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最放不下的,是娘娘的安危吧?”沈绾抬头看他,眼中暗含逼视,顷刻之间的气势仿佛都要压过萧承衍。
她在这冷宫一角悉数锦都局势,把萧承衍的退路和选择都分析的这样透彻。前世他拥兵造反,沈绾本以为他是被逼无奈才落此境地,到此时才懂,他或许在隆泉,在更早之前,就已经谋划好了今后的路。
他隐藏地太深了,让人觉得脊背发寒。
“殿下若是想试探奴婢,大可不必,”沈绾一笑,将头偏向一侧,“即便您真的被打击得一蹶不振了,奴婢也不会走,已经做过一次错误的选择了,想让我承认这次选择也是错的……我不甘心!”
萧承衍眸光一闪,心中有什么东西飞掠而过,他刚要开口说话,沈绾却已经回过头来。
“殿下想将沈绾留在皇宫,等您凯旋?”
萧承衍目光一顿,这次终于不再兜圈子了:“你竟然已经猜到了。”
“殿下除了还要回京做这场戏,剩下的便是为娘娘谋好退路了,您能相信奴婢,奴婢万分感激,但我终归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明姑姑可以保护母后,你只需替母后躲过后宫那些腌臜手段便可。”
沈绾一愣,没想到那个明妍居然如此深藏不露,身手和夏述相比又会如何呢?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孤会安排人将母后和你接走。”
在这幽琅宫中,可丝毫不比伴在萧承衍身侧安全,周氏于后宫中孤立无援,就如任人宰割的质子傀儡,等到萧承衍揭竿而起,必是周氏最为凶险的时刻。他口中的尘埃落定,应是在这之前。
沈绾又想起前世周氏的死。
“殿下岂能保证娘娘会平安等到您来接她的时候?”
沈绾急着问出口,已经失了往日沉稳,神情让萧承衍为之一怔。
“怎么?你怕了?”
“奴婢只是……”只是怕这又会是个败局。
“此事还未成熟,若其中发生变故,只怕又要从长计议,”萧承衍从狭窄的罅隙中走出,行到了梅树之下,“这段时间你只要陪好母后便好。”
沈绾知道他心中也在纠结,这种事恐怕不是能马上做出决断的。
“是。”沈绾弯了弯身。
“时间不早了,你回吧。”萧承衍说完最后一句话,提步向围墙之外一跳,已经是没了踪影了。
刚才二人敢如此说话,也是沈绾猜到,墙对面必然有夏述在守着。
拢了拢袖口,沈绾呼了口气,只觉得这皇宫更加压抑了。
她回了主殿,本想直接去休息,却发现主殿的灯在点着,她犹豫了一瞬,走了进去,刚刚踏进门槛,就听到里面有人压低声音焦急地喊着什么。
听声音,正是出自明妍之口。
沈绾心中一凛,提裙便跑了进去,她忧心周氏遇到了什么危险,也不顾尊卑之分,却在看清了周氏之后停住了脚步。
周氏躺在床上挣扎,喉咙中溢出哭喊,眼泪止不住地留下,可她的双眼是空洞得,就像……就像还在做梦一样。
“娘娘!没事了!没事了!娘娘!没事了……”明妍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附在耳边安抚着,脸上是难以遮掩地痛苦之色。
余光瞥到沈绾,明妍转过头看了一眼她。
“还不快过来帮忙!”
沈绾应了一声,急忙跑过去,伸手扶住周氏的后背,在她颈间两个穴道按了两下,周氏才渐渐平静下来,闭上眼又睡着了。
“殿下让你过来,果然是对的。”
“姑姑过奖了。”
明妍叹了口气,给周氏盖上了被子。
周氏在外面的胳膊因为方才的挣扎露出了半截,沈绾目光触及之时眼中像是被什么刺痛了,脚步略微向后一顿。
那胳膊上,竟然有数道割痕,新旧伤皆有!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本来决定元宵节那天发红包来着,结果忘了!今天补上吧,非常抱歉小可爱们!
第34章 双蕖怨
萧承平坐在床上,半面身子赤/裸着,眉头暗暗纵起,忍痛吸着凉气。太医正在一旁给他小心翼翼地上药,殿内安静得呼吸可闻。
萧放就站在他后面。
毓贵妃跟在一旁,看到那狰狞的伤口后忍不住握紧了皇上的手臂,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陛下还是去坐坐吧,可别累着了。”
萧放点了点头,走到一旁坐下,整了整龙袍,又抬眼看向萧承平:“皇儿觉得如何了?”
萧承平刚要开口,似乎是扯到伤口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随后是剧烈地咳嗽声。
太医很是懂睿王殿下的心思,忙跪地回道:“经过这两日的调养,殿下性命已无碍。只是这种毒毒性颇深,伤口上的余毒会让人奇痛无比,臣只能用药压着,却不能完全止痛……”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萧放气得肩膀发抖,双手不知如何安放。他向来最是疼爱这个儿子,现在听闻他如此痛苦,眼中的怒火熊熊燃放,“朕给刘致十日时间,时至今日他却毫无进展!”
“贼人胆敢在庆隆殿动手已是让朕丢尽了脸面,如今却连罪魁都找不出,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
毓贵妃急忙给他顺气:“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横竖还有些时日,刘大人能不能找到真相也未可知呢。”
玉手轻抚,落在心口上当真能抚平怒气,光是看到瓷一般的人儿就已经很赏心悦目了,萧放拍了拍爱妃的手,才总算消了心中之火。
“咳咳咳!”萧承平暗着胸口咳嗽两声才终于停了下来,他苍白着脸,冲太医挥了挥手,让他站到一旁,又看向萧放。
“父皇……儿臣,儿臣有件事想要告诉您,或许对揪出真凶有所帮助。”
萧放一怔,面上隐有喜色,急道:“快说!”
然而萧承平却并未急着说出来,他暗暗睇了一眼旁边,萧放当即会意,挥手让其他人都下去,只有毓贵妃还赖着不走。
“皇上……”她娇嗔着拉拢着萧放的袖子。
萧放却没给她好脸色,神情顿时阴了下去:“没听懂朕的话?”
毓贵妃面容一僵,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但她很快整理了面色,起身告退,扭着腰肢离去了。
“你说吧。”
萧承平似是在犹豫:“那日在庆隆殿发生的事,父皇可相信儿臣?”
萧放看着他,一双眼睛顿时变得幽深,他从龙椅上站起身,背过身去走了两步,才开口:“此事,是你做得鲁莽了,衍儿再怎么说也是朕的儿子,是你的长兄。”
他转过身,声音掷地有声。
“命里有时终须有,你何必如此急切呢?”
萧承平却急忙走上前,一手扶着肩膀,苍白着脸道:“父皇!儿臣怎会不懂父皇的心!更不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事来!”
萧放紧着嘴,眼中闪过一丝猜疑。
萧承平敛下眼眉看着前面,声音低了很多,语速却快了起来:“陆鹰的确是出去办事了,也和玲玉阁有所交集,那信函之上的内容大多是真的,可父皇若是看了,就可知道那之中无一字提到过‘暗害皇长兄’!”
“有什么分别呢?你可知,光是那一个证据,朕就可治你的罪!”
萧承平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父皇!您知道儿臣让陆鹰查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父皇可记得,终于皇祖父之手的皇家秘卫,暗影卫?”
话音刚落,萧放惊色满面,他瞪圆了双眼,前行一步,指着萧承平:“你给朕说清楚!”
“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提到暗影卫?”
暗影卫曾是皇家秘卫,暗卫之人皆为皇帝所用,除此之外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后因其行事狠辣的作风而饱受诟病,经常是弄得朝廷人心惶惶,当时的皇上便将暗影卫取缔了。
但其实暗影卫只是从明面上转到了地下,彻底成为了只握在皇帝手中的一把刀。此乃朝廷隐秘,只有鲜少的皇族之人知道,甚至历代皇帝朝中的许多冤案便是出自暗影卫之手,最后草草作罢。就是这样一支秘卫,到了孝景帝那里却戛然而止,萧放始终没能窥得他们的踪迹。
寻不到,他就不能放心。
不能放心,那里就终归扎着一根刺。
“儿臣知道暗影卫乃是父皇的一块心病,所以从未放弃过寻找那块可掌管暗卫的银龙令牌。前些时日好不容易寻得一丝踪迹,却突然失了陆鹰的消息,没想到他落到了皇长兄手里。”
“父皇还记得那天吗?陆鹰不知是怎么了,于大典之上却一句话都未说出来,随后马上就被人杀死了,当时儿臣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另有隐情!”
萧放瞪大了双眼,尾音拉长:“你是说——”
萧承平接着道:“儿臣当日在庆隆殿遇袭,第一个暗器幸得有人提醒所以躲了过去,紧接着是第二个暗器,若非有禁卫军在侧,恐怕儿臣现在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
“可父皇应该知道,暗器一旦投掷而出便是会暴露行踪,尽管那第二击来得很是迅速,儿臣在那瞬间却还是捕捉到贼人的身影,那人臂膀上绣着一团银丝云纹,正是暗影卫的标志啊!”
“不对,”萧放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那日禁卫军抓到的人,分明不是你说的这样。”
“暗影卫形如暗影,又曾是皇祖父的秘卫,岂是随便一个禁军侍卫能抓到的?真正的凶手定然已经跑了,禁军抓过来的那个死尸,可能只是其为逃脱罪责而找人冒充的,父皇不妨让刘大人审一审他。”
萧放没说话,目中思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转身坐回龙椅上,一张脸上阴云密布。
“你的意思,暗影卫,竟然落到了衍儿手里?”
“儿臣不敢妄下断言,但当日的一桩桩一件件,儿臣不得不怀疑皇兄有此嫌疑。只是如今陆鹰已经身死,而玲玉阁也举阁销声匿迹,儿臣查到的这一点点线索也就此断了。”
萧放暗自握紧了拳头,龙纹袖口中的手掐出了白印子……
父皇死的时候,对他说暗影卫早已遣散,银龙令牌也随之销毁,至死不愿将所有的权力交给他。
难道是给了衍儿吗?
怎么可能……他才是大齐的皇帝。
“此事还有人知道吗?”
“除了陆鹰和玲玉阁的阁主,无人知晓。”
萧放匆匆起身,行到殿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背对他道:“陆鹰既已身死就不追究了,至于玲玉阁的人……就算要掘地三尺也要将他们找出来,找出来后,格杀勿论!”
“是。”
萧承平一抬头,发现自己父皇已经推开殿门走远了,遥望那背影,他舔了舔干涸的唇角,慢慢浮现出一抹狠戾的笑……
高囚守在殿外,看皇上阴着一张脸走了出来,连忙跟在他后面,什么话也不敢说,眼观鼻鼻观心地低着头走着。
行到含光宫前,萧放堪堪停住了脚步。
“今日是什么时日了?”
高囚应道:“回皇上,今日是初八了。”
“初八,”萧放念叨了一遍,转身去了相反的方向,“去幽琅宫。”
高囚一愣,心里敲起了鼓,往常皇上只有每月十六才会去幽琅宫,而且都是暗中前去,绝不惊动别人,年年岁岁从未更改,今日是为何突然要去那里了呢?他虽疑惑,却还是跟了上去。
到了幽琅宫,萧放脚步丝毫没有停留便踏了进去。
明妍正在给周槿诺喂药,却突然听到了外面有人高喊了一声“皇上驾到”,她手里的药碗“咣当”就砸到了地上,滚烫的汤药洒了一地。
沈绾还没有见到明妍姑姑如此失态的模样,而且这又是幽琅宫,皇上怎么会踏足冷宫呢?
周槿诺却比明妍姑姑冷静多了,她抬了抬手,伸手拿过一条绢子拈了拈嘴,轻声道:“将这收拾了,你们都下去吧。”
沈绾虽有些动摇,可却没耽搁了娘娘的嘱咐,俯身去收拾药碗,明妍姑姑却面露难色,轻喃:“娘娘……”
“下去吧。”
她话音未落,萧放已经走了进来,高囚被留在了外头。他一身明黄龙袍负手而立,双眼看向这边,又像没有看向这边,周槿诺靠着架子床,双眼紧闭,好像根本不知道皇上的到来。
“都下去!”萧放横了一句。
沈绾见到萧放似乎隐有怒气,心里却开始七上八下了,若是皇上伤了娘娘,她在萧承衍那里可无法交代。只是没等她犹豫,明姑姑已经拉着她退了下去,没给她丝毫纠结的时间。
到了殿外,明姑姑已是红了双眼,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将额头贴上去,抖着肩膀哭了起来。
沈绾抬起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皇上为何突然来此?娘娘为何面如死灰?明姑姑为何伤心落泪?还有娘娘身上的伤,跟这些都有关系吗?为什么萧承衍从来没跟她提过这件事?
“姑姑……”
“别问,”明妍带着哭腔,声音里尽是绝望,“别问。”
幽琅宫的内殿之内,萧放走到周槿诺身前,掀开龙袍坐在她对面,连风雨之前的平静都没有,伸手毫不留情地掐住她的下巴,冷声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周槿诺睁开眼,却还是不看他,只是盯着掐着自己的那只手,模样仿佛个活死人。
“好,好!周槿诺,你有骨气,向来不曾正眼瞧过朕一眼,很好,可朕今日来,是为了同你商量衍儿的事,你难道还是这样待朕吗?”
周槿诺抬起眼帘,终于把目光凝聚到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