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抬眼,萧放心中火气更甚,手上也猛地加大了力气:“先皇是不是将银龙令牌给了衍儿?说!”
周槿诺不为所动:“臣妾不知陛下说的是什么?”
萧放狠狠地将她拽到自己身前:“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周槿诺没有回话。
萧放幽幽地看着她,慢慢放下了手,她的脸颊处被掐出了两道红印子,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十分狰狞。
“你知道,朕一旦怀疑衍儿,他这个太子就要做不成了。”
更漏声声,烛光隐隐。
周槿诺突然笑出了声,眸中尽是凉意:“陛下当年就可以夺了衍儿的太子之位,只是晚了十几年而已,谁还能忤逆得了你吗?”
萧放睥睨着她,忽然俯下身,抬手托起了她颈肩的乌发:“你说的没错,朕想要立谁就立谁,无人敢说二话。但是如果衍儿不交出银龙令牌,朕或许都不能留得他性命了。”
周槿诺呼吸一滞,猛然瞪大了双眼,她伸手推开萧放,眼里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冷静:“你厌弃他!褫夺了他太子之位便是,这么多年来,即便身为太子,他也不过是在你鼻息下奄奄生存,日日如临深渊!这还不够吗?”
“还不够吗?你竟还想杀了他!”
“银龙令牌可掌管暗影卫,若是朕不杀他,早晚有一日他会来杀朕!”
“他手上从没有什么令牌,他至今不过是求一条活路!”周槿诺捶着胸口,两行清泪流下,可她终究又偏过头,将泪水抹去,兀自又闭上双眼。
“陛下不如将臣妾一并杀了吧。”
萧放看着她的脸,柳叶长眉,挺鼻樱唇,即便经过了岁月风霜,她依旧还有当年姿容。
萧放眸色一暗。
“朕说过不会杀你,就不会杀你,朕要你看着,让你知道当初的周家是如何有眼无珠!让你知道,这世间,唯有朕,才是你的天!”
他握住周槿诺的手,将她向床里一推,狠狠压了上去……
子时刚过,沈绾才和小春赶回了内殿,一人端着膳食,一人端着汤药,齐齐候在床边。
萧放早已经离开了。
明姑姑放下帷帘,双眼微红,跟沈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两人将托盘放到桌子上。
“娘娘又睡下了,东西先放这儿吧。”
“明妍……”
明妍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周槿诺虚弱的声音。
沈绾急忙跑过去,将帷帘撩开,扶着周槿诺起了身:“娘娘……起来吃些东西吧。”
周槿诺抬了头,看着沈绾的模样,竟然弯起了笑眼,“不急。”她道。
“明妍,小春,你们将吃食再去热热吧。”
吃食刚热好了端上来,娘娘这分明是借口让她们下去,好和沈绾说话,二人相互看了看,最终应声退了下去。
等人都下去了,沈绾才犹豫着开了口:“娘娘可有什么话要和奴婢说?”
周槿诺长出一口气,闭了闭眼。
“沈绾,今日之事,你不许跟衍儿禀报。”
第35章 此事古难全
十日期限将至,刘致却还未抓到真凶,急得直上火,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被逼得团团转,连嘴上都长起了大泡。
有用的线索大多已断,知情的人又不好惹,这几日刘致为了做样子,去东宫跑了几趟了解情况,但那边人说的话有几句是他敢当真的呢?初五那日连太子殿下和尚书令李大人都没能让陛下信服,他一个大理寺卿又何德何能让陛下将屁股坐正了!
然而就在最后一天,事情却突然有了转机。
刘致的府上来了个人,那人一身黑衣斗篷,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神神秘秘地跟他说要为他指明方向,与之交谈至深夜才悄然离去。第二日上朝,刘致神清气爽地出了府门,丝毫不像顿入困局的模样。
等到萧放问及真相的时候,刘致昂首挺胸右跨一步,开刀阔斧慷慨激昂,将玲玉阁踩在脚底贬得是体无完肤,说他们怀叵测之心,害太子之命,陷睿王于不义,寻皇子之衅,意图动摇陛下对皇子的信任从而颠覆朝堂,为的就是破开大齐偏安一隅的固守之势。
刘致陈情上表,将大齐北面的大聿人如何渗透江湖势力,如何扶持玲玉阁,如何动那不齿之心的条条罪状一一列出。别说东宫了,就连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墙头草官员们都听得瞠目结舌,万万想不到这口黑锅居然还能甩到大聿人那里去。
但是要说不相信吧,刘致又拿出了大聿在背后挑唆的证据,要说相信吧,可这番说辞听起来未免太过天马行空……
更令大臣们难以置信的是,陛下反而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并且下令将玲玉阁余孽尽数剿杀一个不留。至于睿王,他当然洗脱了嫌疑,如今只成为大聿意欲挑拨离间而被利用的其中一环,连那信函竟然都是伪造的。
至于刘致所说到底对不对,大臣们不会去追究,因为陛下点头了。只要陛下点头了,他们就只会跟着说好。
人们总说公道自在人心,可到头来“在人心”又有什么用呢?
萧承衍站在最前头静静地看着他们,嘴边始终淡笑不语,觉得朝堂就如儿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虚虚实实,着实可笑。
散朝之后,萧放没有让萧承衍回东宫,反而留下了他。
偌大的章宸殿中空空荡荡,萧放端坐在龙椅之上,让高囚紧守殿门,不许放任何人进来,脸上已然是半怒之态。
萧承衍目送高囚关上殿门,转身看着龙座上的萧放,无视他的怒容,只是恭恭敬敬地弯了弯身。
“父皇还有何事吩咐?”
萧放冷笑一声,将自己这个儿子的姿态尽收眼底,眼中充满不屑与嫌恶:“衍儿,你跟朕好好说说,陆鹰和玲玉阁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承衍一怔,却也没抬头,继续平静道:“刘大人不是已经查清案情了吗?”
“那只是为了掩盖你的罪迹所做的遮掩,事到如今,你还想跟朕装糊涂!”萧放猛地拍了下龙座,声音似乎要掀翻殿顶。
“儿臣不知父皇所言何意,陆鹰是二弟的人,玲玉阁与二弟关系甚密,父皇为何要独独质问我?”
萧放眸光一闪,双眼中暗藏惊疑:“这么说,你还想说是平儿要杀你?”
萧承衍突然抬起头,唇齿间含着冷笑:“儿臣为什么不可以这么认为?”
“放肆!”萧放气急,将案上的奏章全都扫到了地上,他站起身,饶过桌案快步走上前来,“事到如今,你还想用几张伪造的证据指控平儿!若不是——”
“那父皇呢?”
萧承衍突然神色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眼中染上了沉暗的颜色,分明是跪在地上,却又如居高临下的睥睨,让萧放的声音顿时噎在喉咙里。
“父皇仅凭几封所谓的来往信函,一个死无对证的尸体,就断定周家涉嫌谋反,将儿臣的东宫属臣几乎赶尽杀绝!”
“儿臣记得父皇那时,可一丝眉头也没皱,为何今日面对同样的情形,却要来质问儿臣呢?父皇若一如既往,不是应该直接绑了二弟判他死罪吗?”
“你!你!你这个孽子!”萧放自听见“周家”二字后登时变了脸色,指着萧承衍一步一步向后撤,直至最后撞到案上,提着的一口气始终没下来,“你竟是在这儿等着朕呢,周家勾连林贼意图谋反是板上钉钉的事!罪无可赦其心可诛!你在这时候还不相信,是觉得朕当初判错了?”
“你身为东宫太子能摘得干净已是朕网开一面,留着你的太子之位就是因为朕不忍心连坐,你懂吗!”
萧承衍轻笑一声,在震怒的狂吼之后仿若细针扔进水里荡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扩大。
“父皇究竟是不忍心,还是为了羞辱儿臣,为二弟铺路,我们不是心知肚明吗!”
“咣啷!”
案上的茶盅被抛掷而出,碎片洒了一地,溅在地上的水该冒着腾腾的热气。
萧承衍抬手蹭了一下额头,眼前已被殷红的颜色遮挡,一道血线顺流而下,在下巴底端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无声无息。
萧放一愣,疑惑他竟然未闪躲,额头上结结实实被那茶盅砸到了。
他呼吸顿住,突然想起了这么多年的萧承衍在他眼里一直是规规矩矩的,因为遭他不喜,所以更加谨小慎微,从未曾忤逆他什么。
就像现在一样,扔出去的茶盅他躲也不敢躲一下。
萧放的语气终于平缓了些,他转过身坐回龙椅上,已是没了方才的暴怒。
“刚才的一切,朕都可以不追究。只是你需得告诉朕,先皇留下的暗影卫到底身在何处,银龙令牌到底在不在你手上!”
绕了半天圈子,原来他在意的是这个,不知道萧承平是如何得知暗影卫的事的,但是用暗影卫吸引萧放的注意力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论了解,兄弟两人对萧放的了解不相上下,可论最会利用萧放的人,绝对非萧承平莫属。
萧承衍低着头,将手上的鲜血蹭在衣服上,又用手腕揩去了下巴上的血。
他虚弱着回答:“皇祖父已将暗影卫解散了。”
“胡说!”萧放耐心不及,张口又要发火,可是看到萧承衍满脸鲜血倔强地跪在地上的模样,他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到这个儿子面前,轻道:“衍儿,只要你告诉朕暗影卫的消息,以前的事朕都可以既往不咎,你还是好好做你的太子,只要安分守己,这大齐的天下终归是你的。”
所谓哄骗之道,便是用你最想得到的东西吊着你,用一根细绳牵着,在你眼前摇摆,让你挪不开眼放不下贪欲,以致被牵着鼻子走。
只是如今,萧承衍并不想要那个虚位了。
他没说话,而是从身上掏出个东西扔到了萧放身前。
如此孤高的姿态刺痛了萧放的双眼,他是皇帝,谁不是恭恭敬敬地将东西递到他面前?谁敢扔给他东西让他去捡?
“你——”
“这就是皇祖父留下的银龙令牌,父皇想要,儿臣便给父皇。”
萧放堪堪停住了话头,急忙将地上的令牌捡起,他从没看到过可统领暗影卫的银龙令牌,自然不知道真假。
“这是真的?”
“是。”
“那暗影卫呢?”
萧承衍抬起头:“儿臣说过了,皇祖父已将暗影卫解散。”
萧放还想说什么,可看到萧承衍那双冷漠又坚定的眼,心开始极速下坠。
萧承衍低下头继续道:“皇祖父只给儿臣留下一个人,就是保护儿臣安全的夏述,他父亲出自玲玉阁,后来被皇祖父赏识带到暗影卫里,但暗影卫解散的时候,夏述尚在襁褓中。这块令牌只是皇祖父留下做个念想罢了,根本毫无用处。”
“父皇若想要,直接向儿臣明说便是,何须兜这么大的圈子。”
萧放将信将疑,仍不敢放心:“你所说千真万确?”
“令牌现在在父皇手里,若是不知真伪,自可拿它向皇祖母求证。”
暗影卫的事朝中大臣也许不知道,但后宫里偏安一隅潜心向佛的皇太后却一定知道。
萧放甩了下长袖,皱着眉背过身去,昂头长叹一声,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安心很多。
“你下去吧,闭门思过一月,不许踏出东宫一步。”
萧承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到头来父皇还是觉得错在他而不在萧承平,没应声,他转身走向殿门,即将推开门的时候听到身后人道:“回去好好看看头伤,不要留下疤了。”
萧承衍双眸微动,低声道了一句“是”,再转头的时候,眼中已无任何情绪,冷漠地犹如一潭死水,将闻声回身的高囚吓得呆立当场。
元鼎十八年九月十五,早朝散后皇帝留下太子议事,其间不知发生何事,章宸殿中隐隐传出争执声,半个时辰后,太子满头是血地踏出殿门,并被罚东宫思过一月。
有东宫属官高声嚎哭。
“太子之势去矣!”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抱歉啊小天使们,这两天都在火车上度过,蠢作者买的上铺坐不开,躺着又不舒服,腰间盘不好的我只能睡觉睡觉再睡觉。。。
这更晚了抱歉抱歉!
为表歉意有红包,100点的
第36章 月黑风高
听说太子被罚东宫闭门思过一月,周槿诺突然一病不起,日复一日地消瘦下去。
沈绾和小春在一旁照顾着,明姑姑经常偷偷抹泪,只有周槿诺这个病人却一如往常。
沈绾有时候觉得自己看不懂周氏。
她以前每天天刚亮就会起身,洗漱过后便会去梅园转转,同人说话时就像常人一样,有时甚至还会逗个趣,脸上的笑容也是不见少的。
病重之后她躺在床上,没法下地走动,就只能看书,看得还是那本《道德经》,书都要被翻烂了,里面有密密麻麻的注解。她说有许多处世哲学在里面,她说她永远也参不透。
只是她说这话时候,眼睛却是死的,明明睁着,却如同看着幽冥深渊。
沈绾怕,最怕她有一日突然觉得这世间了无生趣了,便会撒手离去。
那样萧承衍怕是也活不成样子了。
沈绾到底还是夹杂着点私心。
“孝景帝崩于元盛二十四年,那时候衍儿只有五岁,先皇最宠爱这个孙儿,总是将他抱在怀里哄着,告诉他,要他好好守护大齐的天下,将来有一天,要将北方失地收复,重见大齐盛世的辉煌。踏平戎人的部落,扫荡竭虞的王国,让他们也尝尝被驱赶的滋味。要让八方来朝,四海恭贺,让所有人知道大齐不可欺辱,欺辱必百倍还之。”
“这也是我父亲的梦想。”
“沈绾,你能懂吗?”
周槿诺喝完了药,将药匙搁到碗里,一边擦着嘴角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而在这之前,她们不过是在说着梅园的梅花开得比往日要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