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到了沥州,姐弟两人连住处都还未定下,阿姐就拉着他准备上路了,秘密地离开了沥州,只带了他和挽月。路上他隐隐觉得阿姐不高兴,所以什么话都没敢问。
实际上就同婶子一样,他也以为阿姐和殿下有了龃龉,正在逃跑途中呢。
沈绾一直涮着手里的碗,已经刷地锃亮了,却也还是没停下手:“这些年洛水一地饱受战乱,又过了许多年,周边的各个城池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变化,如今虽然还是风平浪静,我们总要为以后考虑。”
据她所知,这个“以后”,很可能只是半年后那么短。
大聿和大齐总会交战,而萧承衍不可能真的蜷缩在沥州一带。
挽月听到这里一顿,停下手里的动作擦了擦手,指着门外道:“奴婢去帮婶子的忙吧。”
“不用,”沈绾没回头,“也没防着你,不然也不会带你出来了。”
挽月一怔,眼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没再说话,她走回到沈绩旁边帮忙。
沈绩没在意主仆两人的小插曲,闻言扭头去看沈绾,神情越发不解了:“阿姐回隆泉是想做什么?跟婶娘打听庞虎又是做什么?”
沈绾停下手,目光幽深地看着前方,视线却不知落到了哪里,她缓缓道:“想看看隆泉成能不能为殿下所用……”
“啪嗒”一声,沈绩手里的碗掉到水盆里,溅了三人一身水,挽月不顾自己脸上水渍,赶紧给沈绩左擦擦右擦擦,很是尽心的模样。
沈绾看了她一眼,隐下嘴角笑意,又拍了沈绩后脑勺:“干不好就去一边坐着,别添乱!”
沈绩急道:“不是!阿姐……你难道不是逃跑吗?难道还在给沥王殿下做事?”
“谁逃跑了?”沈绾睥了他一眼。
“我还以为和雕陰那次一样呢,阿姐拉着我就走了……既然不是,阿姐为何到一个地儿买一套宅子?难道不是狡兔三窟?”
买宅子是事实,狡兔三窟……或许也有这个意思吧,但是现今她心愿未了,是不会背弃萧承衍而去的,尤其是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
否则她总觉得心里有根刺。
沈绾不想跟他解释挺多,拿布巾擦了擦手扔到沈绩身上:“是你想太多了。”
看着阿姐要走,沈绩忙端着水盆跟上:“那阿姐最近要做什么?”
沈绾握了握腰间的金色牌子:“来了这么多日子,得去会一会张太守了。”
——
次日凌晨,包子铺刚开门,沈绾跟石头娘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沈绩不放心非要跟着,只有挽月留下来帮包子铺。
两人去的却不是东街的太守府,而是西街的铁匠铺,沈绩看着那生锈了的招牌,脸上一言难尽:“阿姐来这里做什么?”
沈绾没看他:“跟着进来就行了,话那么多!”
被吼惯了,沈绩也没觉得怎么样,悻悻地摸了摸后脑勺跟着进去了。
外面的铺子没人看着,里面倒是有打铁声,沈绾推开门,侧头看了看,发现一个赤着膊的彪形大汉正在打铁,外面二月还冷,里面却热浪滚滚。
“打什么一会说,俺这会儿没空!”大汉头都没抬,混着砸铁声扬声喊了一嗓子,声音煞是震耳。
沈绾走过去,眼睛紧紧盯着大汉上下挥动的右臂,在肘部下面看到一个不大的莲花印记。
她在腰间一扯,将那金晃晃的令牌在大汉面前一亮。
大汉说了话没人听,见有人靠近,眼前的东西看也没看清就吼道:“俺说了现在没空!”
那声音戛然而止,大汉的锤子也应声落地,他瞪圆了眼睛,将眼前的令牌看得清清楚楚,一下就震惊了,向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沈绾。
“你们是什么人!”
沈绾将令牌收起背过手去,莞尔一笑:“看来你还认得这东西。”
大汉惊魂未定,反应过来一把抄起墙上挂的弯刀对准两人,又喝了一声:“你们到底是谁,手里怎么会有那个东西?”
见大汉突然开始动刀了,沈绩神色一变,忙走到沈绾身前,把她挡在身后。
“不管是谁,手持金龙令牌就是你的主人,这是暗影卫的铁令。”
沈绾冷冷说道,身前的沈绩却愣了,跟着阿姐出来这么长时间,他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令牌的事。
“我自然知道,但这令牌非皇家人不可用,你是谁的人?我又怎么相信你的话?”
沈绾消了声,心中想到从凤阙殿中拿到的那个木盒,里面放着的就是她手里的令牌,那才是真正号令暗影卫的东西,或者说,是先皇自己手里的暗影卫。
她还记得周氏将令牌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对她说:“令牌是死的,人是活的,先皇就是因为不相信代代相传的暗影卫会凭借一个令牌就可号令群雄,所以才会自己又组建了一支只属于他的影卫。”
“现在我将这东西交给你和衍儿,你们也必须清楚,从旁人手中接过的东西不可全信,令牌只是个契机,让他们完全成为自己的武器,是需要靠你们的手腕的。”
沈绾抬起头,看着那眼含警惕的大汉,说道:“我是沥王殿下的人,这令牌,自然也属于沥王殿下。”
“废太子?”大汉有些怔忡,心里想到近些时间发生的事,多少有了些猜测。
他将弯刀放下一些,还是没完全相信两人:“我怎知不是你偷了令牌,意图利用我行不轨之事?”
“意思是,只要我真的为殿下办事,你就会为我所用?”沈绾昂了昂下巴。
大汉愣了一下,怕是里面有什么套,没敢直接回答,更何况,他其实早已经淡了那些心思了,现在只想远离庙堂,做一个小小的铁匠……
“你不说话,是担心自己的妻女?”
大汉脸色一变,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他瞪着沈绾,将手中的刀又抬了起来,厉声质问道:“你将她们如何了!”
沈绾岿然不动:“你既然身为暗影卫的人,自然该知道暗影卫的规矩,我已经找到了你,当然要先保护好你的家人。”
说是保护,其实就是做质,威胁他们而已,他怎么会不知道?
当初父亲还在时,他是被保护的那个,没有那么深刻的理解,如今轮到自己成为板上鱼肉了,他才知道当初父亲的不容易。
“先皇遣散暗影卫多年,我们早已经不涉朝堂了,当初父亲他们也只认先皇一人为主。如今你虽带着令牌,请恕我不能从命。”
沈绾轻笑一声,撩开衣摆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脸上没有一丝着急。
“清闲的时日过久了,的确会让人放松下来,忘记刀光剑影,忘记血肉横飞。我从沥州一路走过来,想你这样的人也见过很多。”
“像我这样的人?”大汉向前一步,“你还见过别的人?”
沈绾笑了笑:“当然,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他们如何了?”
“听话的,领了自己的任务去办事,不听话的,你认为还有必要活着吗?”沈绾抬起眼眸,深黑的瞳仁里危险在跃动着。
大汉握紧了刀柄,凶狠的模样像即将爆发的野兽。
“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也要为自己的妻女考虑——”
“闭嘴!”
大汉突然高喝一声,将她的话打断:“想来姑娘见过的人,没有一个反抗的了?”
他话音刚落,提着弯刀便冲上前,沈绩右跨一步挡在沈绾前面,刚想要接住大汉的手腕,却发现他换了姿势,握着弯刀横向砍来,沈绩无法,只能弯身躲过。
却在这个空当,大汉自腰间摸出一枚手指长的尖刺,直接向沈绾甩出!
——
“啪嗒”一声,墨汁从笔尖滑落,落到了宣纸上,墨迹逐渐晕开,毁了这一整张手书。
“殿下想什么呢,如此心不在焉?”封桓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像抚摸珍宝一样爱不释手,抽出时间看了一眼萧承衍,就见他有些心神不宁,这才出口询问。
萧承衍看了一眼那点墨迹,将纸揉成团扔了,刚好落到封桓脚下。
“你若是很闲,本王刚好有事情,不然交给你去办?”
封桓敛下笑意,将脚下的纸团捡起,一边打开一边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让你看了吗?”
封桓的手一顿,手已经打开了,眼睛却不敢向下瞄,只得抬头看着桌案前写字的殿下。
“你去一趟燕京,将本王的意思告诉封家家主。”
封桓顿时瞪大了双眼,屁股都坐不稳了:“燕京?封家?”
他惊叫连连,却又马上恢复神色,知道萧承衍没有说错,也不会寻他开心,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了一番。
封家有两支,一支在流州,也就是现在的锦都,一支在燕京,如今是大聿的都城。
“林柏荣将林星则召回京城后,林星则和年博敖女儿的婚事也被搁置了,显然他在燕京的地位有所动摇,可是他有兵权在手,林柏荣一时动不了他。”封桓默默道。
萧承衍在纸上快速写着什么,夜色已深,烛火的光亮在他脸上跃动。
“如今想来,如果连林星则也倒下了,大聿岂不是没有继承人了?”封桓似是想到了什么,眸光越发幽深,他抬头看向萧承衍,却见萧承衍也在看着他。
“如果说,”封桓顿了一瞬,指尖微微攒起,眼中散发出热切和野望,“殿下能得到大聿……”
他或是太激动了,将手里的纸给撕扯开了,从兴奋中回过神来,他低头一看,赫然见到上面满满的都是“沈”字。
萧承衍眉头微纵,“啪”地一声放下笔绕过书案走到他身前,将纸放到烛火上烧了。
“殿下莫不是担心沈沈绾……他们姐弟?”封桓说话拐了个弯。
萧承衍没说话。
“既然如此,为何将他们派出去那么久?暗影卫的事交给一个小女子,总归是太危险了。”
归去来.2
萧承衍回头,凝望着封桓:“你觉得危险?”
“当然,殿下也清楚,如今的暗影卫,早已经不是先皇那时的了。”
萧承衍眸色微暗,转过头继续烧没烧完全的纸:“我让夏巡去监视她了。”
封桓一怔,提步走到萧承衍身旁:“殿下是监视,还是保护?”
萧承衍一个拧眉看向他,脸上不耐:“你明日就走,去燕京,本王短期内不想看到你!”
封桓向后缩了缩脖子,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殿下不快了,躲瘟神一样抱着玉如意就走了,转身的时候却扬起了嘴角。
他们殿下,真的很喜怒无常!
作者有话要说:为什么那么晚呢,因为这章很肥有木有!
我说会甜的,看到了吗?隔着老远也能对着甜!
第43章 山坡羊
“阿姐!”
沈绩弯下腰才忽然想到大汉是在声东击西,目标其实是他的阿姐!他侧过头,果然就看到一簇玄铁的银芒从身侧闪过,他下意识去抓,可还是堪堪错过了。
就在他惊悸地喊完那两个字之后,不知是什么东西突然在沈绾背后飞射而出,不偏不倚地撞到了那柄暗器上,随后一个身影在他旁边掠过,快到他以为自己能听到风声。
沈绾一直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从始至终未动分毫。
突然出现的人手持长刀,招招狠辣凌厉,丝毫不见破绽。对于沈绩来说,大汉出手的时机和力度都能让他望洋兴叹了,可当下的大汉却被那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我刚买的糖葫芦还没吃完呢你就动手!害得我刚吃一半就给扔了你这个猪头!”那人一边手上挥刀一边在嘴里骂着,兵刃相接发出“铿铿锵锵”的声音,霎时间火花四溅。
沈绩听着什么“糖葫芦”差点没背过气去,眼见着那人把大汉逼到退无可退的境地了,赶紧扭头,丈二和尚一样看向自家阿姐。
沈绾也被那番叫骂弄地眉头微挑,但她似乎认识来人,也并不觉惊慌,她站起身,在那人最后一击快要落下的时候,出手制止了他。
“夏述,手下留情,我要他还有用呢。”
被叫“夏述”的人手上动作一顿,松开了手,空中的长刀像滞空一般,又被他反手握住,刀刃横着抵住大汉的脖子,刀尖刚好嵌入墙壁里,把大汉的所有退路都阻断了。
稍微前进一点儿,他的脖子就得见红。
“夏述”背手弹了一下大汉的膀子,向旁边“呸”了一口,活像个市井无赖。
“留着他做什么?不能忠心耿耿为主子办事的暗影卫只有死路一条,以后被背后捅刀了上哪说理去?”
“还有,沈姑娘,我不是夏述,我叫夏巡,夏述是我哥。”
沈绾眼睛微瞪,更加仔细地打量起他的背影来,而这声音和身形都是熟悉的,起码绝不可能是今天才见过。
“沈姑娘不用怀疑,我和我哥乃双生子,除了殿下能分清,其他人很少会发现不同的。其实我见过沈姑娘好多面了,而且姑娘的安全大多数时候都是我负责的。”
这倒是让姐弟两个有些惊异了,双生子本没什么奇怪的,像也像,可也没见过兄弟两个用一个身份都没叫人发现的。
不过现在再一想想,沈绾的确想起,记忆中的“夏述”有时话多有时惜字如金……
看来话多的就是这个夏巡了。
“不说那个了,沈姑娘,这蠢蛋你打算如何?”夏巡拍了拍大汉肉脸,被后者用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眼里写的满是“士可杀不可辱”。
但大汉心里其实是震惊的,夏巡的年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武功却如此高深,鬼步迷踪,让他无所遁形。他也好追求武道,心中的那股傲气被引燃,眼中的愤怒就不那么纯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