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惕一时着急,近三月来,他还没见裴婠对谁发过脾气,她明媚温婉,甚至有与年纪不相符合的内秀沉稳,若非气急了,哪能当街便对他发起脾气来?
“婠婠——”萧惕低沉了嗓子,“为何恼我?你便是要三叔死,也得让三叔做个明白鬼不是?”
裴婠听不得他说“死”字,想开口,喉头却有些发哽,她一时分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委屈,话却没说出来,萧惕又道,“才说了与三叔缘分深厚,如今却又不待见三叔了?”
身高七尺,威仪迫人的金吾卫都尉弯着身,语声哑着,竟受了委屈似得,一双黑眸巴巴望着裴婠,便如墨玉沁了水似的湿汪汪惹人,裴婠忽然就觉得自己这脾气来的不该,按辈分论,她如此能算大逆不道了。
裴婠粉拳微收,却又想起了那一墙之隔传来的魅声浪调,若萧惕也去了明月楼,若萧惕也曾去过那临湖雅阁,若……
裴婠越想胸口越是酸涩,那滋味简直令她无可招架,她活生生憋着自己,直憋的眼角微红,险些氤出水汽。
萧惕一时有些慌,他看出裴婠的委屈来,不由再欺近一分,不敢再装乖弄巧,语声中只有担忧歉疚,“婠婠,到底怎么了?便是生气,也要发出来才好……”
萧惕一拢拳,迟疑一瞬,一把拉住了裴婠的手,她二人在街边对峙,惹来路人注目,萧惕却也管不得那么许多了,“婠婠……”
不仅想握着手,还想把人往怀里拉,可如今□□已揭下,萧惕到底还是忍了住,裴婠却不许萧惕动手动脚,她一边把手抽出来,一边深吸口气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我……我没有生气。”
萧惕苦笑,“你这模样比生气还叫人担心,到底怎么了?”
萧惕满眸殷切,裴婠想到二人还在街边,到底不好使性子,她将那莫名的酸涩咽下,一本正经的想,其实也并非不能宣之于口,她对他颇多期望,她可全都是为他着想。
“三叔……”
知道裴婠要说明白了,萧惕凝眸听着。
裴婠便郑重的问,“三叔刚才,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到的地方不对?”
怎么知道不对,当然是因为他见过了……萧惕眸光微变,恍然,是因为这个与他置气?
萧惕看裴婠神色,很快肯定此念,那悬着的心落地,一时哭笑不得,“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裴婠胸脯一挺,满脸严肃,“三叔是不是流连过这些地方?”
此问如萧惕所料,他一时笑出声来,“去过是去过,不能说流连。”
当真去过!裴婠心尖一抖,剩下的话便说不出了。
萧惕见她眸色微暗,忙道,“因查案而去……不管是在京城还是青州,查案子少不得要去三教九流聚集之地,这几日我去了许多地方,也不乏此等烟花之地。”微微一顿,萧惕一针见血的否定,“不是你想的那般。”
这下轮到裴婠惊愕呆怔,适才百般懊恼,却原是她想错了……
萧惕笑意已溢了满眸,“所以你刚才在想什么?以为我和其他人一样,去那些地方寻花问柳了?”
裴婠樱唇微张,却答不出,她刚才可不就是这样想的。
萧惕继续道,“我还以为因何而恼,真是傻丫头。”萧惕无奈叹息,忽而笑意一收,认真问她,“我若真去了,你便不待见我了?”
裴婠心头一跳,面颊悄悄热了,然而她立刻道,“我父亲和我哥哥就不会去,家风清正者也不会让儿孙流连那些地方,三叔若去,岂非不正派?”
萧惕笑的凤眸轻眯起,“可那明月楼每日宾客数百,也并非人人皆是好色之徒,亦有为了正经事去的,也不能一概而论。”
裴婠眉头拧成个川字,眼看着又要恼一场,萧惕低声笑开,抬手在她眉头抚了抚,“逗你的,你既不想让我去,那我便不去,免得我小侄女不待见我了,可好?”
裴婠脑袋后仰,面上仍有余温,而萧惕一双凤眸上下看着她,越看笑意越深,竟是愉悦非常,裴婠面上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可这下却走得极慢。
萧惕跟在她身边,侧眸觑她,“除了觉得不正派,可还因为别的不想让我去?”
裴婠一凛,嘀咕道,“还能因为什么?三叔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未来不可限量,怎可流连花丛坠青云之志,若我哥哥去这些地方,是会被我父亲将腿打断的。”
萧惕笑开,忽而语声一低,“婠婠——”
裴婠寻声望来,便见萧惕被笑意侵染过的面容格外温柔,“我没有会打断腿的父亲,可你不要我做的事,我便不做。”
裴婠眼瞳颤了下,一颗心如水滚沸,跳若擂鼓,她动了动唇,却只得呢喃,“三叔……”
似有叹息,似有疑问,可这时萧惕停步,裴婠一抬眸,竟到了茶肆跟前,石竹早已在茶肆周围逡巡良久,此刻猛然看到裴婠,当下快步迎了上来。
“小姐,三爷?!三爷怎么在这里?”
萧惕笑,“我来西市看看,正好碰到你们小姐。”
石竹喜道,“太好了,小姐正找您呢,小人回府世子还没回来,正发愁呢。”
萧惕颔首,“你们小姐已经和我说了。”
萧惕说完转眸看裴婠,“眼下回府?”
裴婠还在萧惕那句似是而非的话里,闻言便神思不定的点了点头,等一同上了马车,裴婠更觉马车逼仄,萧惕周身的气息避无可避的朝她迎面压来。
她不要他做的事,他便不做。
父亲母亲都不能真管住哥哥,可萧惕却心甘情愿让她管着,裴婠暗暗打量着萧惕,便发现萧惕眼底的笑意仍没下去,裴婠不由问,“三叔在高兴什么?”
萧惕温声道,“高兴我要瞧见月亮了。”
裴婠疑惑不解,掀帘看了看外面的天,今夜无星无月,待会儿看起来也不像会有月亮的样子。
萧惕眼风扫见裴婠神情,笑意又染进了眼底,他不是在等月亮,他只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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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掉马不会很早,因为双重生毕竟耸人听闻,需要关键性的大事才能肯定,这个高潮在后面,本来要写剧情流,现在作者君会多写感情线滴。
第40章 毒药
“三叔——三叔——”
轩窗下的鹦鹉又在叫,叫的裴婠一颗心忽上忽下。
昨夜被萧惕送回,她一颗心便是慢慢悠悠荡在半空,半夜时分,更又梦见前世栖霞庄中一幕,可这回在梦里,她竟未能将萧惕救回来,当下便被惊醒。
裴婠现在想到前世所救竟是萧惕,仍有些如梦如幻之感,怎么就能这么巧!
正想着,雪茶从外面走进来,“小姐,广安候府派人来了。”
裴婠微讶,雪茶道,“是世子爷身边的小厮,说是请您过府看看,雪球病了。”
裴婠顿时站起身来,“好端端怎病了?”
裴婠心急起来,与元氏交代一声便乘着马车往广安候府去,路上便在想,前世宋嘉泓没养多久雪球就没了,难道如今雪球也要没了不成?
她心急火燎,等赶到广安候府便觉府中氛围不同寻常,既来了,便要先去给裴老夫人请安,然而到了寿禧堂,却得知裴老夫人病了。
裴婠进内堂去看,果然见裴老夫人勒着抹额躺在榻上,神色颇为灰败。
裴婠依偎在裴老夫人跟前,望着裴婠连声的叹气,不多时宋嘉泓过来,裴老夫人没多言的令裴婠去看雪球,等出了内堂,裴婠便问,“姑祖母因何而病?”
宋嘉泓蹙眉,“因柳家的事,祖母本是不愿管,可父亲却私下帮了柳家,如今柳家贩卖私盐的事暂时被搁置下来,虽然铺子还封着,可人至少没事,再拖下去便有了转圜的余地,祖母生了一回气,便有些不适。”
裴婠微惊,宋伯庸本是极听裴老夫人的话,这次却怎敢忤逆?
宋嘉泓只得苦笑,柳氏用的那些手段,自然不好对裴婠明言,然而他不说,裴婠也猜到了一二分,裴婠心底冷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宋伯庸让柳家有了缓口气的余地,那柳家就能挣扎着再活过来,裴婠心中一沉,先和宋嘉泓去了他的院子。
一进暖阁,裴婠便见雪球趴在榻上,瞧见她只轻轻喵了一声,却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裴婠颇为心疼,“怎忽然病了?”
宋嘉泓叹气,“昨日早上还好好的,晚上就不对了,本以为隔一晚上或许还好些,可今早上却连肉糜都不吃了。”
裴婠忙问,“可有懂治猫儿的大夫?”
宋嘉泓摇头,“已派人去找过了,可这猫儿本就是金贵之物,京城中就这一只,别的会给牲畜看病的,也治不了他,早间来了两位,得知猫儿千金难求,便不敢下药。”
裴婠轻抚雪球背脊,雪球蹭了蹭她掌心,叫声细弱至极,裴婠不由着急,难道雪球和前世一样无救了?
“不吃东西,也不喝水了?”
宋嘉泓点头,“连动的力气也无。”
裴婠叹气,“不吃不喝,这般拖着也不是办法,还不知如何给它用药。”
宋嘉泓也颇为心焦,裴婠抚着抚着,忽而眼底一亮,“它病的突然,想来不是本身得了病,会不会是吃错了东西?”
宋嘉泓微讶,“它一般不会出这屋子,我这屋子里也没有它不能吃的。”
裴婠摇头,“不一定,或许半夜会窜出去,在我那里就这样过,外面有什么动静或有什么飞蛾,它便会追出去。”
宋嘉泓忙道,“那便极有可能了。”
裴婠沉吟一瞬,“这样下去不行,不如死马当活马医,我曾在医书上看过一法,也不知对它有没有用。”
宋嘉泓正束手无策,闻言当然不会拒绝,“尽可一试,再晚只怕来不及。”
裴婠便道,“劳表哥拿皂角和盐给我,再备些烧开的水。”
宋嘉泓忙吩咐下人准备,不多时便有下人准备齐全送来,裴婠将皂角剥开揉出皂液,兑在水中后又加了一撮盐粒,搅匀放凉,而后便要给雪球喂下去,“这是对牲畜吃错食物催吐的法子,也不知对它有无用处,我剂量放的极轻,若此法无用,只怕就当真无救了。”
雪球娇贵,不比牛马,此法有些粗鲁,裴婠生怕救不了它反而害了它,奈何没旁的法子,只得一试,雪球无力挣扎,裴婠便硬着心肠灌了两盏,亦不敢多喂,而后便只能等着反应,可此时雪球仿佛更难受了,趴在榻上呜咽着,看得人心疼。
等了一刻钟还无反应,裴婠急出满掌心的汗来,“遭了,看来是用错法子了——”
猫儿本就惹人怜爱,此刻眼睁睁看着它痛苦,就更叫人揪心,宋嘉泓忙又安抚裴婠,正当裴婠以为雪球要药石无灵之际,却见它忽然爬起身来,身子一拱,呕出一大口污物来,裴婠和宋嘉泓皆是眼底一亮。
连着呕了几口,等吐完了,雪球便又软趴在地,裴婠忙又取了温水来喂,雪球喝了半盏,趴在那里不动了,可听声息,却没先前那般弱,亦不再喵喵呜咽。
裴婠松了口气,“呕出来便好了。”
宋嘉泓命人来收拾雪球吐出来之物,裴婠便抱着雪球到了一边,眼看着吓人拿了巾帕去擦,裴婠忙道,“等一下!”
她放下雪球,去看雪球吐出的是什么,宋嘉泓上前道,“脏的很,你不必管。”
裴婠摇头,硬是去拨看了一番,却见里面除了猫毛和黄白之物中,又有一团未消化的棕褐色之物,裴婠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亦无气味,当下只能作罢。
等下人收拾干净,雪球总算恢复了几分,端来鱼肉肉糜,它亦舔了几口,裴婠大大的松了口气,“看来当真是吃错了东西,这几日多喂水为好。”
宋嘉泓亦心有余悸,“叫你过来是叫对了,我本想让你来看它最后一眼的。”
裴婠蹙眉,前世雪球死后她才知道,而彼时众人亦不知雪球为何而死,可今日她救活雪球倒也容易,那雪球到底吃了什么呢?
照顾雪球半晌,又见它吃了些肉糜裴婠才将它放下,此时已近午时,裴婠又去寿禧堂陪着裴老夫人用了午膳,用完午膳后,裴老夫人提醒宋嘉泓记得用药。
宋嘉泓笑言不敢忘,裴婠想再看一眼雪球便告辞,便又同他一起去暖阁,路上裴婠问,“这几日二表兄在做什么?”
宋嘉泓道,“倒也没做什么,去书院修习,为春日科考做准备。”
裴婠眉头紧皱,宋嘉彦非承嗣世子,要入仕途,只能被保举,而裴老夫人一心在宋嘉泓身上,宋嘉彦便生了走科举的路子,京城王公贵族家的子弟大都不学无术,有才学者也都被保举入仕,若宋嘉彦这般走科举与寒门一较高下者甚少,若中了,自然声名显赫,可若不中,也会沦为笑柄,前世的宋嘉彦在来年春闱中中了进士,虽非头甲,可当时也让众人对其刮目相看,便是裴老夫人都爱重了他三分,自己父亲母亲亦对其颇为赏识。
宋嘉彦有手段,够狠毒,亦知进取,前世能位极人臣并非意外。
可这辈子,裴婠不想让他身居高位。
裴婠问,“柳家的事有转圜余地,二表兄是否也在其间使力了?”
宋嘉泓摇头,“倒和他无关。”微微一顿,宋嘉泓道,“是他母亲。”
裴婠便道,“母子连心,柳氏也是他亲舅家,他断不可能不知这些事,表哥莫要将这些事想的简单了。”
宋嘉泓凝眸看了裴婠片刻,失笑,“妹妹倒是担心起我来了,二弟和我虽然非同一母亲,可他自小到大对母亲都十分敬爱,反倒对他生母很是冷淡,妹妹放心吧。”
裴婠蹙眉摇头,“一个人连生母都不顾,又如何是真的温善谦恭之人呢?”
宋嘉泓一愣,裴婠却还没说完,“不顾生母,所以这些年来姑祖母对他也算另眼相待,虽是不及表兄你,却没有苛待他之处,这便是他得到的,如果今日婶婶说要将他记在婶婶名下,他只怕也不会拒绝,表面上看起来是他守规矩,可深想一下,却多有无情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