,太阳偶尔会浓烈得像醉酒。
秋儿也快满四岁。
秋儿是黎疏孩子的小名,因为他在秋天出生,哭的时候会喘气,一啾一啾的,大家都叫他秋儿。府邸内没有其他小孩,大家都喜欢他。
于凉凉也是。
她不排斥孩子,偶尔还想跟他玩一玩,逗一逗。
秋儿很可爱,额头上留着水滴形的发迹,脑袋后面扎小辫,这是刘芳花那边的习俗,说这样长大才贵气,脖子上戴着缠红线的项圈,前面悬着平安锁,后缀着长命锁,两手两脚腕上各有缠着红绳的银圆钏子。
他的眼里对谁都没有排斥,无论是于凉凉还是丫鬟,只要给他吃的,他就乖乖地停在面前任人摸脑袋,只有刘芳花或者刘大娘叫他了,他才会跑走。
不过偶尔他淘气起来也是不得了,会在地上打滚,一路从房门口滚到院子里。
新年的时候,于凉凉想给秋儿做件衣服,现在春尽,衣服快做完,才想起秋儿是不是长大了,听说小孩子长得特别快,前几个月还能穿的,这个月就穿不上。
趁着还没完工,于凉凉想再量量秋儿的身型,等有天他蹲在她门前的花丛里抓小石头玩,便想拿衣服过去比比。
秋儿没看见她,抬起头,像是听到别人叫他,一路小跑。
于凉凉跟在他身后,见他跑到刘芳花的院子里垂花门内停下,陈管事站在他面前,双手搭在他肩上,微蹲下身:“来,叫爹。”
秋儿不懂,只是歪头舔糖葫芦吃。
陈管事并未发现于凉凉就在花丛后,疼惜地摸了摸秋儿的头:“好孩子。”把他直接抱了起来,刘芳花从里面出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挨站在一起,神态极为亲密。
……
于凉凉回到房内,黎疏正坐在桌旁倒茶喝。
她犹豫了片刻,没有说出口。
某种程度上,她理解刘芳花,黎疏太过冷清,无欲无求,大部分时间还不在山庄……很难等着他,守着他。
跟陈管事她有过几次照面,倒感觉是个挺忠厚的人。
只是,从他们大白天就这样看,应该持续很久了,黎疏不在的时候也许更明显,山庄内未必没人知道,刘大娘也可能早就知道……
没有人告诉他。
其实,于凉凉想,若坦白告诉黎疏,他未必不会成全,不愿说,大概是舍不得这荣华富贵。
甚至可能等着黎疏有回不来的一天。
山庄里的人更亲近陈管事,他是个有血有肉、正常的男人,每天来来回回地处理事务,买办、安置、交代,会照顾人,有情有欲,而这些黎疏统统没有。
他与人是隔绝的。
……有时候,于凉凉觉得黎疏有点可怜。
七月,山下有热闹的花灯节,刘大娘刘芳花带着秋儿去看,于凉凉也得空出来,黎疏正好有事,也一同下山。
街上人来人往,十分喧闹,比之前几年繁华许多。刘芳花刘大娘带着秋儿去买玩具,陈管事也正好要前去采办,于凉凉心里明白他们的盘算,没有同行。
于凉凉跟在黎疏身边,往街边一路看过来,新奇有趣的花灯很多,相比于之前,她没了想要什么的念头,也终于不再在意,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忽然,迎面走过来两个人,长久地凝视着她。于凉凉攥紧手心,略微偏过头,直至擦身而过了许久之后,她才停下来,对黎疏说:“我想先回山庄。”
黎疏没回答。
他一般不回答便是默认,于凉凉也知道,所以说:“我在山脚等你们。”
她在人群中独自远去。
黎疏坐在茶棚里,端起茶杯。
不远处的桌旁,坐着那两个刚刚在市集跟他们擦肩而过的男人。
“两位客官要点什么?”鹅蛋脸的年轻姑娘过来招呼他们,看样子是正在柜前拨算珠的茶棚老板的女儿。
他们抬起眼盯着她,笑嘻嘻的,倒有些轻薄意味,其中一人说道:“来壶碧螺春,两碗阳春面,一叠花生米,再来点小菜。”
“好的,客官稍候。”年轻姑娘离去。
他们两人颇有些獐头鼠目的味道,再次盯着她的背影,眼神不离地低声谈话。
直至半夜。
明月上梢头。
两人在茶棚外的小树林里等了半晌,确定周遭无人,才换了身装束,带着麻袋,摸黑走到茶棚外围,一人在旁望风,另一人往里缓缓地吹入迷烟。
等了片刻,他们故意踢动门,听见里面无反应后,才蹑手蹑脚地进去。
老板,老板娘,以及他们的女儿似乎都住在茶棚里,现在已经昏睡过去,两个人像是早已观察好位置,带着火烛很快找到年轻姑娘的床,从她装进麻袋。
两个人前后扛着麻袋,一路跑出几里后,才把树林里麻袋放下来,为首那人扯下挡住面容的黑布,喘息道:“累死我了。”
另一人歪靠在树干上,也在大口喘气,问:“大哥,这次的值多少?”
为首那人道:“模样不错,卖入妓院,差不多四五两银子。不过看样子是个黄花闺女,可以再讲点。”
另一人嘿嘿笑,被称大哥的人便制止道:“你就喜欢黄花闺女,可别又动了色心,坏了价钱。”
“我知道。”那人歇息片刻,像是想起什么,又说,“哎,大哥,你说今天在市集上看到的那个,是不是之前那个?好像是多少年前来着,有回谁寻仇,上山让我们带路的那次?我还记得是个什么什么杀手,山上有个什么山庄,那里人都跑空了,就剩她一个。”
“亏你还记得,是她。”大哥擦了擦汗,平复语气道,“你没看到都不敢看我们吗?当时他们把她绑在山洞里,咱们抹黑进去,嘿嘿,那伙人真是有福不享,现在看来肯定她没敢把那事说出去。”
“那谁敢说出去啊?”另一人笑道,“哎,大哥既然这样,咱们要不要跟她要点银子?我看她相公还在身边,她肯定不希望我们找上她相公。”
“哼,当然。她不敢不给。”大哥像是做惯了这事,把脖子上的黑布提起来,“走,等把这个卖了,咱就回去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藜疏。
于惨惨。
猫动我的键盘,打多了一个字,然而入V之后字数不能少,我的3001断在了她手上,现在我要扣掉她的一颗猫粮。
第28章 八方不动
于凉凉坐在床上。
门被推开,黎疏走进来。外面已是夜色深沉,他今天回来得很晚,从市集分开后便一直不见人影。
“吃过东西了吗?”于凉凉起来。
“嗯。”
黎疏站在门口望了她半晌,直至她转过身,他才挪开视线,坐在桌旁,把剑放下。
“我去打水。”她说。
——以往他从来不会管这种事。
用剑砍断了麻袋的绳索,吓得那两人瞬间跪地求饶,在地上叩头大喊“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年轻姑娘从麻袋中醒过来,先是望着麻袋旁两人的尸身,接着才意识到自己正穿着亵衣。
一轮明月下,她望向黎疏。
他正收剑准备离去。
她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两人穿着黑衣,不像好人,被掳之时,她隐隐约约有些感知,只是浑身无力,挣扎不得。
是这个人救了自己。
她磕头拜谢道:“小女谢过救命之恩,只是遭贼人掳劫,清白已毁,世人已难容我,也无颜再见父母乡亲。向恩公拜上一拜,来世定当牛做马,报答恩公。”
说罢便起身撞向树干,悲然身亡。
黎疏在月色下伫立良久,片刻后,才上前用麻袋盖住她的尸身。
离开。
在黑暗的密林里。
这个世界的女子不过被人看见身子便要以死自证清白,黎疏想,那她呢?
他终于明白她当时始终不曾抬眼看他的原因,神情里的悲伤,以及那晚漫长的寂静。
她是如何承受痛苦,面对旁人的碎语,选择默默忍下,一字都不说。
一个字都没说。
于凉凉端着热水进来放桌面上,外面风大,她像是受了凉,轻轻捂嘴咳嗽几声。
黎疏目光长久地落在她脸上,之后再落在她肩上。
……她穿得好像有点单薄。
黎疏没有说,于凉凉也不会提这件事,她不打算再下山,只要她在山上便是安全的,不会再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