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王卿悦借着酒上了头,先告退了,皇上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允了。
她离开没多久,聂弘烜说要出恭,也离了席。
从霄为自己倒满一杯酒,举杯之际掩去了满眼阴沉与算计。
*
出了翊清宫,聂弘烜很快追上了王卿悦,挡住了她的去路。
“贵妃娘娘请留步。”他看着她,声音有一丝急切。
王卿悦醉眼迷蒙地看他一眼,挥手让宫女退到一边,当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她突然抬腿狠狠在他身上踹了几脚,毫不留情:“废物!懦夫!不是让你永远不要回来了吗?你回来干什么!你给我滚回你的边境打你的仗,死在战场上最好!”
“悦儿,这么多年了,你还恨我?”他的眼中是明显的伤痛,高大魁梧的汉子在娇小的女子面前全然没有了战场上的狠厉残忍,卑微得如同蝼蚁。
“不、恨!谁知道你是谁啊,从你亲手把我送进皇宫开始,我心中的那个男人就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你,滚远些,别在我面前碍眼!”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也没想过要回来,可是……皇命难为,我……”
“滚蛋!”王卿悦冷笑,“本宫没兴趣跟个废物说话,你给本宫闪开,别挡本宫的路!”她又狠狠踢了他几脚,用力推开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第25章
家宴过去了几天,这一日,从霄没有去宫中,他似乎有什么事情在忙,在书房接待了一些人,关上门谈了好几个时辰。
秦樱樱坐在秋千上,看着他书房的方向,任由眉儿推着,在风中晃啊晃。今天的太阳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安静悠闲的日子,她还是挺享受的。
海棠树上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了,时而还有一两片落下,在她眼前晃晃悠悠飘啊飘,归于尘土,令她微微有些感叹。
丁虞端来了一些糕点茶水,放在一边的石桌上,转身对她说道:“公主,今日的板栗酥很好吃,您过来尝尝吧。”
正好有些饿了。秦樱樱应了声,下了秋千,坐到桌前,吃了起来。不过,刚吃一口,她就听见从霄的书房门打开,有许多人陆陆续续走了出来,她好奇地看过去,一个个都面生得紧,多是些年轻的面孔。
是在密谋什么吗?她的脑子里蹦出这么一个念头。不过,与她无关呢。她又转过头去,继续吃着喝着,直到时晋走了过来。
“夫人,大人请您过去。”
“有什么事吗?”
“大人只吩咐属下请夫人过去。”
“哦。”秦樱樱点了点头,站起身,想要带上丁虞和眉儿一起去,却被时晋阻止了。
“夫人,大人请您一个人去书房。”他恭恭敬敬地说着。
秦樱樱怔了怔,只得应了,一个人朝书房走去。
刚进书房,秦樱樱一眼就看到了一边柜子上摆放的绿菊花,一盆开了三朵,花型硕大,品相富贵,还有两个花苞似开未开,比她上回在赏菊宴上看到的绿菊花还要好看,足足大了一圈。
她瞧着,爱不释手,在每一朵花上都戳来戳去,喜欢极了。
从霄正伏在书案上写着什么,见她进来,刚想说话,却见她径自去看绿菊了,他的手顿了下,笔尖碰到宣纸,立刻晕开一个圆形的墨迹,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头,搁下了笔。
这张纸算是废了。
而她还在那赏玩菊花,丝毫没有要见他的意思。
他起身,走到了她的身旁,问了句:“喜欢?”
“嗯。”秦樱樱点了点头,鼻子轻轻凑过去闻了闻,说道,“这绿菊花真好看,远看着就像翡翠一般,香味儿也清新得很,你从哪得来的?”
“别人送的。”他漆黑的眸子里满是她未施粉黛的俏颜,粉嫩白皙,仿佛要掐出水来。他偏偏移开视线,那娇俏的人影儿消失在他眼中,却进到了他的心里,他哑着声说了句,“把花搬去我房里。”
啊?秦樱樱睁大了眼睛看向他,他要她搬花?为什么他自己不搬?有那么多下人不使唤,为什么要使唤她?
她眨了眨眼,娇娇弱弱地说道:“夫君,搬不动。”
从霄扫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坚持,自己捧起绿菊花离开了书房,让她跟上。
绿菊花在他手上,轻得跟没有份量似的。
本来嘛,这种活就适合男人做。秦樱樱心里想着,跟了上去。
从霄一手推开房门,将绿菊花放到了里间,和她之前拿过来的粉菊花放到了一起。
“真好看。”秦樱樱凑过去看着,满心欢喜,有红有绿,这才鲜活嘛。
“大哥,大哥!”
门外传来从宇的声音,从霄让秦樱樱在里间待着,自己走了出去,从宇也正好进了门,他满面春风,看上去心情不错。
从霄负手走向他,问道:“有什么事?”
“自然是好事,虎骁营那边刚传来消息说他们剿了一个大匪窝,收获颇丰,明日请大哥过去一起庆祝,顺便看看挑一些破烂忽悠忽悠那个皇帝老头子,让他也高兴高兴。”
他说得痛快,从霄想到里间的人,脸色沉了下来,却也没阻止他。
“还有啊,你让我给聂远棠带的话我也带到了,他当时那震惊的神情笑死我了,不过大哥,你说贵妃是他生母是真的吗?贵妃和大将军真有私情?”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把事情一股脑儿抖了出来。
从霄沉默不语,而从宇还在说个没完。
“那皇帝老头子也是个傻的,他以为召一个大将军回来就能对付我们吗?半数兵权在我们手中,朝中多是我们的人,连他身边的亲信也早就被我们拉拢了,他现在就是个空壳子,还自以为能与我们抗衡,实在天真!不过大哥,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反了他?等你登上大位,不就可以调查我们从家被灭的真相了吗?”
“出去。”耐心地等他说完,从霄对着他说了这两个字,脸色已然很不好看。
从宇抓了抓头,不明所以:“大哥,我说错什么了吗?”
从霄一个冷冽的眼神送过去,他吓得赶紧应着声出了门,把门关上了。
门“砰的”一声响,里间的人浑身一震,欲哭无泪。她听到了不该听的,虽然不是她故意要偷听,她也根本不想听,可她偏偏就是听到了,怎么办?她会不会被灭口?
悄然无声无息,秦樱樱眼看着从霄走了进来,看着他一脸阴沉地望向她,俊逸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呜呜呜,她该怎么办?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可是,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好重,手好抖,腿好软,倚靠着床栏,动也不敢动一下。
从霄走了过去,走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给她强大的压迫感,她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他开口,语调平缓,可听在秦樱樱的耳里比催命咒还可怕。
他有不臣之心,她早就知道了,也从不觉得他有错,可他不知道她知道呀,他也不会相信她不会说出去吧。
他高大的身形就在她面前,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让她看不到希望。她想后退,可身后就是床,她根本没有退路。
柜子上的两盆菊花在封闭的空间纹丝不动,只有那翡翠的绿和娇艳的粉交织,相映成辉。
秦樱樱受不了这极尽沉闷的压抑,红着眼眶扑进了他的怀里,娇言软语:“夫君做什么都是对的。”
“是吗?包括夺你父皇的位,篡你大祁的国?”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腰上,微一用力,让她贴紧了他。
她的腰身纤细娇软,几乎只有他一手宽,清淡的发香萦绕在他鼻间,搅乱他的心绪。他突然想把她锁起来,锁在他的身边,让她哪也去不了,这样他就不用担心她背叛他、出卖他。
什么位,什么国,她根本不在乎,她只想好好活着罢了。可这样说,他会信?
“你是我的夫君,你的荣辱便是我的荣辱,自从我嫁了你便是你的人,我的心里以你为最重,再没有别的。”
话说完,她便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哼笑,她整颗心一抖,迫使自己抬起头,却对上那含笑的眼眸,一瞬间仿佛被那无底的深潭吸了进去,不能回神。
“真乖,看来你确实很怕死。”从霄凝视着她,缓缓吐出冰冷的话语,“怕死的人才好控制,不过,就算你把这些事情告诉了你的父皇也没关系,只是促使我把计划提前罢了。”
知道你厉害,知道你能耐,可是能不能先放开我?秦樱樱的腰被他按压得生疼,他手上的热度烫得她就像只煮熟的虾子,她实在忍不住,抽出了置于他胸口的双手,干脆环住了他的脖子,埋首在他胸口,娇声呜咽:“我什么也不会说的,你们刚才说的话我一句都没听到,我就待在府里哪都不去。你别再按着我的腰了,好疼。”
听到她喊疼,从霄下意识地松了手,看着她的举动,却是无奈又无力。
她不愿他碰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勾火。
她真当他是圣人么?
第26章
从霄松了手,秦樱樱才觉得好受些,闭上眼稍稍安了心,但吊在他脖子上的手没有放开,直到他的声音传来——
“你还要在我身上挂多久?”
她像突然惊醒般一下放开了他,速度太猛往后倒去,跌坐到了床上,小鹿般惊慌的眼睛看着他,又无辜又可怜。
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觉得在他怀中好满足,她莫不是头脑发昏了吧?他可是随时随地都可能要了她小命的人。
从霄看她一眼,说了句“跟我出来”便先走到了外间,眉眼之间一改往日的平淡,添了几丝烦躁。
他并不担心她知道他的秘密,朝中局势皆在他掌握,凭皇上之力已难回天,但是他并不急着登上那最高位置,因为一旦皇权更替,朝中必定混乱,那些皇族和老臣必不会善罢甘休,他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些问题,倒不如由着皇上稳坐皇位,他挟天子以令诸侯,更加省事。
至于从家被灭一事,他自然是要追查,但他只想知道他父亲被害的原因,其余的……只是顺手查一查。那个家从来都不属于他,他在那个家里也从未受欢迎过……
这些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可那个皇上硬塞给他的四公主……他理不清自己对她的想法。
秦樱樱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怯怯地走了出来,不敢靠近他,离他有五步远,脸色是肉眼可见的红。
“过来。” 他看着她,轻声说道。
秦樱樱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
“我带你在府里走走。”他将她脸红羞怯又害怕的样子看在眼中,心中是说不清的情愫。
她抬头看向了他,晶亮的眸子带着些疑惑:刚才的事情就这么过了吗?他看上去并没打算再和她计较。方才他让她去书房,只是想带她出去走走?
从霄对着她伸出了手,她像魔怔般自然而然的把手放到了他的手中,他收拢掌心,拉着她的手走到门外。
他的掌心好温暖,让她冰冷的手也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她任由他牵着在府里走着,听着他跟她解说国师府的格局,还有哪里有机关哪里有阵法哪个时辰开,开的时候需要避开。
他说得太多,她不能全部记住,不过看他细致讲解的样子,心情逐渐安定下来,又忍不住靠紧了他。
秦樱樱随着他在国师府逛了一圈,走走停停,差不多有一个时辰,她竟也没觉得累,只是第一次发现这国师府挺大的。
“以后,我是不是到处都可以去了?”她问他。先前她只能在汐园活动,现在熟悉了这府中的环境,应该就可以到处走了吧?一直待在汐园,诚然太无聊了些。
从霄低头看她,说了句:“随你。”
见他不再对她设限制,她开心不少。
逛完一圈,从霄送她回了房间,没再多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他去了玄瑓宫,刚到宫中,赵呈便迫不及待和他说起皇宫里新发生的大事。
聂远棠在皇后的栖云宫拦下了前来请安的贵妃娘娘,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贵妃离开的时候是含着泪带着怒的,而聂远棠的脸色也难看得很。
一时间,宫里再度谣言四起,说中郎将聂远棠和贵妃有染,时常趁着贵妃向皇后请安的空隙与之私会,更有甚者将二人私会的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宛若亲眼目睹一般。
此次谣言传播的速度更快,传得更广,被波及的除了聂远棠和王卿悦,连皇后也未得幸免,被质疑纵容二人私会,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
皇上震怒,将贵妃禁足于淑玉宫,听候发落,而他因顾及大将军刚还朝,并没有处置聂远棠,只是禁止其再入宫,命大将军严加管教。
“聂远棠回去后,便被大将军施以鞭刑,此刻趴在床上,只剩下半条命了。”赵呈说道。
从霄神情淡漠,不见任何波澜,只道:“安排大将军和贵妃再见一面,他们分开多年,也该好好叙叙旧了。”
“大人可是要派人捉奸?”
“不必,只是让他们再见一面而已,大将军为大祁浴血奋战,征战多年,他这小小的心愿我愿意为他实现。去安排吧,越快越好。”
“是,大人。”
待赵呈离开,从霄取出随身所带的岫玉白兰耳坠,放在掌心,看着,有些出神。
喜欢一个人,会有多长久?为什么过去十多年了,聂弘烜还是对王卿悦念念不忘?是因为……从未得到过?
*
是夜,淑玉宫的烛火亮着,透着昏黄的光。宫女太监们被带去宗正府问话还没有回来,王卿悦坐在桌前看着烛火跳动,许久一动未动,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她以为是宫女们回来了,头也没有抬一下。
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悦儿。”
王卿悦不敢置信地抬起了头,泪眼朦胧间,那个脸上带疤的男子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她的面前,满面寒霜,一脸歉疚。
他还敢来!
她一句话未说,站起身便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聂弘烜没有躲开,硬生生地受了。
“混蛋!你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不够,居然还让你的儿子来羞辱我,你有没有人性!如今皇上厌弃了我,你满意了!”她不敢大声,但刻意压低的声音依然听得出无穷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