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衍挑了挑眉。
“殿下娶了我阿姐……要对她好,以后不许欺负她。”沈绩拦了半天,最后却是吞吞吐吐说出了这句话,惹得一旁的人听到了都哈哈大笑。
作为萧承衍的傧相,封桓赶紧走上前将沈绩拉走:“那是一定的,你不要担心!”
萧承衍的手指一蜷,并没说什么话,只是撩开骄帘后,他扯了扯公主手里握着的红飘带。
公主便随着他走了出去,旁边的洪氏却脸色大变,急忙上前道:“使不得使不得,殿下,公主的脚不能落地!”
按照常理,这里需要新郎官将人从喜骄里抱出来的。
萧承衍却对她淡淡笑了笑:“无妨,在我们那边不顾及这些,这是我那边的习俗。”仿佛怕洪氏再说出什么话一般,两个新人已经转身走向大殿之内了,留下洪氏一个人纳闷。
大聿和大齐分开不过二十来年,风俗哪里会差别那么大了?
两人踏着红毯走进大殿之内,两侧都是观礼的宾客,高座之上是皇上,他身体不好,并不能直直地坐着,此时只能仰靠在座位上,听到声音了,他微微低下了头,目光闪烁着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终于到了拜堂的时候,大殿之内一团和气,任杉唱着词,声音从未如此高昂过。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殿门的方向拜了三拜。
“二拜高堂。”
两人再次转回身,面对前面的林柏荣,躬下身子,再拜三次。
林柏荣连连笑着点头,连脸上那些青黑之气都淡去不少。
“夫妻对拜!”
萧承衍转过身,对着前面的人,两人刚要对拜,一个突兀的声音却突然将他们打断。
“慢着!”
众人齐齐回头去看,却见大殿之外,年博敖一身盔甲站在那里,手里握着长刀,刀尖上染着血色,而他的盔甲之上也是溅了一身的鲜血,有人当场便大叫出声。
让大家措手不及的是,外面竟然已经发出了阵阵的厮杀声。
这是在皇宫之内,谁都不敢相信竟然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年将军!你这是……”
年博敖提着刀踏进殿内,里面的人立马乱做一团,纷纷向里跑去,齐齐躲到萧承衍背后。
刀尖在地上划动,发出“咔咔”的声音,仿佛一道道催命符,萧承衍却毫无惧色,只是看了一眼打乱之前,纹丝未动的人。
“林将军,今日是本王大喜的日子,你这样做,是要和本王势不两立了?”
“逆子!”顶上的林柏荣突然怒叱一声,而后却是气急攻心,猛烈地咳嗽起来,韩行舟也是萧承衍的傧相之一,此时急忙踏上台阶,跑到林柏荣面前,给他吃下了一粒药。
林柏荣这才顺过气来,他有气无力地指着林星则:“你这个逆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林星则笑了笑,向前走上一步:“我想要做什么,这不是父皇乐意见得的吗?父皇不就是想要逼我造反,然后名正言顺地杀了我吗?”
他摊开双手:“现在我这样做了,父皇那副震惊的模样又是做给谁看呢?”
林柏荣不管他说的这些话,只是痛心疾首地抚着胸口:“这么说,你那日对朕说的话,果然是在骗朕……那么褀儿,褀儿也是你——”
林星则毫不顾忌地接下皇上的话:“是我杀的!顾宴之也是我杀的,谁让他们都是我前行路上的绊脚石,当然,在座的各位,如果今天也想要阻止我,我不介意阎王簿上再留下几笔。”
他这话一出,大殿之上骤然响起了纷乱的声音,这件事有许多人还被蒙在鼓里,听见林星则亲口承认了太子之死与他有关,纷纷开始义愤填膺。
比起他为了皇位杀了这么多人,更让人胆寒的是他人前伪装的那一套,骗过了不知多少人,当初太子意外身死之时,林星则差点哭断了气,顾先生死的时候,他还戴了三个月的孝。
结果竟然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人!
“我知道,这也是父皇想逼我亲口承认的,现在我说出来了,又能如何呢?”林星则微微一笑。
“你这乱臣贼子,当然是要捉拿你,将你就地正法!”
“对,就地正法!人渣,呸!”
有的人纷纷开始附和,可有的人却敛起了眉头,沉默不言。
萧承衍将公主推到自己身后,脸上依旧满是笑意:“林将军就这么有把握,今日一定能成事吗?”
林星则眯了眯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背过手去,向右走了几步,看了看这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曾是大齐的皇宫之时,也发生过一件这样的事,乱臣贼子收买宫城禁卫金翎卫,在皇帝寿辰的贺宴之上,逼宫谋反。”
他转过身:“可是他失败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他扫视了一圈,可是却没人接他的话,林星则仿佛也不在意似得,轻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地道:“因为他不知道,皇帝的寿宴根本就是一场骗局,目的就是逼他谋反,然后再反戈一击,将他打个措手不及。因为他被人阴了,从始至终都蒙在鼓里,所以他失败了。”
“可是我不一样,我知道父皇想把我变成第二个那样的蠢人,想要瓮中捉鳖。只是,这宫内的金翎卫,好像不听你们使唤啊。”
“你们原是想让金翎卫陪我做一场戏吧,可是,如今似乎假戏真做了。”
林柏荣脸色一变,他骤然看向大殿之内立侍在侧那些金翎卫,从始至终,他们都未动分毫,他原以为那些人都是听从自己的……
“凌期!还不快快将这个逆子拿下!”
“凌期!”林柏荣叫了几声金翎卫的大统领,他却都毫无动静,就在他叫第三声的时候,那些金翎卫突然转过身,将手中的刀剑纷纷指向他们,亮出的刀光剑影晃人眼,让人一时间都怔住了。
年博敖走到林星则身前,脸色微微暗沉:“凤阳宫已经控制住了,接下来我们?”
林星则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而是抬头望过去,看着座位上的林柏荣:“金翎卫统领凌期,本就是我的人,他的大哥凌度惨死在郦石,当时可是拜萧承衍一手所赐!可是今日,你却要把江山拱手让人,还是送给萧家人,就算我同意,死在边境的万千将士也不会同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反对这个决定的人,很多很多。”
大臣们脸色微变,这确实是他们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尤其是朝廷那些武将,越是爱兵如子的人,越是没办法全然接纳萧承衍,不管他今日和大齐怎样撇清关系,可是当初两军交火,死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将士人命。
凌期也适时地开口:“将军说的没错,我大哥为大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对大齐的战事上,从来都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郦石被攻破的时候,他宁愿自刎也不愿投降,绝不向大齐萧氏低头,可是陛下,现在却要把皇位送给一个萧家人……凌期恕难从命!”
林柏荣嘴唇发白,手指颤抖着指着凌期,竟然直接呕出一口鲜血,韩行舟急忙伸手接住,又不顾手中的污秽,用干净的手帕去擦他的嘴,在他耳边一遍遍喊着“陛下”。
他的眼神有些涣散了,却又有什么支撑着他一般,良久之后,他复又睁开眼,看向底下的林星则:“你将这一切都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不过还是想要这个位子罢了,凌期愚蠢,受你利用,可怜外面那些金翎卫……”
林星则冷笑一声,似乎没听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父皇还有时间可怜金翎卫?父皇还是可怜可怜自己吧,拖着这么一个苟延残喘的身子,就为了看到我死,现在希望要落空了,得多绝望?”
“现在整个宫城都握在我手里,外面那些不听从我的人,已经都被金翎卫斩杀了,年博敖还带了一万精兵围在宫城之外,那是城外西营的兵马,多了是不愿意追随萧家人的,你们还有什么后路?”林星则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意,看见萧承衍面色如土,心中更是不知道有多畅快。
这下众臣们更加慌神了,林星则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却还是没有动手,恐怕就是在等他们自己站队,他是想要做皇帝,又不是为了造杀孽才造反的,不可能将这里面的所有人都杀掉,可是不归顺他的,却一定会被他杀鸡儆猴!
“什么边境将士,什么是非恩怨,什么人命草芥……这不过是你用来拿捏人的手段而已,林将军若真是在乎那些,当初又怎么会放弃雕隂来替自己挣军功?”
一直沉默不言的萧承衍突然说话了,他虽然是质问的语气,声音却没多大起伏,眸光也很暗淡,只是冷然地看着林星则。
林星则脸色微变。
萧承衍又看向凌期,轻笑一声,语气半含嘲讽:“你大哥凌大将军,当初在郦石时与我有诸多不快,兵不厌诈,两军交手,阴谋阳谋皆可用,所以我从未觉得他人品有瑕。郦石被破,他拒不投降,和城池共存亡,至死不灭大聿之风,我亦敬仰之。可你身为他的弟弟,却没承袭他身上的半分风骨,实在是令人失望。”
“你不要满口胡言!我现在就是在替大哥报仇,替边境的无数将士报仇,大哥的遗志,便是由我来继承,你一个萧家狗,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凌期脸色涨得通红,冲动地指着萧承衍骂道。
“你报仇,可以,我就在燕京,你尽可以来取我的命,杀了我,算你厉害,可你带着金翎卫谋反,将无数人拖下水,害了你们自己的皇上,和朝中无数大臣,而这些,又都是你大哥忠于的东西……你不觉得很矛盾吗?”
萧承衍说完这句话,凌期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局促,林星则一看,立马出声:“你说的话岂不是也很冠冕堂皇,既然都是为了抢龙椅,就不要把谁说的更高级,把谁贬低地一文不值了。”
似乎是怕萧承衍说更多的话蛊惑人一样,林星则马上转移了话题。
“我无意于造太多的杀孽,至于父皇……”他抬头看了看林柏荣,“父皇已经病入膏肓,他毕竟养我一场,再不济,他还是我的姑父,尚且还有情谊在,我不想杀了他。”
“可是别的人,我便没有那么好的心了,谁要是不服我,现在便可以站出来,只要你们识时务,这里除了萧承衍,每个人都能有一线生机。”林星则这才转过头,看向那个一直盖着盖头,从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的人。
“绾绾,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知道谁才是最终的赢家了吗?萧承衍马上就要死了,你是想嫁给一个死人,还是想跟我在一起?”
大殿之上马上变得异常安静,静得呼吸可闻,每个人都将视线转移到了公主身上,从林星则口中,似乎听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看来林星则谋反,似乎不止是抢个皇位那么简单啊,之所以挑这个“黄道吉日”,就是为了恶心萧承衍,抢了他心爱之人吗?
静默片刻,盖头之下突然传来一个糯糯的声音。
“我还是想嫁给一个活人。”
众人听罢,默默点了点头,林星则却陡然变了脸色!
第73章 感皇恩慢
沈绾知道林星则绝不会坐以待毙,大婚之日是他动手的绝好时机,她相信林星则也不会什么准备都没有就逼宫造反。
可是他手中的兵权早就被林世叔夺去了,边境的那些兵马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年博敖的人马就更不要提了……他唯一可以策反,也最容易策反的,就是守卫宫城的禁军金翎卫,还有就是他曾操练过的西军大营。
但是沈绾他们无法确定的是,这些人,到底谁会追随林星则,谁没有收到他的招揽,不管是金翎卫还是西军大营,最多只能精确到百夫长,要是那个百夫长叛变了,他手底下的兵多不会是无辜的。
而只有等到林星则真的动手之时,他们才能清楚究竟哪些是一无所知的人,哪些是归顺林星则的人。
为此,他们还在林星则身边安插了一枚棋子,之是事情没尘埃落定之时,沈绾也没把握那人会不会倒戈相向。
燕京城中风声鹤唳,人们都躲进了屋里,门窗紧闭,瑟缩在被子里等着外面的腥风血雨赶快消逝。
可是厮杀声却越演越烈。
沈绾一身戎装,脚上蹬着战靴,手中握着弓箭,骑在马背上,遥望黑压压的宫门。
西营的叛军将宫城围得水泄不通,而她这边,却是远调而来的雕隂重骑,他们赶了六日六夜的路,早已经疲惫不堪,可是眼前便是一场战事,现在没有闲暇的时间。
然而最开始发动攻击的,却是叛军头顶之上的人。
那些人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爬到城墙之上的,一身黑色夜行衣,披着暗色斗篷,皆是蒙面,突然出现的人将滚滚巨石从城墙之上抛下,顿时将底下的人砸得血肉模糊,叛军之中立马引发了骚乱。
沈绾扬起弓箭,看着城墙之上已经有人跳下去杀入叛军,扬声高喝:“大军听命,进攻!”
伴随着她一声令下,重骑也仿佛早就演练好了一般,竟然悄无声息地兵分两路杀入叛军之中,很快便和对方缠斗起来。骑兵冲锋,在一万精兵之中穿过,再转过头,发现对方已经损失了将近一半之人。
若是没有暗影卫开路,他们也没有这么快就杀出一条血路,沈绾还在这边,遥遥看着,她发现靠近城门边角的地方,有一个人隐匿在阴影里,而她就是在寻找这个人。
统领西营的将军窦德,一直隐藏的很好,没想到竟然也是林星则的走狗,沈绾坐在马背之上,眼见着那人要逃回宫内,手执弓箭,对着那人拉满了手中的弓。
沈绾不习武艺,连马也是后来才学会骑的,唯有射箭,是她的强项,虽然她没和任何人讲过。
顾先生曾告诉她,起码要有一种防身的武器,有时候,进攻也是一种防守,所以她偷偷学了射箭,只为等到合适的时机,以备不时之需。
沈绾目光紧紧盯着那人,眼睛一眨不眨,勾着弓弦的手泛着白,已经被拉满了,而那个要逃窜的人,似乎也注意到这边,可是他似乎并不觉得沈绾是在瞄准他,因为以这个距离,弓箭没可能射到他身上。
“嗖”一声,箭矢风驰电掣,窦德回头一望,嘴角弯起一抹笑,嘲讽之味甚浓,可是他很快就僵住了脸,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那支刻着花纹的好看的箭羽插在了自己的头上,半空中,另一支箭失去了前行的动力,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