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婠唏嘘萧惕的处境,自又一番出谋划策,待说起过几日忠义伯府的寿宴,萧筠叹气道,“我们府上只怕不去的,父亲刚回来,大哥还在金吾卫,去了少不得要听人非议,母亲也不愿强颜欢笑,便干脆只派人送礼就好。”
裴婠心中明白,便不多言,如此在忠国公府消磨了一个下午,眼见天色将晚,却也不见萧惕回来,裴婠只得当先告辞,她一走,萧筠便去找胡氏说话。
胡氏一听萧筠要向萧惕献殷勤,心底还是有些膈应,然而想到萧晟的事还要靠萧惕,便也按下了心底的不快,一番吩咐,自有珍品佳肴备好。
萧惕于一更时分回府,先去见了萧淳,待回到清晖轩,便见桌案上摆了满满一桌子酒菜,萧惕挑眉,空青上前道,“是裴大小姐下午来过,也不知和小姐说了什么,晚上夫人便命厨房给您准备补品,只怕是知道您受伤的事想示好。”
萧惕如何不明白裴婠的意思,当下眼底便浮起了笑意,“倒也有好几日未曾过那边侯府了,明日下值过去瞧瞧她。”
……
第二日傍晚,元氏在绣庄定好的裙裳送入了长乐候府,因冬日降至,又要去赴宴,元氏特地为裴婠多备了四五身衣裳,衣裙既已送到,元氏便让裴婠在自己院中试穿新裳。
元氏在外面暖阁坐着,裴婠于内室更衣,每换完一身,便出来给元氏瞧,刚瞧完三身,外面忽然有侍婢禀告,道裴琰和萧惕一同回来了。
元氏一喜,忙先迎了出来,到了院外,果然见萧惕也来了。
屋子里裴婠换了一袭天水碧的兰纹褶裙,正兴高采烈的出来让元氏看,却见暖阁哪还有人,裴婠眉头一皱,隐约听见元氏在外吩咐下人的声音,裴婠不知所以,遂提着裙裾走出暖阁来,口中道,“母亲,这身可好看?”
裴婠试衣裳时弄乱了发髻,索性将头发散下来,此时她墨发如瀑,裙裳似黛,越发衬得他雪肤花貌眉眼若画,她本是一脸雀跃等着元氏夸赞,却没想到话音落定,竟见元氏身边还站着两人,裴琰也就罢了,萧惕竟不知何时来了!
裴婠一愣,面上霎时间微红,而萧惕循声望来,一眼就看到裴婠发髻未挽的模样。
她
青丝如缎披散在颊边,本就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精致娇妍,新裙笼着不堪一握的细腰,即便身量还未长足,却也生出叫人心痒的妩媚曼妙来,萧惕看的眸色顿深暗起来。
元氏回头,眼底也是微亮,“这一身好看。”
裴婠被元氏看没什么,可她散着头发,萧惕目光亦落在她身上,她便生出两分无措来,她极快的道,“三叔,哥哥——”
萧惕唇角微弯,裴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转身跑了回去。
裴琰笑道,“咦,这丫头不好意思了。”
元氏笑,“正在试衣裳呢,你带着含章去前厅坐坐,我去吩咐厨房准备晚膳。”正说着,一垂眸却见萧惕手中提这个什么,“含章拿着什么?”
萧惕便揭开了上面的布帘,“给小侄女的小玩意儿。”
元氏瞧清楚了,当下叹道,“你可真是比他哥哥待婠婠还好,她前两日将雪球送回了广安候府,正无趣呢。”
萧惕自然知道,他今日过来正是要给裴婠找点趣味。
裴婠进了内室,一颗心跳的有些快,她极快换好衣裳,又重新挽了个发髻,挽了一遍觉得不够好看,又挽了第二遍,又对着铜镜看了好几眼方才出来。
萧惕和裴琰已入了前厅,裴婠来的时候,二人已喝起了茶,想到适才那一幕,裴婠心底仍有些不自在,面上却沉定不显,“三叔今日怎过来了?”
萧惕眼底仍有余温,上下打量裴婠一瞬笑道,“我是来投桃报李的。”
裴琰听不懂,裴婠却立刻就明白了,“三叔不必谢我,她们本该对三叔好些。”
“婠婠万福。”
裴婠刚说完,厅内忽而响起了一道尖利清脆的声音。
裴婠一愣,看看萧惕,再看看裴琰,不知这声音从哪里来,正愣着,却听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婠婠如意安康。”
“婠婠万事胜意!”
裴婠瞪大了眸子,而萧惕只含笑望着他,裴琰也只笑不语,裴婠左看看又看看,忽然,她看到萧惕脚边放着个布帘罩着的笼子。
裴婠眼底一亮,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她走上前将笼子提起来,再将布帘一掀,一眼就看到了笼中娇小玲珑的凤头鹦鹉,裴婠又惊又喜,“是你——”
笼中的凤头鹦鹉巴掌大小,通体雪白,凤头冠羽却染着一抹鹅黄,一双眼睛翠若碧玺,见裴婠看着它,便也提溜着眼珠儿望着裴婠,灵动极了!
裴婠笑道,“原来是你在说话!三叔,这是你带来的?”
萧惕一双眸子脉脉温润,“听说你的猫儿养不成了,便给你寻来个新玩意儿。”
裴婠不拘小宠是什么,猫儿温顺惹人怜爱,鹦鹉却会学舌,裴婠只在书上看到过鹦鹉能雪人说话,真正见到却是第一次,如何能不喜欢!
“三叔怎么知道?它会说很多话吗?我能教它说话吗?”
裴婠问了许多,裴琰笑道,“自然是我说的,含章听说你闷闷不乐,便叫人寻了此物来,这小东西可不比花市上的那些绿鹦哥儿,乃是番邦之物,又灵性又好看,也不会使人害病。”
裴婠听裴琰的话,心底便生出许多暖意来,柔声道,“三叔太费心了——”
萧惕眼底皆是宠溺,“为小侄女费心是应当的,眼下它只会这三句,你教它,它还能说更多,便是诗词歌赋也不在话下。”
裴婠眼底皆是新奇,“要如何教?”
萧惕便指了指身边的案几,“放桌上,我教你——”
裴琰见妹妹高兴也颇为开怀,毕竟裴婠是因他才将雪球送走,又见有裴婠陪着萧惕,便先回竹风院换便服,他一走,厅内便只剩下了萧惕和裴婠两人。
裴婠将笼子放下,萧惕又让她坐在自己位子上,随后从袖中掏出个香囊来,里面装满了白色的小果子,“它不挑嘴,不过这些果子是专门驯它的,你学我的样子喂它,想教它说什么,便在此时说给它听,它会学的很快。”
裴婠接了果子,学着萧惕那般喂,又道,“叫一声三叔听听?”
鹦鹉吃了果子,呀呀有声,却总学不真切,裴婠便一字一顿的教,“三——叔——”
“三~叔~”
“三叔三叔……”
“三叔三叔三叔……”
裴婠专注的盯着小鹦鹉,却没看到站在旁边的萧惕目光落在她发顶,眸底幽光慑人。
裴婠或轻或重,或软声或长唤,她每叫一声“三叔”,萧惕的眼便跟着热一分,听她一声一声的叫,萧惕更觉四肢百骸的血都热了起来,瞧她纤腰曼拧肩背纤薄,红唇开合间声声唤他,萧惕便忍不住想要弯下身子离她更亲近些。
“三叔——”
忽然,鹦鹉终于学对了!
裴婠惊喜不已,抬眸,“三叔,它会了——”
萧惕离得近,眼中薄光尚来不及收裴婠就如此撞了进来。
裴婠一愣,萧惕却丝毫不慌忙的将她看定了。
裴婠只觉心头被萧惕犹如实质的目光烫了一下,莫名觉得耳朵尖有些热,正不知这奇怪的旖旎从何而来,萧惕却含笑道,“为何教它学这个?”
裴婠眼风一闪,忙垂下眼帘来,目光落在鹦鹉身上,思绪却有些乱,“我……因是三叔送的,便教它学三叔。”
萧惕轻笑了一声,“倒是有理。”
裴婠面颊都开始发烫了,所幸这时候裴琰回来了,听见鹦鹉叫着“三叔”颇为逗乐,便也掺和进来教,没多时元氏过来说准备用膳,裴婠这才带着鹦鹉回了兰泽院。
兰泽院暖阁有一临中庭的拱月轩窗,裴婠命人在轩窗处挂上鸟架,便将小鹦鹉安顿在了此处,如今回了院子,萧惕已不在身边,可裴婠回想起刚才那般近的一眼,仍觉一颗心跳的极快,她摸着自己心口有些惶然,她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裴婠:今天是为三叔心动的一天。
第37章 误入
“三叔——”
“三——叔——”
白露过后,天气愈发寒凉,转瞬秋分已至,再往后便要入冬了,裴婠晨起梳妆,小鹦鹉便在轩窗下拉长了脖子一声一声的喊,喊的裴婠神思不属。
雪茶挑了一袭碧色广袖大衫走过来道,“这小家伙比小姐还惦记三爷。”
裴婠失笑,“三叔教的话都长,唯独这二字短,它便记得牢牢的。”
“婠婠——三叔——婠婠——”
鹦鹉似听懂了裴婠的话,又提着嗓子喊了一气。
辛夷笑道,“倒是灵性,知道该讨两位主子的好,不过如今你的主子是咱们家小姐,该多说点吉利话才是!”
“三叔——三叔——”
这下鹦鹉听不懂了,亦将万福安康之语抛之脑后,裴婠哭笑不得,待穿好了衣裳便来喂食,喂完了鹦鹉,裴婠便往正院去,今日是忠义伯府老夫人寿辰,稍后他们便要往忠义伯府去,正院元氏也准备妥当,母女二人没多时便出了门。
忠义伯本只是伯爵府邸,及不上长乐候府,然而皇后出自忠义伯府,因此如今的忠义伯府可为京城世家之首,旁人皆不敢轻慢。
到了忠义伯府,裴婠一眼便看到府门前车马盈门,除了忠国公府,今日所有的王公贵族官宦世家都来了,待裴婠和元氏走到门前,只得个忠义伯府管事前来迎接。
忠义伯府比广安候府更为煊赫阔达,元氏和裴婠先见了老寿星,便和旁人一般去花厅落座,刚坐下,便听到花厅西边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传了过来。
元氏不知何故,便有相熟的夫人在旁解释,“两个多月前,京城来了个从南边来的戏班,名为庆春班的,很得京中百姓喜欢,短短两个月便声名鹊起,京中世家竟以请庆春班唱台戏为荣,为了给老夫人做寿,忠义伯将庆春班有名的几位包了三日,又在府中西苑搭了戏台,整整三日都在府中给老夫人贺寿,待会儿咱们就能见着了。”
京中世家贵族纵情享乐,一时兴豢养伶人,一时又兴捧新的戏班子,元氏不喜这些,便也不知,裴婠在旁听着却有几分恍然,她记得秋夕节那日,未央池畔便有戏班子搭台唱戏,引的百姓围看将路都堵了住,如今想来,只怕就是庆春班。
元氏问庆春班之时,周围的夫人小姐们也在谈论这戏班子,早年间京城只兴北戏,后来南戏才开始被京中贵人们认同,可京城的南戏班子却不多,如今庆春班掐准了时机入京,这才一炮而红,裴婠听着周围的议论,不免也生了两分期待。
闲谈了半个时辰,寿宴便要开了,花厅中的女眷移步往西苑去,一入西苑,果然搭着戏台,乐师们坐在戏台一侧,已奏起舞乐来,众人按次落座,却见寿宴主位旁立着一道雕花大屏风,裴婠多看了两眼,元氏道,“只怕是有宫中贵人前来相贺。”
忠义伯老夫人是皇后亲母,皇后纵然不能前来,大皇子雍王也是要来的,说不定另外两位皇子也要来凑趣,如此才设了屏风免得冲撞了贵人。
裴婠看着屏风,眼神有些莫测难辨。
待寿宴开始,戏台上顿时热闹起来,戏角儿们粉墨登场,唱念做打好不热闹,一时又有宫中太监前来相贺,越发显出忠义伯府的尊荣来。
待用完寿宴,戏也暂停了,裴婠和元氏不欲久留,与忠义伯夫人许氏打过招呼之后便准备离开忠义伯府,朝外走时,却碰上了庆春班的人正往外搬戏服刀剑等物,裴婠和元氏放慢脚步,在她们前面,五个庆春班的伙计两两抬着箱笼,最后一人身量瘦高,左手拿着两把红缨枪,右手则拿着一把尖利弯刀,且还边走边挽着刀花。
裴婠眉头一皱,只觉此人背影和挽刀花的手法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等前面几人出了府门,便朝左侧停着的戏班车架走去,而裴婠和元氏则上了侯府的马车。
在马车上坐定,裴婠仍觉古怪,不由再掀开车帘朝外看,目光一抬,只见那瘦高个已经走到了庆春班的车架旁,几辆木板车停着,上面箱笼兵器堆叠,而那瘦高个站在木板车旁,动作有些僵硬的和其他人一起整齐戏班用的兵器。
裴婠之所以觉得他动作僵硬,是因比起其他手脚麻利的伙计,此人显得格外笨拙,那种笨拙并非是他人蠢笨,而是他不擅长做这些杂活。
忽然,那瘦高个又拿起了一把宽刃长刀,下意识的挽了个刀花。
看着这一幕,裴婠心头大震,这个背影和那下意识的动作,简直和上次打劫她们的山贼头子一模一样!
裴婠几乎立刻就要惊呼出声,可就在这时,那瘦高个却转过了身来,竟是一张裴婠从未见过的脸,裴婠一愣,下意识松了口气,是她看错了。
逃走的山贼三人已死,那山贼头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这般想着,马车已辚辚而动,裴婠趴在车窗边,看着自己离那人越来越远,不多时马车转过街角,她便彻底看不见那人了,然而放下车帘,裴婠一颗心仍无法落回原处。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可为什么背影和下意识的动作能那般相似?
不仅如此,那人身上的气势也和其他杂工不同……是她想多了吗?
裴婠满心忐忑,马车却距离忠义伯府越来越远,她惶然了一路,等马车到长乐候府,裴婠终于打定了主意,她对元氏道,“母亲,我想去看看筠儿,晚些时候回来。”
元氏不觉有他,裴婠便只让石竹跟着,等马车离开,裴婠吩咐石竹,“先去忠国公府。”
石竹驾车极稳,不过片刻便到了国公府门前,裴婠却并不下去,“你去门房上问问,看看三叔回府了没有。”
石竹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回来,“三爷还没回府,门房上的人说这几日三爷回来的都极晚,似乎一直在外奔波查案,小姐,咱们要等吗?”
裴婠一颗心狂跳,她这猜测实在诡奇,第一反应便是告诉萧惕,可如今不知萧惕在何处,当下便失了章法,她还记得裴琰说过,萧惕这几日四处摸查,似乎在找什么人,那她该怎么办?若当真是那山贼头子,过去了这么久,人会不会已经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