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绝望之中日复一日锻炼出的功夫,再没有花哨、没有漂浮,一招一式都是杀机无限。
但是对比宋东归,他到底修行时日短暂,大部分时候都被宋东归压制,屡屡游走在惊险边缘,秦淮月一颗心忽上忽下,她手紧紧抓着假山岩石,手指骨节泛白。
一刻钟以后,自青城教集合而来的门人越来越多,弑仙堂众人难以支撑,就连李腾蛟也投入了战局。
而另一方面,天穹楼屋脊上温冰炎的形势也是捉襟见肘,被宋东归压着打。
温冰炎连连后退,退至天穹楼坍塌处,一时不慎,踏入瓦砾,脚下一滑,宋东归趁机将剑改劈为刺。
“噗”,剑入血肉之声。
只见宋东归一剑穿入了温冰炎肩头,若不是他躲闪及时,那剑便已经洞穿了他的心脏,绕是稍稍错过,也伤得极深,鲜血立刻迸涌而出。
与此同时,宋东归趁胜追击,左手为掌,凝聚起醇厚真气,一掌打在了温冰炎右胸胸口。
温冰炎被这一掌打了出去,跌落进南风馆院子,连退数步,一剑扎在地上,方才止住颓势。
他按着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秦淮月吓得脸都白了,但还未让她有所动作,那边宋东归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宋东归此刻衣服胡乱披着,袒胸露背,头发散乱,双目赤红,脸上尽是得意和痴狂,哪里还有以前的出尘不染,嫡仙之姿。
他大笑道:“你这个毛头小子,在龙在海那个老东西手下学了点本事,去荡平六个酒囊饭袋的门派,就以为能与四名门一较高下了?以为趁我醉酒便能偷袭得手?年轻、太年轻了!”
因为温冰炎落败,宋东归将问天剑看作囊中取物,此时颇有兴致,对他喋喋不休。
“祁连姚家、昌源王家、天山派、悠然谷、落雨无声阁、逐月宗,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尽会做些偷鸡摸狗的小动作,在人间干一些难看的破事,然后抹在魔教上,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对我青城教起了心思,听说苍雪门至今在寻你,今日我就割下你的脑袋送给苍雪!”
宋东归周身真气缭绕,祭起剑来,那剑幻化出七把,莹莹亮着,他大喝一声:“杀!”
于是七把剑以七个方位呼啸着冲着温冰炎杀去,剑剑死路,伤得这样重的温冰炎如何抵挡得住?
远处李腾蛟见此情景,立刻抽手奔来,惊得大喊,“师弟!”
不是堂主,是师弟。
地面上的温冰炎仰着头,再次凝气,拼尽全力要与这剑阵相抗,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未尽之事,未了之人。
圆月高悬,月色温柔。
“铛铛铛铛铛铛”七声剑击之声骤然乍响,一个身影自剑阵外,腾挪如电,一一挑飞了七剑,然后落在了温冰炎身前。
背影。
这是自温冰炎十三岁时起仰望了多年的背影,亦是他一直以来最不愿看到的背影,时隔多年,依然犹如天降神女,自绝望中挡在他的面前。
一定是伤口太重,一定是今日的月色太温柔,亦或者是自己已经死在了剑阵下罢,不然为什么能见到她。
不过是电光火石间,那身影落了地的同时对李腾蛟喝道:“撤啊!”
周围之人这才发现,这个突然出手相救的人……居然是他们弑仙堂那个瘦巴巴的厨子?!
李腾蛟一愣之下,立刻会意,手里丢出一串什么东西,突然爆发出一片黑雾,呼吸间笼罩南风馆院子里,他同时喊道:“弑仙堂撤退!”
秦淮月转身一把拉起温冰炎的胳膊绕在自己肩头,从南风馆院落逃出。
青城教众人自然去追,但是黑雾之中犹如无头苍蝇,失了目标,一个门人跃上天穹楼问道:“掌门,怎么办?”
宋东归眯着眼睛,双眼如毒蛇,冷声道:“立刻关城门,动用青城大阵,封了洛京上空,全城彻查,我倒要看看这些瓮中之鳖怎么逃!”
秦淮月心里很慌,什么潜藏至他身边的计划,她统统顾不上了,为了避免宋东归发现,不能御剑,她带着温冰炎一路奔逃,慌不择路,而身边温冰炎自始至终一语不发。
温冰炎哪里是一语不发,那是他心里翻江倒海,大脑混乱,伤得太重又导致他意识模糊,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真。
是梦的话,自己真是傻透了,把这个厨子当做自己师父,是真的话,为什么师父会成为这个厨子?
逃了一会,秦淮月冷静下来,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到了皇宫宫墙之外,温冰炎伤口堪堪止住血需要休息,青城教恐怕也很快就要追上来了,于是她想了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入宫蹲着吧。
秦淮月带着温冰炎入了宫墙,此处是宫闱边缘,两边是高高的红墙,一条道通往深处,月光下森冷幽静,而一旁朱红大门上是落了锁的,自门中传出幽幽鬼气。
想必门内是死过人,还留着怨气,所以废弃了,这正是躲避的好地方,秦淮月带着温冰炎自高墙上跃了进去。
果然,这是一个废弃的宫殿,看来久不经人,地上满是枝叶和尘土。
她把温冰炎扶入其中,靠墙放好,月光自大开的窗子撒入,倒也看得清楚,她俯下身来去看温冰炎的伤势。然而她的手刚触到他的衣服领口,手腕便被一把抓住了。
那大掌箍得极紧,仿佛怀着无数憎恨,要捏碎她的手腕。
秦淮月这时才想到,自己伪装的是厨子,厨子怎么会破剑阵?她一颗心扑通乱跳,手都微微颤抖了,心里在编排谎话,怎么解释?
说自己是一个敬仰他的厨子,所以费尽心机跟在他身边?还是说自己其实对他另有所图所以装作厨子接近他?还是……
她脑子里编排了诸种谎言,却在温冰炎下一句话里全部破散。
温冰炎开口了,只说了三个字,“秦—淮—月。”这一声,却是冷入骨髓。
秦淮月犹如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从皮肤到血液都结了冰,
他认出自己来了……
秦淮月缓缓抬起眼来,去看温冰炎。
温冰炎面色苍白,嘴角还是血,但是一双眼却是赤红,眼里怀着无尽的冷和冰,拒人千里之外。
秦淮月在他这样陌生的注视下不由心里发痛,她张了张嘴,“我……”
温冰炎面若冰霜,冷声道:“走。你走!”
秦淮月无尽的委屈也涌了上来,鼻子发酸,眼眶红了,嘶哑道:“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1、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儿只能掉马,可能化不了了,明儿暖暖让他化开,化了再算洗澡不穿裤子的旧账。
2、最近收到了很多评论,大多都很有意思,鼓励我的,在此谢谢~还有人看开头推测到后面剧情,也很厉害了。还有大兄弟吐槽,温冰炎的名字莫非是热水冷水兑到一起是温水?说一些名字由来。
渣渣川起名废,大多名字摘自古诗文言,秦淮月是,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封自瑶是翠叶无风常自摇。李腾蛟是滕王阁序,腾蛟起凤。谢冰洁,冰清玉洁。楚怀玉是怀瑾握瑜。白刃里是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温冰炎是三种温度,代表他人生三个境遇吧。
下一篇丧尸文起名更废了,苏流光和季空明,击空明兮溯流光……诶…明儿见~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梦归雨蒙、warm102、WZ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影流夫人 28瓶;warm102 20瓶;梦归雨蒙 2瓶;许央、王biangbiang、Nikki、南岭晚凉 1瓶;
哈,我也有人包养了,谢谢小天使们~
第49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月光从废弃的宫殿那大开的窗子外投进来,铺在一层厚灰的地上,那结霜的光亮外,温冰炎靠着墙坐着,他的面前半跪着秦淮月。
秦淮月右手手腕还在他手里,那手腕是热的,是暖的,又细又滑。
秦淮月红着眼眶,眼里饱含着一汪泪水,摇摇欲坠,她脸上还覆着易容皮,但是却没有了厨子畏畏缩缩的气质,现在的她,脸上全然是温柔而倔强的神态。
那是他熟悉的师父的神态。
她的手腕在他手中,她靠的这样近几乎贴在他的怀里,她担忧痛苦的目光放在他脸上,只需要伸出手臂,微微一带,那个曾经他爱而不得,用尽小心机接近的人,如今他思入骨髓,日日被回忆啃咬得体无完肤的女子便能跌进他的怀里,真真切切被他拥有。
但是,他不能。
温冰炎想,这是多么傻的一个女子啊。
在别离之谷他把她打到重伤后,听闻她身体重伤难愈、精神一蹶不振,在苍雪闭门不出,一直养伤。待到他从无间狱出来,带着弑仙堂去绞杀仙门,又探听到她也闭关修炼了很久,一直不问世事,世间再无绯影仙子新的传奇。
从那以后,就再也探不到她的消息了。
谈什么当初年少时代蠢蠢欲动的情思,更不会再提那年他在仙盟大会前一夜彻夜下的决心,什么道侣,什么示爱……
他没有资格。
他本以为此生都得不到她的原谅,这辈子也无法再见她一面,他是罪孽深重的叛徒,她是皎皎温柔的明月,便是当年他也不配,凭着年轻气盛的一腔热血痴心妄想,如今两人更是分道扬镳,成了云泥之别,他也再也不敢有所奢望。
这辈子他是死了,唯有寄托下一生,下一生生成苍雪山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能偶尔见她一面,夏日为她投下一片阴凉,雨天为她过水洼时垫一垫脚,那便足够了。
但是不料如今她竟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温冰炎一开始分不出这是梦还是真,直到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她的慌乱,看到她焦急心疼的目光,仿佛回到了过去,他是她最珍惜的弟子。
但是他旋即自那幻象中苏醒,他们中间隔着遥远的地位,难以原谅的过去,和无法逾越的命运。
温冰炎心道:你为什么用这样心疼的目光看我,我是曾经打伤你的人啊,我曾经辜负了你的苦心教诲啊,你怎么追来了呢,不应该拿出剑来杀了我清理门派吗,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你这样的目光,叫我……
他心里是铺天盖地的欲望,叫嚣着把她按进怀里,细细密密亲吻她,诉说自己多年来的痛苦相思,但是头脑里尚存一丝清明,他没有资格这样做,也不能这样做。
他左手紧紧握拳,短短的指甲扎破手掌的血肉,深深陷入其中,唯有如此才能按下那股冲动。
不能把她拖入自己这黑暗无光的世界,他不值得。
温冰炎面上愈寒,“你走!”
不要走。
秦淮月一颗眼泪滚了下来,“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温冰炎左手拳头越握越紧,右手却甩开了她的手腕,“秦淮月,你是不是忘了,我们五年前别离之谷之谷一战,我赢了,便断绝师徒情分,如今我是生是死,又与你何干!”
这些年我好想你。
秦淮月被甩歪在地,“我知道都是假的,你在别离之谷说的,全是假的,你现在说的,也都是假的。”
温冰炎闭了闭眼,“看来当初我应该让你再清醒一些,这幼稚的师徒游戏早就已经结束了,我认了龙在海为师,你教我的那些空口大道理也忘了,知道这些年我杀了多少人吗?我也成为了你以前最厌恶的对象,我是魔,你是正,你是不是傻了还来救我,若我伤好,你、和你苍雪门也跑不过我的绞杀!”
求你不要厌恶我……
一席话让秦淮月面无血色,她咬着下唇,重新跪坐于他面前,“我知道这不是你本愿,你告诉我为什么为难,师……我和你一起想办法。”
温冰炎冷冷瞪着她,“够了,不要再妄想了,你不知道世间如何说我的吗,那就是真相。你若这般想教育出理想的正人君子,就去苍雪山再找一个,还来缠着我做什么!”
不要收别人,只要我一个。
“我曾说过一生只收你一人为徒,你便是离开,便是不认我,我也跟着你。”
她总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好像听得到自己内心的祈望,给出最让他溃不成军的答案。他的每一句决绝之语是刀,要将她逼退,而她每一句是绵软的云,将他包裹其中,便是被自己扎得破碎,仍旧重覆而上。
温冰炎手抖了抖,更伤人的话堵在喉头说不出来,秦淮月哽咽着继续道:“冰炎,不要赶我走。”
说着,眼里那包泪终于滚落下来,她伸出双臂,揽住温冰炎的脖子,轻轻靠了过来,将他拥入怀里。
月亮西斜,月光一寸寸流转,终于攀上了温冰炎所靠的墙上,映入了他的眼中。
前尘往事,千里鸿沟,一切的隔绝和抗拒,就这样被她一拉一靠中缩近,万里冰封的世界也骤然化开。
温冰炎脸上决绝的冷意尽数皲裂,破碎开来,他伸出手本要推拒,但是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却怎么也前进不得,最后重又落下,舒展开来。
秦淮月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温冰炎耳边,落入他的衣襟里,每一滴都灼热地烫人,钻入他的心里。
他伏在秦淮月胸口,那里虽然被裹了起来,但仍然触之柔软,下面一颗心一下一下跳着,传出灼热的温度。
温冰炎眼睛红了,有热泪在其中,他闭上眼睛,靠在秦淮月胸口。
就让我再沉溺其中一刻吧,然后便将她送走,她应该继续做那无云天空的月,自己污泥浊水的人生自己独行就好,如今得她垂怜一刻,此生便足够了。
两人月下相依偎,心里都塞满了纷纷杂杂的感情,万般情思无法宣之于口,只能化在这无声的拥抱中。
但在此安宁寂静中,有一些东西在悄然改变……
“嗡嗡嗡……”一阵震动之声传来,秦淮月松开胳膊,抹了抹泪水迷蒙的双眼看去,温冰炎也循声而望。
这一看,却是大吃一惊,只见温冰炎放在身边的问天剑在微微颤抖,不断震颤。
温冰炎伸出手抓住问天剑,却见它震颤地更厉害了。
秦淮月一双眼此刻红得像兔子一般,她看向温冰炎,问道:“这是怎么了?”
温冰炎看了她一眼就赶紧挪开视线,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难以招架,哑声道:“不知道。”
秦淮月奇怪道:“你唤出剑灵问问不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