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李还瑛再怎么强,如今已是廉颇老矣,还能不能披甲上阵还未可知,汤臣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攻下,是谁守在那里都一样。
大聿来的那些人,也只有沈绾适合统帅,这点她倒是很清楚,只是……
“御岭关山势复杂凶险,对于青州军来说正是如鱼得水,钟卿,那边就交给你?”萧承衍已经继续开始下一步部署了。
钟卿抱着臂,看了一眼沙盘,御岭关周边确实群山环绕,易守难攻,但要是懂得出奇兵,似乎也没那么难,他抬起头,扬了扬眉:“你借点人给我?”
大家一脸茫然,萧承衍却笑了笑,随手扔了块令牌给他:“人给你,随便用,只要能取胜。你那里,很重要。”
暗影卫在众人眼里已经不是什么机密,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只是知道有这个组织而已,具体的却不清楚,此时看到那块令牌也是茫然,只有沈绾知道那是什么。
可她在意的却是萧承衍后面那句话。
“碍峡多水,正好我们这里有一支擅长水上作战的兵马,”萧承衍转过头,看着元毅,“本王不管你出身是什么野心有多大,半年前你决定臣服于本王之时,有些东西早就已经注定了,只要你能打胜仗,为本王开辟一条道路,就永远是元甲军的主帅。”
“下三路?无所谓,都是刀尖上舔血,不分什么高低贵贱。”萧承衍用极其高傲又轻蔑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让人听不出是在暗讽元毅还是在替他还击。
但话却是硬梆梆冷生生的事实。
战场上夺人性命,建功立业,有的为了军功,有的为了复仇,有的为了身后家园不被摧毁,说到底,守护也是在行摧毁之事,当初挽月心有纠结,也是因为这般。
说不定他们义愤填膺地喊着要一统天下,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时候,因此而命丧战乱的人正在咒骂他们也未可知。
真相总是残酷的。
而元毅能为他们的胜利添光加彩,这就足够了,谁管他们的来路为何。
“你呢?”沈绾见大家都不说话了,想起这里面的人,萧承衍唯独没说他自己,便出声问了一句。
萧承衍右手按在沙盘旁边的桌案上,大半个身子面相她,理所当然地道:“元甲军是我一手创建的,我自然去碍峡。”
碍峡,靠水,地势说不上简单也说不上复杂,守军说不上多也算不上少,相对御岭关和汤臣两地来说,实则是最安定的一场仗。
只是元毅和何毕两人到底不能让她放心。
“御岭关和汤臣拿下后,两军都只管长驱直入,一边占领攻地,一边继续行军,穿过南川就是锦都,先到先攻。”萧承衍做出最后指示。
众人眼中都露出了光芒,要是能势如破竹一直到拿下锦都,那无疑是最大的功臣,或者也不仅仅是功臣那么简单……
众将领从议事厅走出来之后,萧承衍突然把钟卿叫住了,沈绾本扶着他要去软塌上坐,看钟卿留下,两人对视一眼:“绾绾,你先出去一下。”
钟卿看沈绾一怔,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下巴:“有什么事,单独跟我说,连绾绾都不告诉?”
明显是挑衅的话,萧承衍懒得理,只是该提醒地还是要提醒:“绾绾不是你叫的。”
沈绾却有些在意钟卿的话了,自从萧承衍醒来,她好像一直都绷紧着神经,就怕萧承衍瞒着她做什么,眼下,萧承衍就是那个她总也没把握拿捏准的人。
“我真的不能听吗?”沈绾紧紧看着他,认真问道。
要是以前的萧承衍,现在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让她出去,如今却没那么多棱角了,看着那张脸,总是不忍心拒绝。
他叹了口气,又抬头去看钟卿:“你带兵,先让暗影卫从御岭关的玉山深入,迂回到后方,趁其不备攻入。”
钟卿皱了皱眉:“这不是事先说好的吗?”
“攻下御岭关后,你要快些行军,我希望,你能最早到达锦都。”
钟卿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沈绾,却是不明他的用意:“为什么?我们攻打大齐,最重要的还是安抚民心,才能不遭受到什么大的反抗,这么一来,我没办法保证速度。”
“汤臣那边,看来无论如何都要慢一步,毕竟李还瑛在那,大齐的大部分守军也在那,想要攻破不是那么容易,那么就剩下碍峡和你要攻破的御岭关了。可是,我到现在也没办法全然相信何毕和元毅两个人。”
沈绾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怕,最后反给他人做嫁衣?”说完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了,“这样你岂不是很危险?”
要是两人其中一人有异心,只要把萧承衍杀了,再率先攻到锦都,到时江山易哪个主还真不一定。
“只是猜测而已,所以让钟卿先到,比较稳妥,而且就算他们把我杀了,后面也还有一个你为我报仇,不论怎么挣扎,他们都不会如意的。”
萧承衍像是说玩笑话,可神色却又很冷静,沈绾攥紧了手心,刚要说话,却被萧承衍抢先了。
“最重要的还要属汤臣,我身子弱,恐怕受不了长时间的攻防战,御岭关又要翻山越岭,想来还是水路最适合我。”
沈绾不说话了,在他这么说来,确实也是如此,但是这些话,她总觉的有事先演练之嫌,仿佛是为了让她心安故意这么说似得。
钟卿却突然插进话来:“怎么,你不放心他们两个,难道就放心我?”
萧承衍却毫不掩饰地笑了笑,把沈绾拉到自己身旁,揽过她的肩膀,也不知是炫耀还是示威,仰着头看着钟卿:“你想要,可以拿去。”
去年青州马场上,钟卿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如今看来,似乎也是一样的答案。
只是众人的心境都有些不同,沈绾这次没有搭话,也没有打破两人之间赤/裸裸暴露野心的氛围。
钟卿扯起一边嘴角,满心满眼里都是不服,他哼了一声:“我这人就是这么别扭,倘若别人不给我,跟我抢,就算我不感兴趣也要夺来,但是这人要是想要硬塞给我,我还就偏不要!”
他转身摇摇摆摆走了出去,一刻也没有停留。
眨眼间屋里就只剩下两人,沈绾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窝在萧承衍怀里,想要起身,萧承衍却没放手。
“我也没要硬塞给他。”他轻笑一声,旋即摇了摇头,一副无奈的语气。
钟卿这个人很好懂,就如他自己说的那般,野心都示于人前,想要什么都不会藏着掖着,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绾绾,要是我们打赢了,就成亲吧。”
萧承衍低下头,双眸在烛光中晕开一道水光,温柔流淌:“这次是真的。”
沈绾迎上他的目光,想起之前那次假的。
“如果你很想的话,就争取多活几年。”沈绾垂下眼帘,看着他颈前衣领上的龙纹,那绣工真是极好。
萧承衍没有惊讶,只是按着她的头揉了揉:“你觉得十年够不够,嫌少的话,就二十年,虽然这事不是我说了算,但逼一逼韩行舟,或许还行。”
他如此一说,沈绾便可以确定他确实已经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了,不知为什么,便觉得鼻子一酸。
她不是爱哭的人,如今却满心的不甘心。
“我不想嫁给一个病秧子,既拖累我,又让人神伤,耽误我十几年最后走了,留我一个人,好不自私。”
沈绾说着违心的话,却不知在跟谁赌气,萧承衍却不放开她,反而圈紧了手臂,一边在她耳边呓语一边摇晃着身子,看起来像是在哄小孩。
“我就是自私,想要你一生都留下我的烙印,不要想甩开我,就是很短很短的时间,我也想和你一起,如果你嫌弃,便是缠着你,软禁你,也要牢牢把你栓在我身边。”
“太霸道了吧。”
“放不开手嘛。”
“如果我不愿意呢?”
“你肯定愿意,”萧承衍斩钉截铁,“我在顺着你感觉舒服的话说,我要是赶你走,你才会难受。”
沈绾本要被他逗笑了,却被这句话又拉回了现实,她闭了闭眼,赶紧驱走眼底所有的湿润,靠在萧承衍的胸膛里,良久才回了一身“嗯”。
所幸,还有几年时间。
第81章 玉树□□花
“王爷!城破了!”
黑夜漫漫,玉山一侧发出冲天的火光,晋彦秋的声音一下子被淹没在冲锋的号角声里。坚持了三天三夜的御岭关终于被攻下,将士们却没有疲惫之色,城门被破之际,一鼓作气冲进了城内。
镇守关卡的大齐将领在守城最重要的时刻逃走了,树倒猢狲散,群龙无首的御岭关根本顶不住青州军的攻击,留下的这些也不过是乌合之众,钟卿威逼利诱之下,大部分都已经缴械投降。
而逃走的守将也被早有准备的暗影卫拿下了,送到了钟卿面前,那人哀呼求饶,涕泪横飞,在钟卿面前像是没有骨头的可怜虫。
在知道确定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之后,钟卿让人将他杀了。
御岭关身为重镇要地,城墙上也曾洒尽鲜血,最出名的一次战役,曾有敌军在御岭关前苦攻三个月不下,御岭关又称鬼门关。
而今日,竟叫钟卿三日击破,纵使暗影卫再怎样神出鬼没,纵使青州军再怎样神勇无敌,也万不该打成这个样子。
“大齐亡矣!”
尸体被带出去后,钟卿骑听到身后的晋彦秋这样叹了一句。
城内破败不堪,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也许是守将做好了榜样,城内的士兵逃得差不多了,最后留下来的反而是百姓。
西边还燃着熊熊的火光,除了燃烧的噼啪声,此刻竟然比平时还要安静。
钟卿抬头看了一眼月色,被半边火光侵染的月亮血色妖娆,他紧了紧眉头,并没有因为打了胜仗而松懈或兴奋。
“城就这样破了?”他轻问。
晋彦秋以为他是太过兴奋不敢相信,便重重地点了下头,又重复一便:“没错王爷,咱们打了胜仗了!御岭关现在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在他们眼里,这一仗没有那么难打,可也没那么轻松,现在能先下一城,对大军当然是一剂良药。
如果星星能轻而易举得到,想必人们也不想摘下它了。
钟卿低下头,沉声问他:“能统计出御岭关这里有多少大齐的兵马吗?”
晋彦秋愣了愣:“战后会有人去统计,不过逃兵太多,应该没什么意义,但大致能统计出大齐的死伤。”
钟卿的眉头忽然松开了,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一边走一边道:“今日太晚了,让兄弟们休息一晚,明早继续行军。”
“是不是太赶了?御岭关这里还有许多百姓……”晋彦秋有些迟疑。
“那天有绾绾在场,他应该是有些话没来得及说,御岭关这边胜得太容易了,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他既然留下我,说的话肯定是有用的,先听他的,带兵杀到锦都,至于百姓,告诉手下的兄弟们,不可骚扰欺压更不能滥杀无辜,一路下来,百姓们总能听到些风声,知道咱们不是噬杀的人,遭到的反弹也会小一些。”
钟卿看着玉山山峰,目光似乎望向了遥远的对面,手忍不住拉紧了缰绳。
胜利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三日之后的汤臣镇——
摇摇欲坠的城墙依然顽强地矗立着,经过了近七日的攻势,尸体几乎要堆成了山,血殷染黄土,空气中弥漫着腥气令人作呕。
李还瑛坐在城墙上,身披铠甲,手中握着刀剑。
他守城七日,汤臣镇的城门未动一丝一毫。
岌岌可危的城墙,动摇的军心,心如死灰的百姓,似乎都未能动摇他分毫,他像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脊背永恒而坚毅。
只是如今却不行了——
看着底下来势汹汹的攻击,李还瑛积攒一口气,大声喊道:“大齐的将士听着!汤臣守将齐人李还瑛,今日与汤臣共存亡!只要一息尚存,绝不退缩,哪怕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也不折齐人的脊梁!”
李还瑛因体弱而离开军营,可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却异常地中气十足,声音冲破凌霄,震耳欲聋。
他的话并不是没有用,浴血奋战的人们,早已经充满疲惫和绝望,在大军的攻势下,城破只是必然,可是在李还瑛的振奋鼓舞之后,反扑的齐军竟然加大声势,一时间居然要压倒这边。
沈绾坐在马背上,遥遥看着城墙上的李大人。
他们总共见过三次面。
第一次,墙倒众人推之时,李还瑛作为唯一一个“□□”,站在萧承衍面前,为他请罪求情;第二次,俘虏萧承平之后,李还瑛为大齐使臣前来谈判,他们已然是敌人;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便是现在。
单靠着五千人马,将准备充足的沥州兵挡在汤臣镇的城门前,七天七夜,未能攻破其中任何一处,即便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了,这样的战绩,依然能风风光光地载入史册。
汤臣镇的背后没有援军,他们是真正的背水一战。
“阿姐,为什么?”沈绩跟在沈绾身后,城门前狼烟四起,纷飞的火花扰乱人的双眼,上面的人只剩一具虚影,什么也看不清楚,可是沈绩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瞬间。
就算知道了己方一定会胜利的结果,这一仗依然打得不够痛快。
然而沈绾抓着缰绳,根本没听清沈绩的话。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攻陷这座重镇,有人,怕是已经要等不及了。
就在她到达汤臣镇的第一天,她就知道金域萧承衍部署时,还是将她给骗了。李还瑛是驻守在汤臣镇,可大齐的大部分兵马却并未在这里。
汤臣镇部署的兵士不过五千人左右,就算有一百个李还瑛,也绝不会守住汤臣,这里显然是个弃子。
可是既然李还瑛有此决心,为什么不握着手里的最重要的棋子去对抗他们,反而要出现在这里?沈绾花了七天日夜的时间攻城,就在昨日,她才揣摩出这个大齐臣子李还瑛的用意。
他的选择了萧承衍,却舍弃了自己。
或许当日安郡分别的时候,李还瑛已经听懂了萧承衍的意思,他不仅只是看着天上的人,也懂得去俯瞰城墙之下的万千军民,懂得支撑皇权高位下的那些根基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