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鼻深眼,轮廓线条分明。
他此时和朋友们坐在一起,手上拿着一份军事杂事,在荣嫣进来前,他们正讨论的热火朝天,她一到,那热度便如烙铁进冰水,滋滋只冒出之前的余声,大动静却是消失一干二净了。
“是吗马库斯?”荣嫣看一眼对方手里杂志,笑着与对方打招呼,“今天你生日?那得说声生日快乐了。”
马库斯交谈中自然地将军事杂事落回桌面,并起身接过妻子端来的大份牛排,将盘子直接压在杂志上,“谢谢你嫣。快过来喝一杯。”
其他人也喊着让她赶紧坐。
荣嫣不客气地在长桌旁坐下,她来后,一个女房主直接将重要位置让给她。
荣嫣习惯了这待遇,接着,伊凡娜开始切那半扇牛排,欧洲人吃牛肉风格粗狂无比,正正方方的一大块,切开够二十多人食用。
“你刀功了得啊。”荣嫣笑说。
“小意思啦。”伊凡娜手起刀落几个回来,大家就都分到了精致而又丰盛的几根牛排。
“这么大块,我看你一点不废力气呢。”荣嫣由衷佩服的口吻。
“哎呀这算什么。”伊凡娜显得得意,刀尖对着那些男人指了指:“别看这些家伙人高马大,到了战场,我能背着重型家伙干飞他们。”
“什么重型家伙?”荣嫣笑。
伊凡娜大笑:“当然是……”
“是什么?”荣嫣看着对方突然哑火后的僵白脸色,意味深长笑看了一眼,接着,扫视全场,“各位怎么突然不笑了?”
那些个人脸色也如同伊凡娜,微僵而迅速尴尬。
“嫣……”马库斯站起来。
荣嫣冷笑着与他同时起身,她往门外走,马库斯追在身后,“嫣!”
“祝你生日快乐。”荣嫣到了门外,站在黑夜细雨里,伸手一阻止他探出来的胸膛,对方脸色无奈中带着抱歉,荣嫣不让他开口,直接说,“我现在有些事要弄清,你们先吃吧。”
说完立即离开。
至于往哪里去,荣嫣也不知道,不过当她脑子想着自己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时,她已经在海浪滔天的声音中来到了酒馆后头的码头。
这是一个与对岸有五十米距离的小码头,风雨中一艘船也没有,她记得那天去中心城市,是有一大批穿制服的工作人员细心关照着用摆渡船载他们离开,而其他时候,她竟然没有见到过一艘来往两岸的船。
最滑稽的是,这岛本不是半岛,只不过离岸边近,又有一座近百年的古朴大桥与对岸大陆相接,出入方便,因而人们习惯称它为半岛。
荣嫣视线往左瞧,此时风雨里,海浪声涛涛,而原先桥的位置只剩空落落的大海,桥呢?
——桥被炸了。
在她来地前一天。
上过报纸。
就在伊凡娜的酒馆里,那份报纸沾着油渍被伊凡娜用来垫火烫的锅底。
荣嫣在锅底上来前瞧到一小段的报导,某私人岛屿百年古桥遭炸毁,起因不明,图片是一张远景,一群穿冲锋衣的男女在炸毁后的岛上残桥地址观摩的画面。
那段人可以自由出入的桥面沉入海底,半岛真的成了岛,在码头摆渡船若隐若现的状态中,成了足以困死人的孤岛。
荣嫣在雨中哭。
她恨自己的眼泪,然而克制不住,好在她有进步,只掉了两滴,便双手抱着已经凉透的心口跑回到酒馆。
此时,她已经全身湿了,一头青丝凌厉地贴在发红的眼角处,她眼神锋利,径自踢开门后,长桌前垂头丧气的一群人抬头看到她,皆是一副不出意料之中的样子。
荣嫣生气,荣嫣发火,他们早料到,且远在今晚之前。
“事情终于发生了。”长桌前,不知谁这么惊惶了一声,仔细听,还带着如释重负的情感,大约都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一旦来了后可不得轻松下来吗。
“怎么少了一个?”荣嫣数了数,方才十二个人,现在就剩十一个了。
这岛不但出入不便,连通讯也时有时无。
她来了半个月,因为和那个人厮混,竟然一通电话没和孩子沟通过。
孩子们总是发来小视频,而实时地被他以各种缘由推搡过去。
荣嫣信以为真,也总以小视频与国内联络,但是,她今晚才发现自己没有单独的通讯工具,手机更是不知被锁到哪个地方了无踪影。
这岛上的人也和她一般,在信号几乎全部时间里为零的状态下,使用报纸,杂志获取信息,再用人工跑腿的方式在各家出入。
所以少了的那个人是去通风报信了呀。
“嫣……”伊凡娜眼见瞒不下去,面色沉重的走过来,“你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了。”荣嫣悲凉地失笑,盯着对方残酷的眼睛,“我之前觉得你温柔,很有法国女人的烂漫感,今晚才发现你和温柔半点不沾边,你是一个军火商,你不但和在座的各位炸毁了岛上的桥,你还帮着他欺骗我——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劳烦各位演这么一出辛苦的戏?”
“没有演,我们真的和你处得来。”伊凡娜抱歉地看着她。
马库斯也走过来,夫妻俩站在一起,看来决定充当劝和的排头兵。
荣嫣只觉得讽刺,视线冷笑着地环视在场每一个人:“想必各位都和他交情匪浅,不过军火商人真的令人作呕呢,为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炸毁一座百年文物。”
她蠢到家。
和这帮冷血无情的家伙做朋友。
以为他们都是来度假,风和日丽享受情怀,然而就如自她来后就没停过的阴雨,事与愿违,极尽讽刺。
“一群刽子手!”荣嫣怒不可撤吼出来。
伊凡娜想接近她,边柔和道:“嫣,难道军火商人罪无可恕吗?他对你那么好……”
“别说那个人!”荣嫣觉地恶心坏了,她两边太阳穴都在翻涌着要逃出她的皮肉,因为它们的主人是酒嚷饭袋,与她为伍是耻,她伸长手臂,制止对方的靠近,“别再过来了。我怕你们会杀死我。一群处处设计我的人,此刻,我只问,能不能让摆渡船过来?”
“不能。”伊凡娜直接回复,又不解问:“我不明白,川几乎都把自己心肝掏给你,你怎么会想着离开他?”
“不能就算了。”荣嫣不想跟她废话,笑着点点头,“助纣为虐的人,我祝你们死在自己所制的武器下,不得超生。”
这诅咒相当恶毒。
马库斯闻之变色:“你太过分了。”
“和你们比,不值一提。”
“难道你们国家就不制造武器?”
“我们国家的武器不滥杀无辜。”荣嫣看着他们笑,“而你们,杀了我。”
“嫣……”
她语气中的悲怆另伊凡娜不忍,然而荣嫣不再瞥他们一眼,失魂落魄如行尸一般挪出了屋子。
长桌前的人全部站起,追到屋门,也只是屋门的位置,他们不敢接近那个女人,哪怕是背影。
如果现在胆敢有人追上来啰啰嗦嗦的话,荣嫣就咬舌死在他们面前。
不知道咬舌痛不痛,会不会和影视小说中描述的那样,真的会死?
如果不死不就是白痛一回了?
荣嫣现在不怕死,但是怕痛。
她心脏疼地快失去失觉了,她现在不知道活着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好痛,痛到行路艰难,视力不清。
唯一仅存的功能只剩听力。
她寻着海浪声,来到只剩下残根的桥头前,视线抬起,前方是藏在夜雨下黑团团的一片漆黑,看不见岸,也看不见路。
她呜呜哽声泣起来。
突然对着翻涌的海面大喊:“季宴川——”首音愤恨沉重,尾音老长嘶哑着无边无际,仿佛那恨意会随着这音量散播出去她就不会痛了。
“为什么……”然而还是痛,她泪糊满了脸:“你为什么用左手作画,为什么……”
他不但用左手画画,还画地非常顺畅……是天生的左撇子。
他之前用的右手只是在演戏,演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只不过这狸猫穿了人皮,带了人面具,和季宴洲一模一样的脸孔面具。
她竟然和他上床,没日没夜的弄,还愚蠢的担心他会不会亏空身体,傻呀,他疯子的,他为了不让她发现蛛丝马迹,在床上拖着她,不让她出门,不让她和国内联系。
“荣嫣……”荣嫣哭着大笑,她想自己此时表情一定恐怖极了,她对着大海嘶吼:“为什么——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为什么你看不清——”
你完了。
你后半生完了。
你还记得季宴洲长什么样子吗?
不记得了。
季宴洲消失了,不见了。她和是他弟弟的男人当了半个月夫妻,是半个月,不是半天,如此愚蠢,荒唐可笑。
“嫣……”是谁在后面叫她?
颤颤巍巍的口吻?
现在这个岛上还有谁比她更颤颤巍巍吗?
她是一只鸟,那栋白色的鸟笼就是为她准备的,他在跟她上床说爱她的时候,同时为她建造一座“楚门”,这就是季宴川这个男人的所为。
“嫣,我们先回去吧。川在等你。”伊凡娜顶着风雨,将那个女人往后头拉。
脚下海水汹涌澎湃,伊凡娜想错了荣嫣,她不会寻死,她要回家,她还要……
“嫣!”伊凡娜惊叫一声。
荣嫣挣脱了她,往海边的残桥冲,她看着汹涌的海水,来自脚下的风吹翻她的湿发,她眼神如浪刀,一茬一茬地滚,喊着那三个字:“季——宴——川——”
每一字都是恨意滔天,长长的拖着音,就好像怕大海听不到她的起誓:“——我要杀了你!”
……
“咳!”寂静的画室中,男人突然猛咳了一声,咳出一口血,从画布上触目惊心挂下。
前来报信的人刚走到门口,夜雨湿重,他赶来的已经算快了。
可他刚张开嘴,声音只发了一个口型。
画板前的男人似乎早有先兆,于他之前凉笑了一声,“我听到了。”
“听到什么?”报信之人惊疑,同时脚步往前,想看看他在画什么,接着,染着血一样颜色的画布一角出现在眼前,同时鼻尖嗅到的确是血腥的味道,报信之人不可置信地与画布前的那一双抬上来的,如正在举行着一场丧礼般的沉寂黑眸对上。
季宴川嘴角挂着血丝,扬起来:“她说要杀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凌晨了,还能拥有评论吗?
第78章
“她不会的。只是在气头上。”朋友安慰他。
季宴川抬手随意擦了下嘴角,忽地一笑:“是我大意。”他看着自己沾满颜料的左手,眼眸中有亮光在闪:“之前一直装的不错,下午怎么就忘了?”
东窗事发的时间,比他预想中延迟了一些。
其实不怪延迟,他和宴洲本是一个人,情绪再怎么变化,身上相同的气息无法掩盖,她发现不出正常。
只可惜他自己露出破绽,另聪慧过人的她识破。
“川。”朋友声音犹疑:“不如你告诉她真相?”
“什么真相?”
“你和洲是同一个人。”
“我们不是。”他冷笑。
……
今夜这气氛真算凄风苦雨。
哀莫大于心死,荣嫣以为自己力量尽失,被伊凡娜拽着来到一栋白色的房子前。
她抬眸看到落地窗内投出来的暖光,屋子里壁炉的柴火烧地正旺,好似光明的地方。
扯唇一笑,“笼子。”
伊凡娜听到,决定先安抚着送她进屋,□□嫣的脚仿佛在地下生根,任自己怎么推都不动,后来她动了蛮力,惹地荣嫣大怒:“滚开!”
她挣脱出伊凡娜的控制,在湿哒哒的枯草地上脆弱晃了晃,最后身子像一颗摇摇欲坠的树,堪堪稳住。
“荣嫣……”此时一群人从酒馆方向赶来,一声声呼唤着她的中文名字:“先进去好吗。”
她不动。
一双湿黑的眼怨恨地盯着白房子的正门。
那里是客厅的方向,此时有三人从内走出,一左一右是贾斯汀和一个英国男人,中间男人身长玉立,一身白衣,松软的毛衣和宽松的居家长裤,短发漆黑,眉宇间淡淡簇起,眸光也更淡地恍如白开水般地看着她。
荣嫣便知道他不是季宴洲,季宴洲不需要温柔的外表掩饰就从内而外地散发着温柔,而面前这男人,身上衣着颜色再暖都遮不住眉宇间的煞气,他黑眸真的与他哥哥一模一样,漆黑深沉仿佛诱敌深入的深渊,她跌进去了,忽略了他唇角上扬时的速度,季宴洲笑时会很快的笑,不像面前人,是一种皮笑肉不笑,凝视着她时是盯着手中玩物的眼神。
“季宴川——我要杀了你!”她突然疯狂,撕心裂肺,冲上台阶,大约火箭发射的速度不过如此,她用身体撞向他,轰一声,她身体也随之倒地却没伤着一分,而被她压在身下轻微皱眉的男人显然受到重创,荣嫣听到他倒下时喉中沉重的闷哼声,虽然他表情若无其事。
她大笑,笑着笑着泪流满面,恨不得掐死他:“我要杀了你——”声音发抖,全身发抖,双手掐住他的咽喉。
然而,她只是想象中已经杀死他,事实却是他两手扣着她两边手腕,似乎只使了一分力,她便被牢牢遏制住力量,任凭她耗费力气而他脖子上丝毫不见伤痕。
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