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将裴琰送到了他的竹风院,母女两忙问起受伤情状来。
裴琰今年十七岁,生的俊逸英挺,和年轻时的长乐候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母亲妹妹颇为担忧,裴琰方道,“只是箭伤罢了,伤在腿上,一路军医随行医治,已好了大半,如今只需每日换药便可,不妨事的,如今民乱已平,儿子立了大功,母亲该高兴才是。”
又叹道,“此番青州民乱领头的是当地训练有素的民兵,竟比往日杀剿的匪盗更厉害,儿子身边弟兄,许多都丢了性命,我虽受伤,可好歹捡了一条命,和死去的兄弟比,儿子受点疼又算什么呢——”
裴婠心头一痛,前世的裴琰也同样命丧青州战场!
元氏不懂医道,见儿子虽然被抬着回来,可伤情已稳住,便渐被安抚下来,想到那些战死的儿郎,不由红了眸子,“作乱贼子实在可恨,这一番,不知要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要让多少孩子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元氏心软,虽嫁给长乐候后听惯了军中伤亡,可每闻死伤都忍不住落泪。
裴琰忙道,“母亲,儿子此番能捡回一条命,全凭一位大恩人,那日儿子被困死阵之中,全靠那位大恩人从天而降救了儿子!”
元氏惊讶,一旁的裴婠也急切的看着裴琰,这是她最想知道的事!
“哥哥,救你的人是谁?”
裴琰看着母亲和妹妹期待的模样苦笑一下,“我只知他姓萧,身份我还不知。”
元氏蹙眉,“那恩人如今在何处?他救了你性命,我们该登门拜谢才是,你怎连身份都不知?”
裴琰说,“母亲,此前雍王殿下带着陛下御令,一个半月前到了青州,儿子受伤是中了埋伏,恩公救了儿子,雍王殿下便暂时将他收在了身边,后来恩公还杀了乱兵头子立了大功,而儿子伤后一直卧榻养伤,便再没见过他,回来之前问雍王殿下,雍王殿下却说他的身份不简单,至于到底是何身份,还得他查实。”
元氏和裴婠都有些不解,裴琰道,“雍王殿下连我都在卖关子,可想而知那人并非普通百姓,他晚我两日回来,等他一回来,我再去找他便是,到时候定能得知恩公身份。”
元氏闻言才放了心,“如此便好,若是没有恩人,母亲便见不到你了,这等大恩,我们长乐候府上下都无以为报……”
元氏想到裴琰九死一生便又红了眼。
裴琰安慰道,“母亲宽心,等儿子找到恩公,咱们一起去拜谢!”
如今儿子重伤,女儿久病初愈,元氏只牵挂二人身体,陪了半个时辰便去厨房亲自下厨,她一走,裴婠忙上前拉着裴琰的手,“哥哥——”
裴琰令小厮龙吟守去门口,压低了声音道,“腿上一箭,背上一箭,不敢明告母亲,你也帮我瞒着些,不要命,不过怕母亲心疼。”
裴婠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哥哥差点就回不来了——”
这话一出,前世听闻哥哥死讯的悲痛又被牵了出来,一时尤其伤心难过,裴琰笑着轻抚裴婠背脊,“受点伤而已,怎就回不来了?哥哥勇武,等伤好了,还能再战几十年!你不信?我现在就能站起来给你耍一套——”
裴婠破涕而笑,忙按住裴琰,“知道了知道了,哥哥勇武。”
裴琰这才问,“石竹说你落水了,我还担心的很,可好了?”
“早就好了,就是担心哥哥。”裴婠疑惑道,“哥哥当真不知那救命恩人的身份?”
裴琰颔首,“只知道姓氏,那日我被救,也就路上与他说了几句话,后来回营我昏迷了两日,等醒来,已被送回了青州城,至离开都没能再见面——”
说着,裴琰仿佛想起了当日被救的场景,眼底满是赞赏崇敬。
“你是不知,那乱兵总领极擅兵法,那日我们陷入敌阵,本是死局,可怎么也没想到恩人竟会出现,他赤手空拳的来,捞出了我,还救了其他十多个弟兄,武功身法极是高绝,后来我被送回了青州城,他仍留在营中,竟然设计斩杀那乱民头子,若非如此,只怕青州战事还要再打两月,如此也就罢了,可你猜他多大年纪?”
裴婠眼珠儿一转,“三……三十?”
裴婠想,能赤手空拳入敌阵,又武功高绝,至少得是练武多年,又胆识过人的世外高人,怎么也不可能是哥哥这般的年轻小子。
就三十之数,还是她往年轻了猜。
裴琰一副就知道裴婠会如此猜的表情,当下笑着摇头,“错了,我看他,至多不过双十之年——”
“二十岁?”裴婠不可置信,“这么年轻哪有这般身手胆魄?”
裴琰一脸感叹,“所以啊,哪怕今日恩人救的不是我,我也要跟雍王殿下打探一番,这样的人物,真是叫人心生向往,便只是同他结交为友也是好的。”
裴婠还是不能相信,“会不会是……此人驻颜有术?所以显得年轻?”
这一说倒是让裴琰笑了,“若真是如此,那我这自惭形秽之心,到可以淡去三分了!”
话锋一转,裴琰道,“你怎派了石竹去青州?石竹见到我,说他是来保护我的。”
裴婠眼也不眨的道,“病倒之后噩梦连连,梦里总是见哥哥受伤,这才派了他去,没想到哥哥真的受了重伤……可见我这梦是真的。”
裴琰颇疼惜,“真是傻丫头,不过巧合罢了,梦都是反的……”
兄妹二人说了许久私话,等到了夜幕初临,元氏带着侍婢们提着食盒如贯而至,裴婠这才算和兄长叙好了重逢之情。
等一家人用了晚膳,又一同给长乐候裴敬原去信,三人你一句我一句,一封信竟然写了足足七八页信笺,等写好了信,又安顿裴琰歇下,母女二人方才离开了竹风院。
裴婠将元氏送回主院,回兰泽院时,一路走一路想,光知道姓萧,可天底下姓萧的人不知多少,这要如何去猜呢?
若说身份不凡,可大楚王公贵胄皆在京城,哪有哥哥不认识的?
裴婠摇了摇头,不由更盼雍王早日归来。
她对这位恩人的感激之心,只怕比母亲元氏更甚,他不仅救了哥哥性命,还让她可能重蹈悲惨的人生,从重生开始便有了转折,这辈子,她要将她和整个长乐候府的命运,紧紧攥在自己掌心里。
这一夜裴婠睡得极是香甜。
之后几日,裴婠和元氏日日陪着裴琰,而回府静养之后,裴琰的伤势也好的颇快。
一转眼四日过去,雍王终于带着其余的青州驻军将领一起回了京城。
雍王李珣乃是建安帝二子,所有立功者随他回京受赏。
第二日一早,裴炎派的人还没出门,圣旨先到了长乐候府,建安帝念裴琰立了大功,着其入禁军金吾卫当值,领从四品中郎将之职,知道裴琰重伤,又令其修养二月,两个月之后再入职!
此圣旨一至,长乐候府上下皆荣。
裴婠也颇为欣慰,哥哥不仅没有战死,还将平步青云!
元氏张罗着祭祖赐下以庆贺,裴琰却已等不及的派龙吟去见雍王。
自龙吟离开,一家三人便都在等,从下午等到晚上,龙吟方才回来。
龙吟郁闷的禀道,“小人没见到殿下本人,今日殿下府中人多,只怕是为了青州后续之事忙碌,不过小人见到了殿下身边的近侍常公公,表明来意之后,常公公将小人的意思送到了殿下跟前,而后常公公出来说,殿下让小人回来,说我们马上就会知道那人是谁了——”
裴琰不可思议道,“没说别的?怎么就很快知道了?他会来长乐候府?”
龙吟摇头,“这个不知,常公公也不懂。”
裴琰只得苦笑,“得……这哑谜打的,如此就真的只能等了!”
裴婠也颇不甘心,内心很是怨那雍王,然而诸位皇子虽然还算给长乐候府面子,可毕竟地位仍有悬殊,雍王话已在此,他们不好追缠。
可雍王这个“马上”却马了四天都没动静。
裴婠和裴琰伸焦急盼着,盼到裴琰都能起身走路了,都没等来救命恩人,第五日上,忠国公府萧氏的大管家萧昌兴来了府中。
京城之中王公世族颇多,长乐候算其一,这忠国公府更是大楚开国时的从龙之臣,时至今日,当初跟着太/祖一同打天下的也就只剩他萧家了。
大抵六十多年前,萧家的嫡幼女萧兰嫁给了裴婠的曾祖裴景谦,因此两家也有了姻亲,而如今的忠国公萧淳虽然和裴敬原年纪相差不大,却因这段姻亲比长乐候高了一个辈分。
长乐候府正堂之中,萧昌兴恭敬的道,“今日本该是国公爷亲来,可侯爷不在府中,世子又在养伤,便只派了小人来,请夫人和世子小姐明日过府一聚。”
元氏微讶,“府上明日可是有喜事?”
萧昌兴迟疑一瞬,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见元氏三人都疑问的看着自己,萧昌兴有些难以启齿似的道,“明日请了素日来往多的亲戚们……明……明日是个认亲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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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萧惕
萧昌兴离开,裴琰讶异道,“真没想到国公爷竟还有个私生子!”
裴婠也有些哭笑不得,“看刚才萧管家的样子,只怕国公爷也是不愿意的——”
元氏叹道,“有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事,何况你们也知道国公爷夫人是什么性子,国公爷唯一的妾室还是老夫人在的时候赐的,这么多年国公爷身边再无旁人,京中不少人称羡,如今忽然冒了个小儿子出来,国公府满府上下,只怕都是心惊胆战的。”
忠国公萧淳二十年前娶了护国大将军胡维勇之女胡湘君,后来胡维勇病逝,其长兄胡临修亦入军中,如今乃是统领京城九城兵马司的一品上将军。
胡家声势之盛,不下于长乐候府,且胡氏性子强硬,这些年将国公府内宅把持的严严实实,只让京中人觉得忠国公对她颇为宠爱,做了多年让大家羡慕的国公爷夫人,临了却冒出个流落在外多年的私生子,这简直就像有人在她脸上狠狠甩了一耳光。
裴琰道,“既如此,胡夫人能让国公爷认下这个私生子便不错了,怎还要摆这认亲宴?这认亲宴一摆,可真是明明白白的抬举。”
裴婠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前世,直到她病死,国公府也只有嫡出世子、庶出二爷和一位嫡出大小姐,怎么这一辈子忽然多了个私生儿三爷出来?
哥哥没有战死,难道别的人和事也会生出变化?
元氏便道,“这抬举的的确颇有缘故,到底为何,明日咱们去了便知道了。”
裴婠和裴琰最挂心的是那位救命恩人,虽对此事十分纳罕,却也没有多想。
这夜歇下,裴婠又梦到了萧惕。
梦里的萧惕不只和她隔着夜色对望,他提着刀,刀上滴着血,一步一步的朝她走了过来。他一步一个血脚印,渐渐地,他身上的蜃龙袍也氤作了一片血色,他好似从地狱中走出的浴血杀神,一双眸子,比往日更阴鸷凌厉的盯着裴婠,裴婠看着他手中的刀,只觉得下一个被他砍掉脑袋的就是她自己——
裴婠又被吓醒了过来。
……
直到坐上去忠国公府的马车,裴婠都还惊魂未定。
元氏只当裴婠没有睡好,一路上都让裴婠靠在自己肩上,等到了国公府门前,裴婠方才打起精神来,今日来赴宴,裴婠穿了件鹅黄绣兰纹上襦,下配天青色绣百蝶穿花百褶襦裙,外面则套着一袭碧青软烟罗绣梨花纹罩衫,清妍毓秀,娇美不可方物。
一进国公府大门,裴婠便觉气氛不寻常。
府门口迎客管事颇多,可大家面上的笑意却像强挂上去的,再往里走,来往的下人大气儿不敢出,整个国公府压抑安静,哪里像是有喜事!
刚走了没几步,萧昌兴从内迎了出来,“给夫人请安,这会子已经快开宴,大都在厅中坐着说话呢,就等您和世子小姐了。”
京中侯门世家盘根错节,数辈联姻下来,整个京城的世家都攀得上关系,可若长乐候府这般,近几十年来盛宠不衰的却不多,萧昌兴做为国公府大管家,自是精明周到。
元氏边走边问,“昨日没来得及问,你们三爷是如何寻回的?”
萧昌兴苦笑一下,“其实小人也不知具体的,大抵五六日之前,我们老爷被召入了宫中,回来神色便有些不对,之后,要认三爷的事便定了,夫人都没二话。”
元氏眉头高高挑起,这位三爷竟然和宫里有关系?!
元氏又问,“那如今这认亲宴是怎么安排下的?若只是认下孩子,倒不必如此张扬。”
这认亲宴诡异重重,可就算和宫里有关,那到底是谁抬举这位新三爷呢?
“谁说不是呢。”萧昌兴犹豫一瞬道,“可这似乎……似乎是陛下的意思,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可看老爷不敢怠慢的态度,却必定是陛下开口无疑的——”
元氏听的脚步一顿,这个答案,她是万万没有想到!
难怪这国公府的认亲宴声势不小,连胡氏那样的性子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后面裴婠和裴琰对视一眼,也都颇为惊讶。
一时,几人都想早点见识这位新三爷是哪般人物,沿着抄手游廊,几人直往摆宴的花厅而去,可刚走到近前,裴婠便发觉厅中不对。
本该落座吃茶说话的老爷夫人们,此刻都聚在花厅门口,层层叠叠的身影将那门厅堵的密不透风,所有人都齐望厅内,似乎里面正在上演什么好戏。
元氏看了萧昌兴一眼,萧昌兴也面色微变,他出来的时候还是好好地,这是怎么了!
这念头刚落,一声满是戾气的喝骂从里面传了出来!
“好张狂的小子!你如今要认祖归宗,我女儿便是你的嫡母,我便是你的外祖母,我要你跪着磕头敬茶,你敢不遵?!”
说话声嘶哑低沉,乃是个老者,而站在最外面的人看到元氏来了,忙往旁边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