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晟打了个哆嗦,下一刻一记重拳落在了他脸上,他人被打歪在地上,口中腥甜涌出,脑袋昏痛,半晌爬不起来,一只手却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他有没有和你提过账本的事?”
萧晟讲不出话来,只能下意识摇头,什么账本,他根本不知道,见到何修文的时候,他们甚至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金吾卫的人便到了,他不知道劳什子账本!
见他不语,那只手忽而掐住了他的脖子,萧晟只觉喉头钻心的痛,下一瞬所有的空气都被阻隔在外,他长大嘴巴呼吸,肺部像有细细密密的针在扎,身子如同一尾下了油锅的鱼一般动弹挣扎,就在他觉得自己真的要死的时候,那人的手放了开。
“再给你一次机会。”
粗粝的话音落定,一把锋利的刀落在了萧晟颈边,萧晟正大口大口的喘气,就在这喘气的功夫,他颈子上被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萧晟快哭了,摇头,“我不知道……真的……真的不知,我只是想帮他逃出京城去,他们家的事,我一点都不知道……”
萧晟怕死,扯着嘶哑的嗓子说话,来人似乎并不满意他的答案,挽了个刀花,一刀扎在了他肩胛骨的位置,刀尖入肉三寸,血花一下就冒了出来,萧晟一声凄厉的惨叫,呼啸的寒风中,令人毛骨悚然。
来人狠狠的转动刀尖,萧晟疼的抖如筛糠,喉咙里嗬嗬有声,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很快,他晕了过去。意识模糊之际,那把刀终于停止了对他的折磨,他朦胧间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在说话,语声低沉,乍一听还有几分熟悉,可他再也支撑不住,还没分辨出那人在说什么就彻底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后来萧晟又被冷水泼醒过两次,还是被问账本的事,同样的问题,来人不厌其烦的问了几十次,拳打脚踢是轻的,那把刀又扎进了他的大腿,大概看他真的怕死,也真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来人最终放过了他。
……
萧晟已经失踪了三日,时间越久,被找到的希望越是渺茫。
胡氏忧虑过度病倒在床,萧淳也在几日间生了更多白发,几乎不约而同的,一家人都把希望放在了萧惕身上。萧惕带着金吾卫禁卫们四处搜寻,三日之中只回府换过一次衣裳,他连口热茶都没来得及喝,萧淳到他院门口的时候,正好迎上他出来,见萧惕面上疲色甚重,萧淳到底生出几分愧疚。
两日后的傍晚,萧惕带着人马在云雾山西面的山坳之中发现了萧晟,此处距离他们狩猎之地已走出近百里,若非金吾卫擅长追踪,只怕萧晟要被活活冻死。
萧晟被带回京城之时已几乎成了死人,萧淳请了三位御医入府,才勉强救了过来,然而御医说,萧晟身上除了冻伤还有外伤,最要命一处在腿上,以后即便好了也要留下残疾。听见这话,胡氏当时就栽倒在地,萧淳也眼前一黑。
朝中有制,有残疾在身者,不得入仕,萧晟若真的残废了,便等于断送了仕途,而即便他继承了忠国公的爵位,往后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闲散公爵罢了。更让萧淳难受的是,若萧晟不得入仕,国公府必定要走向没落。
躺了两天,萧晟才在重伤之中醒了过来,一见到萧淳和胡氏,萧晟忍不住嚎哭起来,待萧淳问起,萧晟言语不详的复述了当日情形,萧淳一听就白了脸,他早就劝告过萧晟不要惹上何家,可他偏偏不听,事到如今,却是害人害己。
萧淳随后就去拜访了岳立山。
裴敬原得了消息,带着裴琰一起去看了看萧晟,回来后便言萧晟后半辈子堪忧,裴琰却松了口气,到了这般地步,便是忠国公府也没脸开口求娶自家妹妹了!
裴婠没想到萧晟这么惨,虽说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可即便在金吾卫大牢最绝望的时候,萧晟只怕也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大的苦楚在等着他,好好一个人差点死了,还要落下残疾,寻常人都接受不了,更别说萧晟那样的出身那样的性子。
裴婠有些唏嘘,又隔了两日便也往国公府去了一遭,萧筠陪在一脸病容的胡氏身边,胡氏看着裴婠,颇有种诡异的遗憾之感,裴婠被她看的心惊肉跳,陪了一会儿方才和萧筠离开,二人在后花园说了会儿话,裴婠眼见的看到空青的身影一闪而逝,萧惕回来了!
萧筠也看到了,神色一时复杂起来,“大哥变成这样,我们府上看来看去,好像只有他能撑得起门庭了,如果他不是半路找回来的就好了。”
裴婠不赞同的睨了她一眼,萧筠也自知理亏不敢再说,就在这时,萧惕朝她们走了过来,萧筠不在似往日那般见到他就甩脸子走人,今日见萧惕走近,还嗫喏的喊了一声“三哥”,萧惕点了点头,看向裴婠,“怎么过来了?”
裴婠眼珠儿一转,“府上出事了,我来看看夫人和筠儿。”
萧惕眼底染上了笑意,“眼下时辰不早了,可要回府?”
萧筠一听这话心底翻了个白眼,哪有一开口就赶别人回府的?!
然而裴婠点头,“要走了。”
萧惕便自然而然的道,“好,我送你回去。”
裴婠便和萧筠告别,萧筠愣愣的应了,看到萧惕跟在裴婠身边出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离开萧筠的视线,裴婠便急忙道,“三叔,萧晟是你找回来的吗?”
萧惕颔首,语气乍听之下水波不兴的,“我既应了你,自然会把他找回来。”
裴婠道,“没想到他这般惨。”
萧惕狭眸,“嗯?我听出来一点遗憾的意思……”
裴婠忙摇头,“那倒也不是,他此番应该算是咎由自取吧,只是不知道是谁对他下了这样重的手?他可是国公府世子啊。”
萧惕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就因他出身显贵不知天高地厚,才生了不该有的念头,这次捡回一条命可算他的造化。”
裴婠知道萧晟的遭遇,还以为萧惕说的是他掺和何家的事,不由也点头,“他是太没分寸了。”
萧惕笑意微深,怜爱的抚了抚裴婠发顶,待走出门口看到裴府的马车,便恹恹的叹了口气,“这几日实在太累了,我可以和你坐马车吗?”
哪有坐裴婠的马车送她的?
这分明没有道理,可萧惕语气中的疲惫却叫裴婠心软,她没多想就应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卡文,缓缓节奏。
第51章 相争
逼仄的马车车厢里,裴婠觉得萧惕看她的目光透着热意,然而他眉梢眼角的疲惫却不似作伪,没多时,萧惕甚至道,“我睡会儿。”
裴婠忙点头应好,又敲了敲车壁,令石竹行慢些。
马车走的慢而平稳,萧惕背靠着车壁,缓缓闭了眸子。裴婠本只是随意的望着他,此刻见他小憩,方才大着胆子描摹他的眉眼。
萧惕生的实在俊朗,山根凹陷眉骨高挺,再加上目光锐利,一旦睁眸,便给人凌厉之感,然而此刻他闭着眸子,凌厉淡去,便只剩下线条优雅又硬朗的轮廓给她欣赏,他身子贴在车壁上,两条腿曲折的伸着,叫人一看便觉得地方太小,他睡得不适,裴婠甚至在心底生出个念头,如果她坐到他旁边去,给他靠一靠会不会好些。
裴婠最终没有动,马车顺着宽阔的街市一直走,裴婠只觉才过了半盏差的功夫马车便停了,石竹在外面等了片刻见没有动静,便小声道,“小姐,到了——”
裴婠低低的嗯了一声,还是没动。
萧惕仿佛真的睡着了,肩膀垂耷着,眉眼间越发无害而温柔,然而那双垂着身侧的手却有些不自在的卷曲着,仿佛时刻都在戒备,裴婠眼底生出些怜惜。
就在她一错不错望着萧惕的时候,萧惕毫无预兆的睁开了眸子,无害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萧惕的目光锐利的好似他根本没有睡着一般,然而很快,看到对面坐的是裴婠,他的目光柔和下来,“到了吗?”
嘶哑的声音令裴婠心弦微动,她这时才肯定萧惕刚才是真的睡着了,她问:“三叔,你多久没睡了?”
萧惕揉了揉眉心,“找萧晟找了五日,这几日在查郑世楼,若再找不到此人,青州案便要变作悬案了,金吾卫不好交差。”说罢又看着裴婠,“等了很久?”
裴婠摇头,语气有些心疼,“三叔太劳顿了,便是年轻,也经不住这般折腾。”
萧惕忽而笑了下,昏光模糊了他的五官,只剩下一双眸子深邃慑人,他本不必说,然而此刻,裴婠怜惜的目光叫他心软,忍不住道,“我着急。”
裴婠怔住,“着急什么?”
萧惕背脊离开车壁,倾身,离裴婠更近了些,“我想要的很多。”
萧惕的热息在咫尺之地,裴婠面上忍不住泛起热意,他眼中是迫人的志在必得,裴婠一瞬间想到了前世萧惕滔天的权势,见她这表情,萧惕便知她还没明白,一下笑了,揉了揉她发顶道,“好了,回去吧。”
裴婠饶是机敏沉定,此刻也有些心慌意乱,“哦”了一声就钻出了马车,萧惕将她送到门口,又等了一会儿方才离去。
……
第二日一早,石竹面色迟疑的来见裴婠,“小姐,过年这阵子柳家大小姐十分安分,宋家二公子回府过完年之后又去了书院。”
裴婠眸色顿时一沉,很快,她反应了过来,柳如月被宋嘉彦安抚住了,三月便是春闱,此刻的宋嘉彦只怕不敢有半分松懈,而柳如月早就对宋嘉彦钟情,开始或许还可凭着一腔愤怨,可等她冷静下来,再加上宋嘉彦的诱哄,安抚她并非是一件难事。
前世是裴婠命人将柳如月接进广安候府的,柳如月和宋嘉彦也算得上青梅竹马,且他们也是表亲,见柳如月对宋嘉彦一腔深情,裴婠很容易就做了决定,宋嘉彦反正要纳妾,她何不成全了柳如月?柳如月的身份与她乃是云泥之别,在长乐候府家变之前,柳如月装的很安分,后来,才将刻毒的性子露了出来。
裴婠略一沉吟,想到了萧惕早前的交代,便打消了自己再做安排的念头,正想着下次萧惕过府与他商量,广安候府却来了人。
裴婠到了正厅,便见裴老夫人和明氏都在,宋嘉泓也在旁跟着,裴老夫人便道,“这些日子泓儿身子大好,我们又去了一趟宝相寺,泓儿要求平安符,便给你们兄妹都求了。”
宋嘉泓上前掏出两个锦囊来,“你和毓之一人一个。”
元氏连忙道谢,直言宋嘉泓用心,裴老夫人笑呵呵的,便令两个小辈自去说话,裴婠便带着宋嘉泓出了正院往梅林去,寒冬未尽,天气仍是严寒,所有的红梅花苞也开了,入了梅林,宋嘉泓便想起来那日裴婠在前面游廊和萧惕说话的样子。
宋嘉泓轻声道,“听闻萧晟有些不好?”
广安候府比起长乐候府,和国公府疏远几分,萧晟的事在京中传的十分玄乎,宋嘉泓便和裴婠求证,裴婠忙道,“是不太好,腿上伤势严重,便是好了也会留下残疾。”
宋嘉泓蹙眉,“怎会如此严重?不是说只是狩猎的时候掉下山崖吗?”
裴婠犹豫一瞬,“萧晟此前和青州案的一位罪臣之子交集颇深,他插手查了一些事情,此番掉下山崖,其实是被劫持了,听说被上刑审问了许久,后来看他身份显贵,才将他扔在荒野不曾下死手。”
宋嘉泓听的心惊肉跳,“如此说来,捡回一条命已是不易。”
“可不是,是三叔带着金吾卫将他找回来的,差一点就没命了。”
裴婠说着话时语气带着不自知的与有荣焉,声调都雀跃了三分,目光更是晶亮,信任又崇敬的模样,宋嘉泓眸色微暗,“是三公子将他找回来的?”
裴婠颔首,语气有些不快,“是,上次他入金吾卫大牢,也是三叔救他出来的,可他对三叔态度却奇差,半分都不知感激。”
宋嘉泓抿着唇,半晌才问,“你和三公子的关系似乎十分亲厚?”
裴婠被问的心头一跳,然而宋嘉泓素来正直宽仁,裴婠并不怀疑他问此言之心,便道,“三叔待我极好,又救过我们兄妹性命,我们如今都拿他当我们府上自己人的。”
宋嘉彦似苦笑了下,“应该的。”
……
回去的路上,宋嘉泓便沉默不言,裴老夫人看着他笑问,“怎么了?刚才和婠婠说了什么?我看她挺高兴的,怎么你一出来反倒沉了脸?”
宋嘉泓抬眸,欲言又止的,“祖母,我真的要……”
裴老夫人了解嫡孙,一听这话便目光微沉,“当然是真的,难道你不喜欢婠婠吗?”
宋嘉泓动了动唇,没说出否定的话,裴老夫人便又笑了,“这不就是了?你现在身子好了,我们又是亲上加亲,哪里不好?”
“可是我……无功名在身……”
裴老夫人摆摆手,“以后你便是广安候,你想入仕难道不简单?退一步说,你没有争权的野心,可这些也不是紧要的,我最知道婠婠爹娘在想什么,他们若要给婠婠找那顶尊贵的,如今三位王爷都未纳妃呢,只要她父亲想,便也不难,可他们并未这般打算过,他们要找的,是能照顾疼爱婠婠一辈子的人,不是我说,整个京城世家子弟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明氏在旁也道,“泓儿,你在犹疑什么?有你祖母给你做主,婠婠也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说真的,要是真的让你娶了别人,我还担心得很。”
宋嘉泓苦笑,却没将心底的疑问说出来,一回广安候府,宋嘉泓便叫来了贴身的小厮,吩咐他,“你去帮我查一查忠国公府的三公子,事无巨细,能查到的都来告诉我。”
小厮虽然惊讶,却还是去了,宋嘉泓暗自想了想,到底没将此事告诉裴老夫人,不知怎的,他隐隐觉得这件事不需要裴老夫人插手,若真叫裴老夫人知道,便是他落了下成。
很快,从去岁六月开始到如今,和萧惕有关的,外人能查的到的大小事都送到了宋嘉泓的身上,小厮送上文册之时忍不住道,“世子,这位国公府三公子可真是个厉害人物,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是比京城之中最出色的世家子弟还要出类拔萃,小人说句逾越的话,和咱们亲厚的裴世子都比不上,可真是一点都不像外面说的,是在乡下地方长大的私生子。”
宋嘉泓很快就看完了,看完之后的感触也和小厮所言一般,很有些不能置信,萧惕的位置升的快有目共睹,可如果将他这半年来的踪迹串起来,再加以审视的目光,宋嘉泓相信,任是谁都要叹为观止,如果是被精心教养也就罢了,可偏偏萧惕的身世这般离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