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燚自是察觉苏澜的低落,只是他现在也情绪暴躁,根本无心哄人,就当没听出来了。
虽然床上垫了不少皮毛斗篷,苏澜也穿着衣裳,但躺在床上,仍觉有冷又硬,裹着厚厚的斗篷也仿佛漏风,动来动去,想要把风口给堵上似的。
赵燚先还忍着,过了会儿见她仍不消停,那股阴翳郁气终是破口而出,冷冷道,“不想睡就出去。”
语气已十分不耐。
又是一瞬的沉默,苏澜的声音怯怯地响起,“床太硬,我睡的不舒服。”
听得出,她在努力憋住哭腔。
娇气!
怎能如此娇气!
赵燚重重地吐了口气,翻了个身,没再说话。
苏澜便不敢再动。
眼泪从脸庞滑落。
苏澜心细如发,这几日已察觉赵燚对她不如从前贴心,尽管不太明显,但她与他朝夕相处,是最亲密的人,还是能看出蛛丝马迹。
而且殿下也不似以往喜欢与她亲近,譬如此刻,农户家隔音并不太好,睡在隔壁的主人家正做着某件亲密的事,可殿下仿佛没听到一样,不会羞赧,不会有兴趣。
今晚几番试探后,苏澜心里的疑惑就不再只是怀疑,而是确定了。
只是她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明明那天晚上在驿站外面,他还告诉她,他很喜欢她。
她很想问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但是,考虑到这里的不隔音,还是明天再找机会吧。
就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
翌日清晨,苏澜早早被吵醒了。
她坐起来抱着斗篷,听外面孩童的嬉闹声,有点懵懵的。
“夫人,您醒啦,是不是外面吵到您了?”小雪听到里屋的动静,推门进来,就看到苏澜已经坐起来。
苏澜回神,笑笑,“没有,挺有趣的。”
“奴婢去给您打水洗漱。”
小雪再进来的时候和井八一起的,一人拿一点东西。
铜盆搁在桌上,冒着热气。
井八在试水温,小雪端了杯水,牙刷沾了青盐递过去,然后一愣,“夫人,您眼睛怎么肿了?奴婢去叫人请大夫。”
苏澜怔了下,反应过来,立刻叫住她,“不用不用,就是夜里没睡好,拿鸡蛋敷一敷就好。”
小雪有些狐疑,没睡好也是眼下乌青吧,怎会又红又肿?
会不会是睡的地方不干净,眼睛发炎了?
那可就大事了。
小雪还要再说,井八走过来道,“去跟马婶拿个鸡蛋,这里我来。”
井八的眼神有些严厉的制止,小雪心里立刻闪过个念头,不自觉地一颤,出去拿鸡蛋了。
用热鸡蛋敷了许久,又有脂粉掩盖,再照照镜子,红肿就不那么明显了。
苏澜心底叹了叹,收拾好就出去了。
堂屋的饭桌上已经布置好早膳,很朴素的稀粥咸菜窝窝头,另有煮好的鸡蛋。
赵燚已经坐下在吃了。
苏澜眼神一黯,不吭声地在旁边坐下,端了碗热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一抬头看到个小小的身影在门口,手里拿着外面又黑又焦里面一团金黄软软的东西,眼巴巴地看着她。
那个小眼神啊,看的苏澜心软的一塌糊涂,朝她招招手让她进来。
小女孩大概也就两岁,看到人家招手,小短腿颤巍巍地迈过门槛,走到她面前,那一股香甜的味道也钻入鼻孔。
好香啊!这什么东西,为什么她没有?
“你想要什么?”苏澜轻柔地问。
小女孩踮着脚,指着一个碟子,糯糯地说,“蛋蛋,要蛋蛋。”
天啊!
苏澜心都快要化了,怎么能这么可爱!
她立刻去拿鸡蛋,还没碰到,小雪就制止了她,“夫人!小心烫!还是奴婢来吧。”
苏澜摇头,不要,她要自己剥。
她拿了条干净的手帕包住鸡蛋磕破壳,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剥,看的小雪胆战心惊的,生怕她划破手。
好一会儿,才剥好,连同手帕一起递给小女孩,“小心烫哦,慢慢吃,别噎着了。”
小女孩高兴的很,笑的眼睛都看不到了,两只手小心地抱着鸡蛋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来,转过来甜甜地说,“谢谢姐姐。”
啊啊啊啊!
为什么这么可爱!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如果她也有个女儿,是不是也这样软糯糯的跟团子一样?
念头一起,苏澜犹如被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她瞥了眼自顾自吃东西的赵燚,别说女儿,现在殿下都不喜欢她了呢。
“孤吃饱了。”赵燚察觉到她的视线,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才压下去的郁燥又窜起来,他冷冰冰说了句,起身就出去了。
苏澜“……”
她看向小雪,“刚刚那个小女孩吃的那是什么,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
小雪笑道,“那是烤地瓜,因为烤的太焦,黑糊糊的,所以没有拿给夫人。”
苏澜眼巴巴地看着她,“还有吗,我想吃。”
“奴婢去问问。”
不一会儿,小雪就端着剥掉皮,切的整整齐齐插上碧玉小簪的烤地瓜进来。
苏澜略觉失望,这样岂不失了野趣?
不过没关系,回头跟主人家买些番薯,路上自己烤了吃也不错。
苏澜插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香甜软糯的味道溢满口腔,进入肺腑,散入血液,舒服的人忍不住舒展四肢,暖洋洋的惬意。
“真好吃。”
若是再热一些,恐怕更好吃呢。
苏澜吃了两块,想起殿下可能也没吃过,兴冲冲地端着盘子走出去,插了一块到赵燚嘴边,“燚哥哥,这个烤地瓜好好吃呢,你也尝一尝。”
不用尝,光是闻着味都知道很甜。
赵燚皱着眉,“不要。”
“你尝一下嘛,真的很好吃!特别的好吃!”苏澜想着,虽然殿下是不喜欢甜食,但以前她做的他也会吃,吃完心情还会变好,这个烤地瓜足够甜足够美味,只要他肯尝一尝,兴许还会喜欢呢。
赵燚并不想吃,还很讨厌甜食,拒绝了苏澜还不放弃,竟还要直接喂进嘴里,他的暴躁一下子窜上来,一摆手直接推开,阴冷地暴喝,“说了不要!”
但是,他的力气也没太控制住,推的苏澜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两步,那块地瓜连带簪子,一起掉在地上。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从来都没见赵燚这样对苏澜发脾气的众人都懵了,齐刷刷地跪下去,头埋得低低的。
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
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而落。
从成亲到现在,两年多了,苏澜从来没有这样委屈过。
可是,这么多人都在呢,尽管都是自己人,苏澜也不想丢这个脸,迅速擦了脸想说点什么摆脱这种僵硬的气氛,就看到方才的小女孩一手拿着鸡蛋,走到那块地瓜面前,弯腰捡起来。
她急忙道,“哎,别捡,脏!”
小女孩已经捡起了地瓜,困惑地看着她,她正要说话,一个中年男人已经走过去,吹了吹就往她嘴里塞进去,“没事,吃吧,嚼慢点。”
苏澜张大了嘴巴,这怎么能吃呢?
她还要说话,拿男人已经站起来,眼神很冷,“什么脏?你们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糟蹋粮食!”
.
临走的时候,苏澜叫小雪去跟主人家买点地瓜,主人家却不肯卖,给多少钱也不肯。
苏澜明白主人家的意思,不好再强求,“灰溜溜”地走了。
“夫人,您别生气,刘叔也不是故意的,庄稼人说话直,就是心疼粮食,不是针对您。”马车上,小雪安慰道,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小的生地瓜,“您看这个?”
苏澜惊讶道,“哪儿来的?”
“马婶悄悄给的。”小雪道,“不过您放心,我们也悄悄留了银子的,绝不会占便宜的。”
苏澜点点头,笑道,“那咱们中午吃这个,不要剥了皮切好的,我要自己拿着吃。”
“好,都听您的。”小雪心下一松,太子妃总算是笑了。
见小雪收着东西,苏澜又开了车窗往外看。
沿途都是树木,树叶被染成黄色红色,也有绿色,层层叠叠,煞是好看,并不觉得萧条。
但是,路边打马的,没有殿下。
他嫌马车太慢,早已经不知疾驰到何处。
车上无聊,看书也晃眼睛,苏澜便拿出棋盘,和小雪下五子棋,才度过这煎熬的一上午。
到了午时,马车的速度降下来,不一会儿就挺好,车帘被打开,是井大,他笑眯眯地说,“夫人,主子说此处风景好,中午就在这儿打些野味给夫人尝尝,正好也可以把地瓜烤了给夫人吃。”
苏澜眼睛一亮,殿下这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要哄她了吗?
她立刻就跳下马车,往前一看,被眼前美景惊呆了。
前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坡,最高的地方也不过齐腰,草地上铺满落叶,一片金黄,一片橙红,仿佛霞光所染。
那树除了银杏梧桐红枫,还有一株株半丈高的木芙蓉,在深秋里开了粉红的花,独冠群芳。
两个山坡间还有一条小河流淌过,经过一块块石头,声音叮叮咚咚,像一支欢快的乐曲。
真的好美好美。
殿下太有心了。
那就原谅他吧。
一块空地上,已经铺了一张羊毛毯子,旁边垒了灶架着一口锅,煮着鱼汤,还有一个火堆上烤着鱼。
苏澜听着井大让小雪把地瓜拿来在火堆旁煨着,前面响起脚步声。
抬头一看,为首的正是赵燚。
他一身玄衣,面若寒霜,身后却是妖娆娇艳的木芙蓉。强烈的色彩感官撞击,竟生出异样的风情来。
苏澜提着裙裾,欢快地跑过去,“燚哥哥。”
正要扑进他怀里,赵燚几乎是本能地皱眉躲开。
苏澜“……”
好心塞。
这哪里是像哄她的嘛。
“燚哥哥,我们去走走好吗?”苏澜吸了口气,扬着笑脸道。
赵燚想拒绝,话到嘴边,想到自己最近对她的冷淡,忍耐着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燚哥是受澜妹的蛊毒影响才会对冷淡暴躁,表怪他,很快就不会这样了!
第95章
这次, 苏澜识趣地没再去和赵燚牵手, 不去亲昵地抱着他的胳膊。两人并排而走, 中间还隔着几寸的距离。
赵燚不经意地看了眼两人间的空隙, 有些怔愣,仍觉得烦躁。
“燚哥哥,澜儿最近有做什么让你不高兴吗?”苏澜真诚地发问。
没有。
确切地说,一直以来, 她做的很多事都是在挑衅他。现在想想, 他都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容忍的, 而现在, 为何又容忍不了了。
一开始, 赵燚还当是自己情绪不好而无法忍受她,但次数多了,他都觉得不对劲。
他以前是喜欢她的, 就算现在不喜欢了,也不应该这样没有缘由的,毫无预兆的,突然就不喜欢了。
以前觉得她可爱的, 有趣的, 现在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
就连她甜甜地叫他燚哥哥, 他都觉得浑身难受。
这种变化太突然。
有古怪。
赵燚说,“没有。应当是受蛊毒影响,控制不住脾气。”
“啊?”苏澜不懂,“燚哥哥吃的药不是有所缓解吗, 怎么还会有这种影响?”
“吃的多了,药效就不明显,最近也没新的药。”
这倒是。
苏澜突然能理解了。
就像他们成亲之初,甚至在更之前,殿下的暴戾,也多是因为他不受控制地要发泄出来。
她不由得很沮丧。
努力了这么久,一下子就被打回原点。
“解蛊的东西他们还没研究出来吗?”苏澜半是抱怨,半是嘀咕,“怎么这么慢啊。”
赵燚身形一僵。
不是没研究出来,而是那法子……他瞥了眼少女姣好的侧颜。
以前是不舍,现在是,无法接受。
他宁可一辈子被蛊虫祸害,也不要和她行房!
苏澜并没有注意赵燚一瞬间的古怪,还在苦恼以后怎么和殿下相处。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殿下会休了她,说不定还会一时忍不住要了她的小命。
想想都瑟瑟发抖。
可是,殿下迟迟不能解蛊毒,她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啊。
她以前,究竟是怎么俘获殿下的?
她没记错的话,就是靠她一身软软的肉。
可问题是,现在殿下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了,挨一下就跟丢了清白一样,她还能怎么哄殿下高兴啊。
.
跟着几天,苏澜都在冥思苦想还能怎么让殿下重新对她有兴趣,又不敢轻易尝试----一个不好,起了反作用,不用等以后,她现在都会被休。
只是苏澜静静地观察几天,还没决定最终用什么办法好,先就发生了件不可思议的事。
那日他们到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县城,赵燚因为才对苏澜发了通脾气,事后又有些后悔,叫人买了个嫦娥奔月的糖画给她,她欣然接受了赵燚的道歉。
变故忽然发生。
那摊贩用来熬糖浆的炉子忽然起火,轰的一声窜起尺来高的火焰。
当时苏澜就站在炉子边上,火一起,吓得她花容失色,糖画也掉了,赵燚略一迟疑,拉着她的手让开几步。
也只是刹那的功夫,那火苗已经熄灭,苏澜还惊魂不定,忽听得井大颤颤地问,“主子,您是不是烫伤了?”
“烫伤?”
苏澜大惊,一侧身就抬起赵燚的手腕,还什么都没看到,就听见赵燚吸了口冷气迅速甩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