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衍被推地向后一坐,双手杵在草地上才没被扑倒,然而原本冰冷的双眸此时却有些惊愕。
“你说什么?”
沈绾的话犹如平地惊雷一般在他心上炸开,第一反应他以为是沈绾撒癔症了,可是她的神情又那么真实。
“你说沈绩怎么了?”
沈绾双手松开抓着的衣襟,捂住自己的耳朵,不停地摇头哭道:“不要再让我想了,不要再让我想了!”
压抑的哭声从她的喉咙中挤出,像是忍受着难言的痛苦。
她是真的喝醉了,字不成句,毫无逻辑,甚至也没办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可是所有却又那么真实。
萧承衍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伸手摘去她额前碎发上沾着的草叶,又微微抬起了她的下巴。
“你到底怎么了?”
刚问完,他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了说话声,声音很熟悉,正是钟卿的声音。鬼使神差地,萧承衍动作迅速地拦腰抱起沈绾便向左边奔去,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小贼……
一路跑回到沈绾的住处,萧承衍关上门喘息,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发现她竟然已经睡着了。漆黑的屋子里,他一边后悔自己鲁莽的举动,一边纠结到底要不要把沈绾叫起来继续逼问她刚才的事。
但最后他只是走到床边将沈绾轻轻地放了上去,静静看了她半晌,才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然而才刚盖上一角,他就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千钧一发之际,萧承衍飞快地从地上一滚,躲到了帘子后面,屏住呼吸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浸满了汗珠。
沈绩推开门进来,看到床上睡得安稳的沈绾,嘟囔一句:“怎么被子也没盖好?”边走过去扯开被子给她盖上,路过萧承衍的时候,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好在屋里太过漆黑,沈绩并没有发现他。
“还好阿姐回来睡觉了,不然定会大闹一场吧。”沈绩给她掖了掖被子,自言自语道。
“阿姐一喝醉就喜欢想以前的事,边想边哭,恐怕会吓到殿下他们吧。”沈绩笑了笑,突然又拉下脸。
“阿姐不要再想了,我们以前受了那么多苦,有什么好想的?你放心,日后,我定会护阿姐一世周全。”
沈绩把阿姐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门关上之后,萧承衍从帘子后面走出来,身上已经沾满了地上的尘土,后面还有草叶子。
他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
就算不躲开别人又能奈他何?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萧承衍竟然开始生起自己的气来。
他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拍了拍她的脸:“沈绾!沈绾!”
沈绾拂开他的手转了个身,被子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一截腰线,萧承衍顿住手,皱着眉将脸偏向一旁,手指抓紧了膝盖。
他静坐了一会,听了很久绵浅的呼吸声,直到自己也睁不开眼了,才恍然清醒过来,讶然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起身匆匆走到门前,刚要推门,手指一蜷,他又走了回去,将沈绾的被子给盖好。
“到底谁是谁主子?”
他问了一句,没人应声,能回答他的只有沈绾的呼吸声。
不再伤心地哭了,睡得这样安稳,想必是在做美梦吧。
嘴角弯起一抹笑,萧承衍走出了房门,这次没有再回来。
月落日升,阳光透过窗户铺散在房里,温热的光线照得沈绾脸上痒痒地,睫毛扇动,她缓缓睁开了眼睛,撑着身子坐起身。
她刚要下床,却看到自己与昨日无二的衣装,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无数个匪夷所思的画面在她脑中闪现,疼得她按了按额头。
“这是……怎么了?”可是睁开眼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回房的时候,让挽月去湖心亭为他们照看炭火。
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个人似乎在抱她奔跑。
“是做梦吧?”她自言自语道。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按耐住慌乱的内心,问了一声:“什么事?”
“沈姐姐,殿下让姐姐洗漱完之后过去一趟。”是挽月的声音。
沈绾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萧承衍找她是因为她昨夜里做了什么事。
“好,我马上去。”不敢怠慢,沈绾答复完了挽月,急忙换衣服去洗漱,等折腾完了以后大概是巳时了。
从青王府绕了一大圈来到钟卿平时处理封地事务的书房,挽月正等着她。
“姐姐快进去吧。”
沈绾临到门口有些迟疑,就怕进去之后看到的一张张笑而不语的面容,如果她真丢了什么丑,日后定会被殿下反复拿来嘲笑的。
“阿姐怎么还不进去?”身后突然响起了沈绩的声音。
沈绾像遇到救星一般急忙回头,拉着沈绩走到墙角,压低声音,一副神经兮兮的模样:“阿姐昨日有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沈绩一愣,随即摇头:“没有啊,昨夜阿姐回去后就睡觉了,我特意去看了看,除了被子没盖好,别的什么事也没有。”
说完他又竖起大拇指:“阿姐现在一杯酒是没问题了,只睡觉不撒酒疯,如此甚好。”
沈绾拍开他的手:“谁撒过酒疯了……”话说得很是没底气,但听沈绩这么说完总算是放了心。
回头一想,被人抱着在冷风中奔驰,这种事也只会发生在梦里吧。
沈绾不再担忧,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原本有人在说话,闻声停住了话头,抬头看了过来。
众人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因为她的进入而又发生大的变动,沈绾自觉得走到萧承衍身后,顺便忽略掉钟卿目光灼灼的眼神。
萧承衍等她站定后,继续说未完的话。
“锦都传来消息,立储大典在初五。”
沈绾没想到一进来就听到这么大的事情,急忙抛下杂念,聚精会神地听他们接下来的话。
钟卿点点头道:“听说是严诚明集结诸位大臣一齐上表,说国不可一日无储君,殿下尸骨未寒,他们就已经在考虑立新的储君的事了,虽说早有预料,但是事情真的发生了,还是觉得有些心寒啊。”
语气不知是唏嘘多一些还是讽刺多一点。
萧承衍还未开口,沈绩倒是忍不住出声了:“向来都是听说‘国不可一日无君’,何时听说过储君也要立得这样急切了?”
沈绾瞪了他一眼,让他噤声。
封桓却很和气地给他解释:“严相身为大齐丞相,百官之首,说话定然是有着分量的。倒是只要指出储君身亡会给朝局带来的不稳定因素,甚至可能会危急边境,将事实夸大一些,就会有许多大臣见风使舵上递奏表了。”
前朝曾有过皇帝迟迟未立储君,导致皇子们玩弄权术互相倾轧迫害,动荡了朝局,更有外侮趁火打劫。
所以大齐向来立储都是很快的,虽说避免不了皇位争夺,但总能保持一定的稳定。
沈绩点了点头,只这么跟他说倒是也能听明白。
“既如此,小王爷是不是该启程了?”沈绾问钟卿,却在自己刚出声的时候感觉到自下向上的一道炽热的视线,
沈绾一顿,低头看萧承衍:“奴婢……是说错了什么?”
萧承衍怔了怔,摆摆手:“没有。”
他回过头看着前面道:“立储大典事关重大,钟卿也要出席,到时我们就潜入他回京的仪仗队里伺机行事。”
钟卿皱着眉,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要卷入到这个纷争里了,便抬头问:“什么时候走?”
“尽快!”萧承衍道。
“不行,”钟卿蹭地一下站起身,好像要急着去解决什么人生大事,却听他说道,“我得赶紧去后院安抚安抚她们!”
说完就匆匆转身走了,留下一众错愕的人。
还以为他会说临走之前好好陪陪老王妃,结果是去安抚那十三朵娇花……
萧承衍叹了口气,回头对封桓道:“回京的路上重中之重是陆鹰,你负责一路看守他,万不可出差错。”
封桓郑重地点了点头:“是。”
萧承衍按了按太阳穴,有些困倦,沈绾刚要上前给他按揉按揉,就听他突然叫了一声“沈绩”。
确定没听错,沈绩有些讶异,一般萧承衍看他年纪小又鲁莽冲动,都不会交给他什么任务的,冷不丁一听到殿下唤自己名字,还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殿下有何吩咐?”
萧承衍顿了一下,犹豫一瞬,才问出口。
“你以前,又没有受过危及性命的伤?”
“啊?”沈绩惊疑出声,又摇头,“没有啊!”
萧承衍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你没有……被人害……死过?”
沈绩彻底懵了:“殿下……您这句,该怎么断呀?”
他抬眼看了看忽然变了脸色的沈绾,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吞吞吐吐道:“我没被什么人害过啊,更没死过……否则的话……这不就有些,太过惊悚了嘛……”
作者有话要说:沈绩:别看我大大咧咧的,我其实怕鬼啊(惊恐)
第28章 千秋岁
钟小王爷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动作还挺快,不出一日就已经将王府上下吩咐好了,随时可以启程。
只是临行前同十三朵娇花有了一番拉扯,青州人都见惯不怪,横竖他没做过什么欺男霸女的荒唐事,这饱受诟病的好色之事,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钟卿离开得有多声势浩大,萧承衍离开得就有多默默无声。他身在青州这件事,到底还是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就算在青王府,除了钟卿身边的忠仆,其余下人也只是知道王府近日住进了几个贵客而已。
终于坐上真正回京的马车了,沈绾心中久久不能平复,加上她有一件事始终堵在心头,出青州开始便有些坐立难安。
萧承衍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一本书,是一本《道德经》,看起来经常看,都有些被翻烂了。
感觉到身边的动静,萧承衍瞥了她一眼,将书翻过一页:“车里闹耗子了?”
沈绾一愣,急忙站起来,却忘了自己是在车里,一下磕到了头顶,身边顿时传来一声轻笑。
沈绾这才明白萧承衍是在说她,轻轻揉了揉头,忍下这口气,她又坐了回去。
“你有什么话想问孤。”不是问句,而是笃定的语气。
沈绾盯着自己襦裙上的梅花纹路,迟疑一瞬,才轻道:“那日奴婢喝醉后,有没有与殿下说过什么?”
她还记得萧承衍问沈绩的那两个听起来像无稽之谈的问题,包括封桓听到都当笑话看待,唯有沈绾似乎明白萧承衍的意思。
轮回重生之事是她心底最大的秘密,就算是沈绩她都没有告诉,姑且不说旁人会不会信,这本就是一件惊骇非常的事。
要是被她不小心说漏嘴告诉萧承衍了,还不会被当成妖物一样看待?
“你想起来了?”萧承衍神色不变,又翻了一页。
沈绾听这句话却是彻底绝望了,说明她的确是和萧承衍说什么了,可是说了什么,她却一丝也想不起来……果然喝酒误事!
马车摇晃一下,将沈绾从惊慌失措中拉回来,她急忙对着萧承衍弯了弯身,低着头道:“不管我说了什么话,都只是酒后失言,殿下万不能当真的!”
萧承衍放下书,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既想不起来,又怎么知道自己说的话一定是假的呢?”
沈绾被堵了个正着,她向来知道萧承衍嘴皮子的功力,少有人能从他这里讨得到好,便不欲与之虚以委蛇,开门见山道:“殿下可否告知奴婢,当日奴婢到底说了什么话?”
萧承衍将《道德经》放置一旁,深邃的眼眸望着沈绾,透过她的双眸,似乎要落在她心里。
沈绾怔然,什么心思都消散了,忽然觉察到手腕一紧,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萧承衍拉在了怀里,四目相对,不足一寸的距离。
他丝毫没什么旖旎的神情,手中紧握着的也像是玩物一般,让沈绾更在意的是他嘴边的笑容,令人内心不安。
“你那日跟孤说,说你不愿做奴婢了,想要成为孤的女人。”
语言仿佛被施了法术一般,引起她身上阵阵战栗。
“孤想了很久,现在还有些犹豫不绝。”
沈绾吞咽了口水,死死咬着嘴唇内里,她无法判断萧承衍所说是真是假,若是她曾这般冒犯勾引殿下,她还能活到现在吗?
“殿下……酒后所说的话算不得真,殿下还是忘了那日的事情吧。”沈绾一只手撑在萧承衍肩膀上,一只手被他紧紧抓着,整个身子被禁锢着,像是无路可逃的小兽。
萧承衍眯了眯眼,笑容有些玩味:“怎么?你醒酒之后,就想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
“之前……什么事?”接二连三的消息轰炸着沈绾的神经,蜿蜒前行的马车摇晃地她眼前发晕。
萧承衍向前倾身,本是出其不意的,沈绾却下意识偏过头,双唇擦过,惊起了一阵火燎燎的滚烫热意。
沈绾终于挣脱开了萧承衍的束缚,急忙趴伏在下,双手叠在额头上,声音带着些颤抖和压抑。
“殿下!您别忘了曾答应过奴婢的恳求!”
萧承衍冷下脸,声音也生硬了许多:“沈绾,你莫要得寸进尺,孤容忍你很久了。”
是他做错了,他骗了沈绾。
但沈绾这副样子,却让他觉得浮浮沉沉的心彻底跌落到谷底,连同他不曾示人的骄傲。生气的时候,错也是对了。
沈绾知道萧承衍是什么意思,他比钟卿要来得更霸道和无礼,可是,她早该清楚的一点就是,她同裴星则和萧承衍,自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裴星则要她死,她不得不死;萧承衍要她的人,她难道拼死不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