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照旧把几乎整只鸡给了纪千尘,自己只留了截小小的鸡翅。他拿在手里不紧不慢地咬着,照旧是笑意流转,清雅温柔。
“趁热吃,凉了,就觉得油腻了。”
不用他说,这边一根鸡腿很快下了肚,纪千尘抬头又看见夜弦用幽深的眼睛盯着她。
“不怕再被下药?”
“怕也晚了,吃都吃了。”她还顺带着吮了下手指。
夜弦拿微凉的指尖替她擦了擦嘴角, 脸上勾着温柔的笑意。“我还真下了。”
纪千尘愣住,听见他缓缓地说道:“这一次,是解药。”
还真让她说对了,这么好的药下在她身上,简直就是浪费。他一次都没舍得让她毒发, 就直接给她解了毒。
夜弦想着,若是让自己亲眼看着她毒发,大概更疼的人是他。
纪千尘怔怔地看着他,捧在手中的另一根鸡腿吃不下去了。她一直不愿去触及的恐惧感涌上心头,眼中霎时蒙了层薄薄的雾气。
“为什么这时候想到给我解毒?”她的声音一下子哽咽起来,“你是不是怕,怕自己回不来?”
今晚,夜弦又要奉旨出发了。
其实,这一次的行动,是他预料之中的事。因为,背负在他身上的仇恨太多太重,除了谢挽,还有灭了回雪山庄的九钺门。
之前,冒谢铮之名出现在东南瑜岭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回雪山庄的小公子南宫允。
夜弦和南宫允里应外合演了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证实夜弦心中的猜测,谢挽就是当年害了谢锋全家的人。
谢挽当年对外宣称,郦云天和谢锋全家都是被前朝余孽所害。但是,事情太过凑巧。谢家遇袭前日,夜鹰阁的所有杀手恰好奉旨外出,内里空虚。
若如公主所说,郦云天在前一天就中了毒,那么用圣旨调走夜鹰阁杀手的人,很可能其实是谢挽。
还有,谢锋那日入了宫,回府时,马车里已经是一具尸体,随车而来的,还有一大群身份不明的杀手。夜弦怀疑,父亲在宫中就已经遇害了,并非传说的途中遇袭。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用谢铮的出现,引出当年的真相。
谢挽下旨,命夜弦夜断一行人前往瑜岭,那时,夜弦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可是,他刚入瑜岭便接到密旨——杀谢铮,取圣物。
这足以说明一切。
夜弦在一众江湖人的围攻之中,甩掉夜断,放走了南宫允,再一把火将个替死鬼烧得面目全非。
比身上的伤更痛的,是心。他口口声声叫了多年的亲姑母,母仪天下的皇后,君临天下的女帝,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心想的,就是对他斩草除根。
除了伤心和愤怒,夜弦还要避开夜断的耳目,隐藏南宫允的身份,分分算计,怎么不思虑过重?
他自从做了公主的夫侍,入了宫,曾几番打探谢挽寝宫的守卫分布。谢挽还真是个亏心事做多了的人,身边的暗卫加御林军,守得密不透风。除了夜朱和夜丝,她谁也不信任,谁也休想近得了她的身。
纪千尘曾经发现过夜弦身上的蕙兰香,那就是他其中的一次无功而返。
公主近日一连送了他好几盆蕙兰,除了君子如兰的意思,其实是想混淆他身上的蕙兰香。她那份机灵的心思,是常人所不及的。
既然暂时无法对谢挽下手,夜弦和南宫允干脆再次里应外合。南宫允负责将上次围攻瑜岭,盗走圣物的线索引向九钺门,夜弦则等着,借谢挽的刀,一举将九钺门铲除,报回雪山庄的大仇。
果然,当埋下的线索渐渐浮出水面,谢挽下旨,命夜鹰阁杀手大举出动,这一次务必夺回圣物。只是没想到,这次行动,她指派的人除了夜弦,还有一个是夜朱。
夜朱比夜断的武功更高,也更难对付。他就是上次崇阳殿外,纪千尘见过的那个鬼影似的蒙面人。
上次瑜岭一战,谢铮的“尸体”无法辨认,夜弦也没有拿回圣物,谢挽到底还是对他起了疑心。否则,她绝不会用最信任也最狡猾的夜朱,换下年纪最小的夜断。
“别自己吓自己,”夜弦漆黑的眸中闪过一点笑意,“本就是早该给你把毒解了的。”
纪千尘的心里非常不安。为了向谢挽交差,她和夜弦已经悄悄准备好了一模一样的手串。但她很清楚,夜弦和南宫允的目的是报仇。
九钺门能在一夜之间灭了回雪山庄,实力可见一斑,即便上次在瑜岭受创,也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她怕他打虎不成反被虎咬,又怕他被跟在身后的夜朱看出端倪。
“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很快平安地回来,然后,咱们一起想办法,去完成最后那件大事。”她咬了咬唇,唇色鲜艳如血,“你若敢死,我……我就重新把那一宫的美男都找回来,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你敢!”
他伸手一揽,搂住她纤细的腰肢,在她反应过来前,已经重重地吻上她娇艳柔软的唇。动作渐渐轻缓,他像是捧着一生最重要的珍宝,温柔、痴迷、卑微又霸道。
好半天,他才松开,气息平缓下来,他又变成了病弱无害的贵公子。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表哥永远都会保护你,谁叫,你那么笨。”淡淡的语气,一如多年前如盖的大树下,阳光般的男孩。
“可是,我不是你的表妹,我是捡来的。”
他笑了笑,复又将她搂进怀里。——你是捡来的表妹,却永远是我的公主。
“等我回来。”温柔沙哑的声音流连在耳畔,是那样让人深深着迷。
那日,夜弦连夜出发,一走便是半月,音讯全无。
京城中,茶余饭后的故事又有了新的内容。
正如纪千尘预料中的那样,苏锦儿的新相好,那位礼部侍郎肖卓肖大人,因为太过出挑,很快就被高门大户家的千金瞧中了。
肖卓的父亲从同时看中肖卓的几家人里,为他定下了忠勇侯赵洲的嫡女赵衿。
那赵衿乃是将门虎女,容貌出众,武艺超群,她是个敢作敢当,且眼中容不下沙子的脾气。
若不是赵衿看上了肖卓,这样的亲事,肖家是做梦也高攀不起的。
亲事定下,赵衿便托人警告了自己的未婚夫。京中关于肖卓和苏锦儿的传言,她也曾听过,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但从今往后,肖卓必须与苏锦儿断得干干净净。
苏锦儿哪里能甘心,到手的如意郎君就这样飞了?她鬼迷心窍地想到假装悬梁,以此来留住肖卓。
肖卓也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本想听了赵衿的话,往后不再流连花街柳巷,好好过日子,可一见苏锦儿梨花带雨,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又心软起来。
于是,肖卓开始一边应付着忠勇侯府,一边与苏锦儿暗通款曲。
终究纸包不住火,肖卓与赵衿大婚之日,有人说走了嘴,被赵衿得知,肖卓一直在脚踩两条船。
赵衿摔了凤冠,碎了霞帔,提着把长剑上了梅香苑。
刚烈如火的新娘刺死了苏锦儿,撕毁了婚书,誓与肖卓恩断义绝。
那件事当天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还有人说,看见夜鹰阁的谢阁主也去了梅香苑。
谢明渊是听说苏锦儿出事,特意赶去的,当时,苏锦儿躺在一片血泊中,气若游丝。
苏锦儿看见谢明渊来了,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
“你来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是吗?你说过,我会后悔的。可是我要告诉你,我不后悔。”
“至少,肖卓他风光,凭的是他自己,至少,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喜欢他。可是你呢?谢明渊,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离开了你的公主,你什么都不是……”
她声如珠玉,字字诛心。
苏锦儿说完就死了,谢明渊气得七窍冒烟,却再没办法去跟个死人较劲。
又过了半个多月,夜弦一行人终于回来了。
可是,谢挽以养伤为名,将夜弦扣留于琅嬛殿,君心难测。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微博:药庐今夕是何年
几本文不停地被锁章,忙于修文解锁,明天不更。
本世界即将结束,会回到主世界完结全文。
当当爱你们~被锁的宝宝好苦恼~
第八十九章 废第柴公主14
这一次, 夜弦带回了圣物, 当然, 是他和纪千尘事先就准备好的赝品。
可是, 他大动干戈, 将九钺门杀得片甲不留, 威风扫地, 所谓杀敌一千, 自损八百,夜鹰阁此行的一众杀手们也损失惨重。
最让谢挽生气的是,夜弦带伤而回,而她派去盯住夜弦的夜朱却死了,再没能回来。
她对夜弦疑心更重, 又挑不出什么实打实的错处。毕竟, 与九钺门一战十分凶险, 她人在京城, 夜朱死无对证,一切无法妄断。
谢挽命人给公主传了个话, 说夜弦伤重,为了太医诊治方便,且还有些事情要问,便让夜弦就近暂居于琅嬛殿。
纪千尘当然是想将人要回来的,谢挽此举意图不明,夜弦留在琅嬛殿就像是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还有他体内的旧伤, 若让太医看出端倪,他更麻烦。
面对的是她的母皇,纪千尘不能强行要人,无论她撒娇讨好,这一次,统统不管用。
谢挽是铁了心地要扣下夜弦,一个暗卫的命对于女帝来说,并不值什么,必要时,谢挽哪怕错杀一千。夜弦的生死,只在她一念之间。
纪千尘急得像只无头苍蝇,茶饭不思,愁眉苦脸。老钱见宝贝公主不开心,他也不开心,自告奋勇要为公主请来太上老君。
纪千尘知道老钱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人,若说表演个胸口碎大石,她勉强能信,至于别的,纯粹就是鬼扯。
然而,老钱念了半天“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上还真的掉下个人来。
那人一身黑衣,是标准的夜鹰阁暗卫打扮。纪千尘敛了目瞪口呆的表情,大概猜到了此人的来意。
夜弦知道她在为自己担心,所以差了这人来报平安。来人说夜弦伤势不算太重,已经上了药,女帝也并未再派太医前往琅嬛殿。
这就是夜弦的性子,凡事报喜不报忧,一个人扛惯了。
夜弦交待的话传达完了,这人却似犹豫不决,像还有什么话想说。
纪千尘以为他是顾忌老钱,说道:“人命关天的时候,有话直说,老钱是自己人,他只会帮我,不会害我。”
老钱只管站在旁边,捣蒜似地点头。
那人这才接着说:“我从琅嬛殿回来的时候,看见陛下身边的佩英姑姑端着壶酒,带着两个人,像是正要往琅嬛殿去。我担心……是陛下的意思。”
纪千尘大吃一惊,谢挽这是让人送的什么酒?她既然已经将人扣在琅嬛殿,为何突然又动了杀机?
她连忙起身,唤了芳苓一道往琅嬛殿去,又交待老钱:“你悄悄去母皇身边打听打听,方才那边有什么动静。”
老钱一把拉住纪千尘,实在是不放心。皇帝若真是要让人死,谁能拦得住?他老脸皱得像团手纸,身上带着扑鼻的脂粉香:“公主金枝玉叶,您可不能以身犯险哪!”
纪千尘知道,老钱这辈子对郦云天这父女俩是掏心掏肺,忠肝义胆,如今先帝没了,公主便是他最重要的人。可是,她不能不管夜弦。
不知当如何宽慰,她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只能拍一拍他的手背,说了声:“放心。”
她转身看向那暗卫,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她想起方才,他说的是“从琅嬛殿回来”,昔日夜弦告诉过她,已经帮她把芙清殿的暗卫换成了自己人。他应该就是夜弦说的“自己人”,他是可以相信的。
黑衣少年恭敬地答道:“十九。”他只有编号。
纪千尘叫十九快她一步,先去琅嬛殿,又叮嘱他:“无论待会儿本宫做了什么,都不要告诉夜弦。”
她去的路上想明白了,这杯酒可能一半是杀人,而另一半,是试探。谢挽怀疑他有隐瞒,想撬开他的嘴。他若心虚,一定不敢喝;可他若真的喝了,纪千尘不敢想象,结果会是什么。
离琅嬛殿不远处,十九又出现了,他小声对纪千尘说了一句话:“他已经喝了,没死。”
没死不代表人没事,她挥了挥手,叫十九隐身,心中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测。那杯酒不会马上要人的命,它一来是试探夜弦的忠心,二来,是用性命去控制他乖乖听话。
纪千尘领着芳苓继续前行,不久便与端着酒壶从琅嬛殿出来的佩英姑姑迎面相逢。
公主笑得一脸烂漫:“佩英姑姑是去看夜弦了吗?他的伤好点没有?姑姑手里这是什么好东西?”
佩英姑姑心虚地硬着头皮挤着笑脸:“陛下见追回了圣物,心中高兴,特御赐一壶西域美酒。”
“让本宫瞧瞧。”纪千尘伸手便去拎那酒壶,佩英身后两人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拦阻。
芳苓适时地壮了壮气势:“尔等大胆!公主玉体,也是你们碰得的吗?小家子气的奴才,公主看看,便能少了你们身上一块儿肉么?”
那两人讪讪地退下,不敢乱动,佩英也使了个眼色,让他俩稍安勿躁。酒里有什么,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佩英姑姑没想到,公主说看看,却不是真的只看看。纪千尘揭了壶盖儿,一仰头竟然灌了几大口。
“嗝!”喝急了,她打了个酒嗝,“味道确实不错。”
佩英姑姑和身后俩人这下子都呆若木鸡地杵着不动了,尤其是佩英姑姑,她不知回去如何向女皇交待。女皇叫她给夜弦“赐酒”,可没叫她给公主喝。这公主也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平时并不贪杯,今日怎么就把下了药的酒给喝了?
安静了好半天,公主捧着肚子叫起来:“哎哟喂,疼……”
芳苓一把扶住,叫嚷起来:“公主你怎么了?您可别吓唬奴婢。”
“是你们!”芳苓手指一戳,对着佩英姑姑,“你们把公主怎么了?我要去告诉陛下,有人谋害公主!”
“不干我们的事。”佩英慌忙摆手,“想是公主着了凉,又或是这酒劲道太大,公主受不住。这腹痛想必一会儿便好,你还是赶紧扶公主回去歇息,我这便去叫上太医,再去芙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