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剑境、我的心
问天点头,开始讲述规则,“试炼分为三个问题,需要你敞开心扉,暂时融入问天剑境,融合后,你的心中所思所想便反映到这个世界,一切都展现在我的眼下,你心中阴暗之处和隐私之秘,但是在试炼中却要全部袒露,你可想好了?”
温冰炎背负的隐秘和重担并不想让秦淮月看到,于是答道:“这个女子不能随你一起,我便没有问题。”
秦淮月一怔,气鼓鼓道:“不看就不看。”
问天应允,于是温冰炎走到他的面前,问天仍旧盘腿在空中坐着,衣袖飘飞间伸出二指,指尖上携带有两点小小的光芒。
同时,他悠远的声音响起,“三条试炼三个问,一问过去你初心何在,二问现在你三千大道入了哪条,三问未来你于天地间所求为何,答案自在你心中。”
手指点在温冰炎心口,便见那指尖与胸口相接之处越来越亮,瞬间光芒大盛,吞天噬地。
就在两人也要随光芒隐去之时,问天只觉得腰上一沉,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经带着温冰炎进入新塑的世界之中了。
待到世界安定下来,他们置身于一个白雪皑皑的荒野山头,天上漫天冷星,山下沉睡着一个小小村落,问天扭头,便看到秦淮月胳膊上缠着他长长的衣摆,正在四处张望
问天大吃一惊,“你怎么跟来了?”
秦淮月没有理他,她一看这个地方就直觉不好,“这是哪里?”
问天没好气回道:“这是你徒弟入道的地方,他要求你不能跟来,老夫还是先把你先送出……哎,你去哪?”
秦淮月知道,温冰炎入道不是在苍雪山的话,那么便是那里了——灵隐村,他的故乡。
她心里慌乱,立刻一脚深一脚浅奔向了村落,这时,村里有一户人家窗里亮起了隐隐约约的灯光。
秦淮月奔至这户人家门前,低矮的土墙围出来一个小小的院落,两片木板门扉半掩着,她要上前去推门,但是没料到自己居然穿门而入,问天此时也飘了过来,说道:“我们只是旁观者,只能观察。”
“那么他呢?”
“他也只是一个旁观者,不过是在自己体内罢了。”
秦淮月闻言慌了,旁观,旁观什么,让他经历一遍当年的地狱吗?
她扭头钻入这家屋子,这是一个简陋的土屋,炉火烧的旺旺的,上面墩着一口锅,锅里不断冒着热腾腾的蒸汽,桌子上摆着饭菜,而温冰炎和他的父母便围在饭桌上吃着早饭。
八岁的温冰炎生得很可爱,两颊甚至有点胖嘟嘟的婴儿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的母亲问道:“娘,隔壁的陈宇哥哥都能会御剑了,我每天吃得这样多,可是胳膊腿怎么还是这么短啊,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你和爹爹一样厉害?”说着伸出了小短腿给妇人去看。
旁边魁梧的汉子闻言噗嗤一声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小团子温冰炎先瞪了一眼他爹爹,“不许笑啦,哼,讨厌,不理爹爹了。”
那温婉的妇人也勾起了嘴角,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让爹爹教你修炼,但是你得先记住,我们一族修习,要心智坚定,不若你先告诉我,以后想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
小团子立刻挺起胸膛骄傲答道:“我想成为一个像爹爹一样高大的男子汉,保护爹爹、娘亲、陈宇哥哥小芳妹妹还有他们的爹娘还有玥玥姐姐还有……”数着数着小团子晕了,小手一挥最后豪气地说:“全村、不对,全天下的人我都要保护,做一个比爹爹还厉害的大英雄!”
夫妻两个都笑了,妇人从自己清汤寡水的碗里捡出唯一的荷包蛋放进了小团子碗里,“那以后我们、全村还有天下就仰仗你了,你可得多吃一点。”
小团子将蛋拣回给男人,“爹爹还要出去打猎,爹爹吃。”
男人笑着又把蛋拣回给妻子,“慧娘白天夜里都辛苦,慧娘吃。”
这一圈转下来,那鸡蛋还是回到了女子碗里,一家人心里却比多吃了一个鸡蛋满足多了,外面冰天雪地,屋子里却欢声笑语温暖如春……
吃过饭,女人收拾炉灶,男人拿上弓箭去打猎,温冰炎也要上山去砍柴。
如果就是这日的话……秦淮月紧紧咬着牙关跟了上去,她想要了解他,了解他所经历的一切,知道关于他的心。
但是她不知道,这一去,却是在幼年的温冰炎回忆中看到了一个惊人的真相!
当温冰炎在雪中发现了一个男子,急忙将捆在柴草上的绳子绑在男子肩下拉了回去之时,秦淮月看清了这个男人的脸,犹如一道雷电撕裂苍穹,秦淮月半晌惊得说不出话来。
百言行,苍雪门门主,她的师父。
巨大的冲击和片刻失神之后,一切都清明开来,犹如拨云见日,五年前的往事浮现出真实的面目。
秦淮月懂了,她突然读懂了五年前温冰炎小心翼翼为他隔绝开的真相,那是当年他所能做到的,所能给予自己的,最大的保护。
她只觉得心里又痛又胀。
试炼却仍旧在进行,场景快进到了一个月后的那一天,百言行在一个落雪的下午,趁着温冰炎一家出去给他买药,拿着那把柴刀出门了……
灵隐村燃起了大火,火光里,百言行每杀一人,便徒手插进他们的腹部,攫取走内丹,村民一开始对他不设防,等到再去联手对抗,已经晚了。
温冰炎爹娘抱着他逃到了村边林子中,将他放在了一个树洞里。
妇人摸了摸他的头,“你在这里等我们,若是我们没有回来,便赶紧逃,有多远走多远。”说罢转身要走。
小团子脸上尽是惊恐,眼泪滚滚,惊慌道:“爹、娘,你们要去哪里,那个人……我们快一起逃啊!”
男人朝着他笑了笑,“冰炎以后要做一个保护所有人的大英雄,身为这样大英雄的爹娘,又怎么能临阵脱逃,等着我们,谁喊你都不准回答,不要说话也不要哭,我们回村子去救了大家就回来接你,你心里数五万下,我们就回来了。”
温冰炎点了点头,用手抹了一把眼泪,夫妻两对他笑了笑,再转过身,已经是一脸决绝。
他们未行一段,百言行犹如恶灵般飘然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中,百言行以二对一依旧居于上风,不一会,他寻着破绽,伸手插入温冰炎娘亲的腹部,抽出来一颗丹,带出一阵血花。
男人见状大吼一声,冲了上来,却再次落败,与女子尸身倒在了一起。
百言行走了,雪依旧在下,下了一夜,温冰炎眼里含着泪,寒冬凛冽的风灌进树洞,冻僵了里面小小人儿的手脚,他却似乎没有所觉,依旧在数,数了一夜。
好像数够五万下,爹娘就会回来接他。
待到大雪落尽,东方泛白,温冰炎从树洞里爬出来,走到不远处隆起的雪堆前,跪了下去。
他伸出冻得麻木的小手去挖,尸体被雪掩埋,冻成了冰,挖了好一会,才终于挖出了父母抵在一处的脑袋,他终于支持不住,仰首对天,嚎啕大哭。
秦淮月死死咬着下唇,憋着眼中的泪水,握紧了拳。而一边的问天面对这样的惨剧,也早已说不出话来。
这是温冰炎的第一个试炼,问他入道的初心。
很久很久,问天方才长叹一声,道:“老夫也看不出来,他入道的初心是在父母面前说的保卫苍生,还是在父母尸前立下的报仇雪恨,我们再看下一场罢。”
他挥了挥衣袖,这个雪后的世界便消失不见了。秦淮月眼前一花,视线再次清晰,他们已经换了地点。
这是一个客栈,客栈窗户大开,窗下的椅子上坐着一个黑衣男子。
这是温冰炎,但是说是弑仙魔君更准确,他仰着头,盯着窗外的明月,眼神缥缈,穿过无尽月色,不知看向何处。
“堂主,睡了吗?”门外传进来李腾蛟的声音。
“进来吧。”温冰炎起身点亮桌子上的灯,关上了窗。
李腾蛟走入屋子,见他一身衣服整整齐齐,奇怪道:“你莫不是又没有睡觉?你这样一夜夜的熬,身体支撑得住吗?”
温冰炎给他拉了一把椅子,“我睡不着,你别废话了,说一说调查的情况吧。”
李腾蛟叹了口气,将一摞账本丢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昌源王家和天山派中间有交易,人口买卖,两个门派从各自领地上掳走适龄儿童,交到对方门派手上,其中若是有适合修炼的,便收为弟子,不适合的,作为死士培养,两边相隔远,这事一直没人发现,被掳去的儿童以为是对方门派救了他们,都被洗脑了,死心塌地得很,没救了。”
温冰炎脸色阴沉,“破了王家,那些人打晕了扔到漠北去就行。我们明日去侦查昌源王家宗门的地形,你就不要去了,记得叫大白也回来吧。”他说完就拿起了桌上的账本翻看起来。
面对这送客意思,李腾蛟却没有走,仍旧懒懒歪在椅子里看着他。
温冰炎抬头,“怎么,还有事?”
李腾蛟开口问道:“你说你图什么呢,你在这苦心孤诣地去铲除仙界这些个毒瘤,但是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你吗?”
温冰炎依旧在看账册,并不理他。
李腾蛟气不过,直起身子,挨近过来,“我告诉你,仙界和人间都说你是为祸人间的大魔头呢!”
温冰炎脸上无波也无澜,“干我何事。”
李腾蛟被他这比自己还佛性的样子气到了,“噌”一下站了起来,一拍桌子骂道:“你这个傻子,这些年尽干一些吃力不讨好的倒霉事,你在这出生入死保卫苍生呢,有哪个苍生感激你了,他们都恨不得你早日去死,好放了鞭炮普天同庆,那些个仙家日日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派人来杀你抢夺问天,还得了一身美誉!你这个傻子,你就不气吗不恨吗?”
温冰炎依旧头也不抬,“我不在乎。”
李腾蛟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气得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突然在温冰炎床前站住了脚,他盯着温冰炎床头看了半晌,最终低声问道:“她呢,你也不在乎她怎么看你吗?”
秦淮月心中疑惑他们说的是谁,于是走到李腾蛟近旁,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
床头摊开了一个月白色的包袱皮,包袱皮上面规规整整地叠着一件衣服。这是一件素雅的红色外袍,明显是女子的。
秦淮月愣住了,然后便听到温冰炎的声音传来,“她恨我,怨我,生我的气最好,离我这样的人远远的,便不会沾上一身脏泥。”
李腾蛟逆着光站着,看不清面色,半晌无语后,他回过身,“你这个人啊……敢情我沾上你,给你鞍前马后,累的半死不活就无所谓?”
温冰炎微微勾起了嘴角,那句谁叫你是我的朋友呢并没有说出口。
李腾蛟絮絮叨叨抱怨起来,却没有走,而是回了桌边的椅子,陪在温冰炎身边一起看起了这账册。
朦胧灯火下,秦淮月却是没有动弹,她立在床前,依旧在凝望着床上那件外袍。
还记得当年春日微雨,她去微翠峰寻到温冰炎的住处,那时他被绑在柱子上,身上伤痕累累,而一张茅草铺就的“床”又硬又冷,她将自己的外袍解开裹在了他的身上……
这些年除了一些功法经书之类她便没有送他什么,却没想到,十年了,他居然还收着自己当初随意给他的外袍,想来当初他离开终结之谷时,还是带在身上的,以致于到了这里。
她好像透过这件外袍,看到了什么,模模糊糊不甚清晰,犹如雾里看花,却搅乱她心里一湖春水。
场景再变,昌源王家。
弑仙堂众人势如破竹杀入其中,却遭到了一队死士阻拦,他们前仆后继地扑来,然后当场引体自爆,挡住了弑仙堂的进攻。
温冰炎站出来,掐了个诀,扛着涌上来的死士自爆,穿越重重阻碍,冲向王家宗主,待到自人群中冲出,自己却一身是血,露出的皮肤溃烂一片,形同恶鬼修罗。
他勉力支撑,手刃王家家主。
于是,人间街头巷尾又多了一则弑仙魔君残杀昌源王家的恶行。
温冰炎等人离开昌源时,在街边遇到孩童玩闹,他们都去争着扮作名门正道的大能,去打那只扮作弑仙魔君狗,然后喊一声,“我长大了一定要做一个保卫苍生的大英雄,除了弑仙堂,取弑仙魔君人头!”
李腾蛟气得要去打那帮五岁小儿,被弑仙堂众人拦住,最后吓得街上小孩哭成一片,温冰炎却似乎是勾唇笑了笑,他带上斗篷帽子,低着头穿过街巷,走向城外。
秦淮月看着他的背影,冷冷问道:“三千大道,他行的是最正,走得最难,这第二问,够不够!”
一旁的问天沉默半晌,“我们再看最后一问罢,最后一问是试探他的真身,问他所求为何。”
他挥了挥衣袖,于是眼前景色再度模糊,重新清晰起来以后,秦淮月吃了一惊,因为眼前的场景不是别处,正是桃花林。
春光明媚,桃花盛开,从桃花林小院里传出一阵朗朗的读书声,秦淮月走到院门门边看进去。
桃花树下相对坐着两个人,一个绯色衣裙的女子,是自己,另外有背着大门而坐的少年。
这不是温冰炎的身形和声音,他正在高声读着书,“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读了一阵,他抬头问道:“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院里的秦淮月笑了笑,“这说的是,大德的形态,是由道所决定的。道这个东西,没有清楚的固定实体。”
少年高高兴兴回答道:“我懂了我懂了,就是由一个人的德,反应在他的道上,若是心思不纯,便道不正,师父,如今天下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我更应该学习贤者,居安思危,守护万世太平!”
里面的秦淮月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夸赞道:“我的徒儿说得不错,你一定会实现心愿。”
这时,春秋从屋里走出来,端出饭菜笑道:“峰主,饭好了,快来吃饭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院子里一个“呼哧呼哧”的声音传来,一只毛绒绒的大白狗从桃花林狂奔过来,自大门一跃而入,靠惯性滑到了桌前,嘴一张,掉下来一个狗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