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云笑道:“少主从小就怕苦,但也能木着脸喝下,如今长大了反倒更加怕苦了。”
百里骁喝一口茶压下苦意,有些哑然。
待巫云离开后,龚叔道:“你没事就好,我在这医馆多天无法知晓您的消息,心急如焚。如今知道你无事,总算可以放下心了。”
他道:“您的身体既已无碍,我明天就派人送您回去。”
龚叔摇了摇头:“这几天我隐约听到了外面的事情。如此重要之时我怎么能安心回教?”
百里骁道:“只是一些乌合之众,我早已查出苗头。”
龚叔知道百里骁的性子。他从小就在无上峰长大,除了练功就是练功。任何事物都入不得他眼。
因此他待人接物皆有自己的一套准则。他冷漠、固执,不会轻易就改变想法。因此面对江湖中的那些阴险腌臜时,宁愿一刀砍断乱麻也不会分出半点心思一一解开。
龚叔说不准这是好是坏。但是却也知道,百里溪身为无上峰未来的主人,早晚要面对这些。
他叹了一口气,不欲再劝,只是道:“你自己万事小心。”
百里溪点了点头。
他看向自己的右臂。这伤是碰到玄雾时所受,当时他拿起玄雾,一用功就遭到反噬。难道玄霜禁诀和玄雾相克?
龚叔在父亲身边多年,应该会知道一些信息。他刚想张口,突然看到手臂上缠得十分整齐的纱布,内心一动,嘴边的话就是一转:
“龚叔,持剑之人该如何守心?”
龚叔转过头“那要看你遇见了何事。”说着,他微微一笑:“少主长大了,该知道这世上的诱惑,绝不止是武功和财富了。”
除了它们,就是所有男人都逃不过的......女人。
百里骁回神,他收回手臂,道:“只是想到神剑,有感而发而已。”
一个人的语气和气息能骗得了人,但是心跳绝不会骗人。
龚叔脸上的笑意未变:“老夫对武功一窍不通,少主可是问错人了。”
百里骁也察觉到这个问题问得不对。却不是问错人,而是不该问。
他看着自己的手臂,陷入怔然。
百里骁走后,龚叔关上了门。脸上的笑意这才一点点褪去。他转过头,浑浊的双眸被月光映着,有如冰河冷冽。
他走到桌前匆匆写下一行字,走到窗前。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有一只白鸽自动飞来。
他将纸条绑在鸽子的腿上,放了出去。
寒风乍起,龚叔抬眼,顿觉山雨欲来。
第46章
作者有话说:终于要死了
洛城又开始恢复往日的热闹了。
原因是第二天一早,有人发现在菜市场中心多了一根木桩,在那根木桩上面绑着一个人。
一个全身赤.裸,奄奄一息的男人。那人倒也不是全无遮挡,最起码脖子上挂着个牌子,两个秀气的大字直扎人眼:“淫.贼”!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抬起那奄奄一息的男人的下巴,顿时一惊,这人不是昨晚逃走的采花贼又是谁?
难道仅仅一个晚上就被人抓回来了?
众人的惊异暂且不说,几个看见戴超被抓住的大娘,大呼痛快,顿时奔走相告采花贼被人抓住,被欺负过的人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官府听见消息,赶紧派人来查探,确认身份后就想要把戴超带走。
但是鉴于上次戴超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众人不相信官府,于是拿着锄头、拿着擀面杖与官兵们对峙,扯着嗓子让他们不要动。
气氛一时僵持起来,无论是女儿被欺负过人家,还是见义勇为的义士与路人,都自动围在菜市场周围,一直僵持到了晚上。
月上中天,戴超失血过多,脸色?越来越白,官兵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给他水喝。
只是也不只是哪个守夜的官兵打了盹儿,只听一声微弱的痛呼,猛地一睁眼,就看到戴超的心脏上插着一把匕首,鲜血直流。
那官兵小心地一茶摊,手一哆嗦。戴超没了气息。
谁杀了戴超是个谜,许是见义勇为的侠士,许是悲愤不已的受害女子,又或者是为女报仇的父母,然而无论是谁,官府并未深究,只是将他的尸体用席子一裹,扔到乱葬岗上草草了事。
采花贼的事情告一段落。徐思思去找苏玛的时候才知道那天晚上出了这么大的事。苏玛把晚上的事掐头去尾掩藏了百里骁被玄雾反噬的事情说了。徐思思不由得唏嘘:“天意弄人。”
说完,她反应过来,要不是她冲动地去怡红院找人,苏玛也不会遭遇这么多的事,还差点被人欺负。顿时无地自容,叶鸣也是气得够呛,两人红着脸对苏玛道歉,甚至不敢抬头看百里骁一眼。
百里骁并未作声,只是眸子开合,眸光冷冽。
还是苏玛一笑,表示无碍。道如果不是徐思思的冲动,也许他们还抓不到那个采花贼呢。
徐思思好一阵感动,抱着苏玛又哭又笑,恨不得当场与苏玛结成异姓姐妹。
除了洛城的一个心腹大患,即使有“百里骁”这么个大反派潜藏在城中,这城内也不是死气沉沉的了。
一早,叶鸣接到了消息,兴冲冲地下楼,喊道:“白兄,我父亲马上就要到洛城。有他在抓住百里骁简直易如反掌!”
苏玛咳了一声,下意识地看向百里骁。
叶鸣的父亲叶震天,乃是烈火山庄的庄主。一套震天裂掌让无数高手望尘莫及。但叶鸣并没有继承父亲的优点,反而从小就对剑有兴趣。
叶震天对剑法一窍不通,于是专门请来一位剑师专门教导儿子练剑。叶鸣剑法小有所成,再加上在崖底捡到的功法,终于能独当一面了。
如今听闻父亲要来,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只是在真正地百里骁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她也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百里骁面无表情,还是一样的话:“祝你成功。”
叶鸣浑然不觉这四个字其中的意味,他笑嘻嘻地坐下来,看苏玛给右手不便的百里骁夹菜,于是不怀好意地眨眨眼:“你和小梨终于和好了?”
苏玛的手一顿,和好?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吵过架?
百里骁抬眼,也是不解。
叶鸣挤眉弄眼:“前几天思思跟我说小梨的心情不好,一定是你惹她不高兴了。但是我看你们俩这不是挺好的嘛。”
前几天,正是他要送苏玛回青山的时候。
百里骁顿了一下,苏玛放下筷子,强装镇定地低下头。
徐思思和叶鸣相处久了,也被对方的“不正经”传染了,她笑嘻嘻地道:“看来这几天哄好了。我看今天早上小梨喂马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呢。”
苏玛的脸颊晕红,沉默低头。似乎已经放弃捂住这两口子的嘴了。
她却没看见,百里骁垂眸看她,瞳孔似被朝阳暖融,澄澈一片。
徐思思和叶鸣自从共通了心意之后,就一直自诩为情感上的导师,在苏玛这个单纯的人面前更是有十足的优越感。因此说起苏玛最近的异样,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小梨是个沉默的性子,她要是一直皱着眉那就是你惹她不高兴了。不过好在你懂得哄人,否则我这个做姐妹的可要为她讨回公道。”
最后,又仗着叶鸣在身边,威胁道:“小梨这么好,你以后可不许惹她生气了啊。”
苏玛本来装死沉默,听到这种近乎“污蔑”的话,猛地抬起头来,刚想否认,就听到百里骁接道:
“再不为之。”
她顿时一愣,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向对方。这一刻,周围的事物都变得如此缓慢,空气中的浮尘在朝阳下变幻着形状,落在两人的中间缓缓飘散。
百里骁也回头看她,目光并不躲闪。
对方的目光澄澈。让她想起在溪水村的时候,他有时会站在山顶远眺。山风拂过,那冰冷的眸子也似乎一池春水被吹皱,有了暖意。
当时她就在想,对方的眼里都是风景,也不知何时这样的眸子里会多一个人。
但是此时此刻,她在那双长眸里,看到的满满的都是自己。
徐思思大大地笑了一声:“这才对嘛。”
一瞬间,周围的流速恢复正常。苏玛猛地回神。她低下头,微微一笑。
洛城山雨欲来,在一个阴雨潮湿的清晨,叶震天的马到了。苏玛和百里骁站在廊下,看叶鸣虽面容克制,但还是隐约激动地等着。
叶震天下马,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剑眉星目,长相周正,看起来比起跳脱的儿子,正派了不知道有多少。
他的目光滑过百里骁两人,扫过徐思思,这才落在落在了叶鸣身上:
“鸣儿。”
叶鸣看起来很开心,但碍于众人在前,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父亲。”
叶震天点了点头:“外面天冷,先进去说。”
只是在经过百里骁身边时,神情突然一敛。
百里骁抬眼,眸光似古井映月,波澜不惊。
寒风袭过,带起苏玛腰间的铃铛叮当作响,她不由得缩在百里骁的身后。
叶鸣赶紧走过来介绍:“爹,这是我在信里和您提过的好友,白潇。”
叶震天点了点头:“早有耳闻。犬子性格跳脱,承蒙少侠照顾。”
百里骁道:“伯父客气。”
叶鸣不满地推着叶震天向里走:“爹,你也把我想得太没用了吧。我哪里用得上别人照顾。”
许是好久不见儿子,叶震天的语气难得一软:“我还不了解你......”
两人相携进入客栈,低语声随着风雨慢慢渗入这阴沉的天色,带着被人触不可及的温情。苏玛不由得看向百里骁,却看对方垂眸,声音微轻:
“可是冷了?”
苏玛摇了摇头,问他这样冷的天气身上的伤可有复发。百里骁道:“吃了药,已经大好。”
巫云的药已经暂时压制住了他的暗伤。这样阴沉的天气已经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影响了。
苏玛松了一口气,她指了指天气,让他赶紧回客栈。百里骁点头,却是微微一抬手。苏玛感觉肩膀被若有似无地一触,就被推着往里走。
她回头看,百里骁收回手,却不看她。
她内心一动,忍不住微微一勾嘴角。
一蓝一白,衣摆翩跹纠缠在一起,对面的一只乌鸦落在房顶,仔细地洗着羽毛,扯着破锣嗓子欢快地叫了几声。
许是这细雨滴到了苏玛的眼角,她转过头,嘴角含笑微微一眨眼。
眸光潋滟,狡黠得意。
晚上,为了给叶震天接风洗尘,几人晚上喝了一顿酒。
酒桌前,几杯酒下肚,叶鸣就没了理智,许是心情好,开始拉着他老子吹嘘自己现在有多厉害:
“爹,我新得了一套功法,与师父交给我的剑法极为相称,我敢保证他现在都没有我厉害!”
叶鸣的师父是一名剑师,少言寡语、行踪不定,但剑法高超。每年偶尔只是指点叶鸣两下,就能让他受益匪浅。
叶震天不愧是比叶鸣多吃了半辈子盐的武林前辈,他眼中精光一闪,一把就拽住叶鸣的胳膊,一路检查到肩膀,直把叶鸣捏得嗷嗷叫,手腕一翻就运气直入他丹田,叶鸣感觉腹中有如火烧,不由得哀叫起来。
徐思思担忧地看向叶鸣,但碍于叶震天的威慑不敢上前。
百里骁慢条斯理地把苏玛面前的酒换成茶,没有说话。
半晌,叶震天收回手,敛眉道:“空有内功,筋骨不足。这段时间你又偷懒了吧。”
叶鸣整理好衣领,无言以对。
徐思思不由得为叶鸣解释:“我们这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叶大哥也没有时间练功。”
叶震天道:“都是借口。若是有心,入眠之时都可练功。”
叶鸣在熟人面前大感丢脸,赶紧转移话题:“爹,我知错了,您喝酒、喝酒。”
叶震天哼了一声,半杯酒下肚,却不放过他:“在信里你跟我说百里骁不值一惧,但在我看来以你现在的心境,莫说是百里骁,就算是无上峰的随便一个长老你都毫无还手之力。
无上峰的武功路数走得是利落干脆,一刀毙命。与你这只知莽撞出招的花拳绣腿并不相同,你一剑刺向别人胸口时,却不知自己的人头早已落了地。”
叶鸣摆明了不信。
百里骁给叶震天续了半杯酒,抬眼:“伯父似乎对无上峰很是熟悉。”
叶震天看着二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眸中一阵恍惚。摇了摇头道:“年轻时和他们打过交道......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叶鸣和百里骁碰了一杯,道:“白兄,你别看我父亲现在只是一个庄主,当年也是赫赫有名。小时候吴岩叔叔就曾跟我说过,我爹就是靠着一套掌法打败屠刀门长老,一战成名。两人快意江湖,好不自在。”
说起当年的事,叶震天严肃的脸上难得见到一丝笑意,只是一想到吴岩,他嘴角的笑意就又淡了下去:“这次你吴叔叔死于非命,我绝不能坐视不管。只是幕后真凶到底是谁,还需要谨慎查探。”
叶鸣挑眉:“凶手不就是百里骁,为何要费力查探?”
叶震天道:“你闯荡江湖这才多久,对无上峰的认识也只是道听途说。却不知当年魔教的盛况。整个武林几乎是他们的天下,江湖人人自危,要不是教主百里一海......
总之,他教出的儿子断不会如此鲁莽。”
叶鸣哼了一声:“看来您对他倒是了解得很。”
百里骁垂眸喝茶,眸光倒映在水面,波澜不惊。
许是觉得父子二人好久未见,不该说这样严肃的话题,叶震天主动转了语气:“你娘在家里想你得紧,知道你一时半刻无法回去,于是托我给你带样东西。”
几人看了,只是一封家书,但是却似乎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暖的热度。
苏玛看见那封信,内心一动,下意识地看向百里骁。
对方偏头:“醉了?”
他微微启唇,就有轻微的酒气传来。苏玛本来神志清醒,却也被熏得有些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