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马车,裴婠仍是神思不属,目光一错,看到了萧惕手腕上的血印,萧惕自始至终没看过腕上伤口,这会儿血珠儿已经结痂,触目惊心的落在腕上。
裴婠收回目光,静静的坐着,仿佛入定了一般。
萧惕望着裴婠沉静的侧脸,后知后觉的发现今日的裴婠有些不同寻常,虽如此做想,可关心则乱,他到底失了平日里的敏锐,只将帘络掀起,让外面的春光照进马车里。
马车辚辚而行,没多时便到了城南,萧惕的私宅门扉紧闭,显然忠伯不知道今日萧惕要来,裴婠和萧惕下了马车,萧惕上前叫门,等了片刻,忠伯才姗姗来迟,开门一看,登时喜上眉梢,“公子和裴姑娘了……”
裴婠扯出一丝薄笑来,“忠伯好。”
二人进了门,只见院子里的桃花已是盛放,树下花瓣层叠,眼看着就快要谢了,多日未来,可院子青砖白墙一尘不染,足见忠伯很用心思,待进了门,萧惕便道,“我带婠婠出来走走,她念你一人在此,便想来看看你。”
忠伯闻言更是动容,“多谢裴姑娘记挂老奴。”
忠伯对二人忽然到访很是高兴,略一沉吟道:“如今正是鲈鱼最鲜美的时节,老奴别的不成,南菜却做的不错,裴姑娘前次来便招待不周,今日可要留下用晚膳?”
青州在西南边,忠伯既是青州人,做的一手好南菜也是常理,裴婠来此本就有目的,自然欣然应允,又眸光一转看向萧惕:“三叔可知城南素食居的桃花酒?”
素食居是城南一处酒家,里面百花精酿极负盛名,如今这个时节,定有最新鲜的桃花酒,而鲈鱼配桃花酒乃是一绝,萧惕明白她的意思,“距离不远,我去买来。”
裴婠面上欢喜了两分,“那我便给忠伯帮厨。”
忠伯见状想说他去买来便好,可萧惕却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自己去,这一犹豫,萧惕已转身出门,萧惕一走,便只剩下裴婠和忠伯二人,裴婠笑道:“我要做什么?忠伯只管吩咐我便是。”
忠伯自然不可能真的让裴婠帮厨,裴婠便站在一旁看他杀鱼,看着看着,裴婠问道:“忠伯跟着三叔多久了?”
忠伯一边熟练的刮着鱼鳞,一边道:“一年多了。”
才一年多。
裴婠又问:“忠伯是如何找到三叔的?”
问到此处,忠伯似有些犹豫,“也是偶然,当年小姐出事,我们这些仆人也跟着四散到别处,不过小姐当年待老奴有大恩,老奴这些年才没放弃寻找。”
忠伯言语不详,似有隐瞒,裴婠转而问起,“还没听三叔说起过夫人的事。”
忠伯刮鱼鳞的刀一顿,叹了口气道:“都是旧事了,公子不可能主动提起的。”
裴婠切切望着忠伯,忠伯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底开了口,“公子本是不愿认国公爷做父亲的,小姐当年出身官门,国公爷当年也还是国公府世子,当初……国公爷去往青州,乃是为了构陷我家老爷,说来说去,都和朝中夺嫡有关,小姐哪里知道这些,糊里糊涂就对国公爷生了情,国公爷彼时一心辅佐当今陛下,又岂会顾怜小姐的痴心?”
忠伯语声冷了三分,“后来,小姐整族获罪被抄,国公爷亦功成身退回了京城,小姐这时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抄家之时,老爷送走了小姐,小姐颠沛流离之时发现有了身孕,哎,后来……小姐虽拼死生下了公子,却因路上劳苦,又无好的照料,没多久便病亡了。”
忠伯默然片刻,“所以,公子本是不可能认国公爷这个父亲的。”
裴婠听的浑身发冷,怎么也没想到往事竟是如此,当今陛下少年之时并不被先帝看好,也经了一番争斗才坐稳了储君之位,而萧惕的母族显然是夺嫡之中的牺牲品。
“所以,当年的事,三叔很早就知道了吗?”
忠伯神色一滞,“不是,是老奴找到了公子之后,公子才知道的。”
裴婠又问:“那三叔入京之后,为何还是认了国公爷?”
忠伯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老奴不知。”
说至此处,忠伯又语重心长的道:“公子命途坎坷,早先知道这些事之时是极生气的,可大概一年之前,公子出了一次意外,差点殒命,那次之后,公子便变了。”
裴婠听的心头一跳,“三叔出了意外?”
忠伯点点头,面上仍有疼惜,“公子受了一次伤,那次伤的极重,差点以为救不回来了,不过后来老天有眼公子还是活了,那以后的公子一反常态,竟然对国公爷不再那般嫉恨了。”忠伯说到这里欲言又止一瞬,而后还是道:“哎,总之,公子是在那以后才改了念头的。”
裴婠听着心惊肉跳,既想知道的更详尽,又有种说不出来的莫名感觉萦绕在心头,当年的事错全在萧淳,也难怪萧惕一开始不愿认这样的父亲,可一次意外伤重之后竟然就变了……论起来,倒有些像她洛神湖落水之后……
裴婠吓得自己一个机灵。
这怎么能一样,她那次是死而复生,可萧惕绝无可能。
既是如此,萧惕为何改了心思呢?
裴婠脑海中又生疑窦万千,转而问:“那生瘟疫的时候,忠伯和三叔都不在村子里吗?”
“瘟疫?”忠伯先是一句反问,而后忽然想起来似的点点头,“哦对,对,我们都不在村子里。”
裴婠只觉忠伯反应有些奇怪,又继续问:“三叔的养父母,待他可好?”
这一问,忠伯眼底忽然现出了一抹浓重的阴霾,仿佛裴婠问到了令他万分难过的问题,裴婠心底咯噔一下,可就在这时,萧惕的声音从后传来。
“你们在说什么?”
忠伯转眸看去,萧惕提着坛桃花酒站在门口。
忠伯眼底阴霾散去,温和的道:“裴姑娘问公子此前过的好不好。”
萧惕看向裴婠,眼底柔色一深,放缓了语气道,“自然过得好的,这里交给忠伯,你随我来……”
裴婠对忠伯点点头,跟着萧惕到了暖阁里,萧惕将桃花酿一放,望着裴婠,“想问什么?如何不来问我?”
裴婠垂眸一瞬,再看向萧惕时,眼底便有些明暗不定的,“忠伯一人住在此处可会不便?三叔若不方便将他接进国公府,不如把忠伯带去侯府吧,我定好好照料他老人家。”
萧惕有些意外,转而笑道:“让他去侯府,定然没有眼下自在,他如今还算硬朗,若真有不便,我早已派人照顾他了。”
裴婠又问:“忠伯说他到三叔身边也不过才一年多,三叔是如何和忠伯重遇的?”
“忠伯在找我,我亦在查和母亲有关的旧事,便遇见了。”
裴婠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萧惕见状也不多言,只在旁陪着,没多时忠伯做好了饭菜,二人便至偏厅,裴婠安安静静用膳,除却夸赞忠伯好手艺之外并不多言,忠伯看看裴婠,再看看萧惕,只觉气氛有些不寻常,却又不敢插话,待用完了晚膳,裴婠便告辞回府。
萧惕自然相送,路上裴婠也不多言,快到了侯府门口之时,裴婠忽然问:“三叔,忠伯说你一年之前出过一次意外受了重伤,三叔为何受了重伤?”
萧惕面上八风不动,心底却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口中道:“为人暗算。”
萧惕身在青州,养父母又是寻常人家,自然不该有什么打打杀杀的事,可他竟会为人暗算,裴婠默然了一瞬道:“想必其中缘故,三叔不好明说。”
萧惕深深看着裴婠,“这些事我的确不想让你知道,我想让你平安喜乐,这些事说了,不过让你平白担心罢了。”
裴婠听着这话不知该不该信,可话已至此,裴婠无法再问,待马车停驻,裴婠并未请萧惕入府便下了马车离去,萧惕唤来护卫牵马,上马之后又向城南折去。
待回了私宅,萧惕入门便问忠伯,“婠婠都问了什么?”
待忠伯答完,萧惕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这边厢,裴婠回府之后也发了会儿怔,不多时叫来石竹,吩咐道:“去帮我查一查,十九年前,青州一带,都有哪些世家官门获抄家之罪。”
抄家乃是重罪,虽然过了快二十年,可一定会留下痕迹。
第二日下午,石竹便带了消息来,“十九年前,青州总兵白氏一族因贪腐获罪,白氏被抄家,白总兵被判斩刑,白夫人和白家公子都判了流放,白夫人死在流放路上,白公子一年后病死在边关,族中其余仆从亦尽数发配,唯有白家小姐下落不明,传闻逃走了。”
裴婠听完,眼底一片阴沉。
当年建安帝能顺利登基,萧淳是有从龙之功的,后来的十多年来,忠国公府权势之盛甚至越过了手握兵权的长乐候府,还是在最近几年,萧淳才渐渐失了宠。
忠伯说白氏乃是被构陷,倘若是真的,那这样的血仇,是亲父又如何?
何况当年的萧淳,不论对白家小姐,还是对未出世的萧惕,都无半分怜爱之心。
裴婠眉眼间愁云密布,萧惕到底是为何才决定认下萧惕这个生父的?
而他既改了对萧惕的仇恨之心,那在青州救了哥哥裴琰,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呢?毕竟后来的这一切,都是因他在青州战场救了裴琰开始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重生的时间线就是这样啦,应该能明白个大概叭~
第80章 生变
自这日开始,萧惕无论多忙,每日傍晚总要过侯府小坐片刻,或是陪元氏说会儿话,或是给裴婠带件小玩意儿,裴婠面上不显山露水,心底却在信任和怀疑之间徘徊不定。
而裴敬原的案子虽然始终没有定案,可也暂时未传出任何不利的消息,而萧惕每日神色从容而来,便好似给元氏吃了一记定心丸,元氏不慌忙,裴婠也没那般忧虑,只是每每想到萧惕和皇城司有牵连,总觉萧惕身后藏着什么秘密等着自己发掘。
这日傍晚时分,元氏和裴婠等了萧惕半晌,眼看着最后一抹余晖都要散去,萧惕却还是未曾出现,元氏蹙眉道:“莫非出了什么岔子?还是含章太忙了?”
裴婠这几日虽对萧惕冷淡了三分,可忽然一日不来了,她到底有些不习惯,更有些担忧。
虽还不知萧惕因何与皇城司有了牵连,可贺万玄的阴险狠辣却是板上钉钉的,裴婠起初震骇无比,是气萧惕分明知道皇城司的恶却还与之互通有无,再加上前世的阴影,从而疑萧惕之用心。
可多日过去,裴婠细细揣摩许久,仍不信萧惕与皇城司沆瀣一气,唯一的解释便是萧惕有何隐衷,或为权力,或被胁迫,可若说萧惕如前世那般效忠于贺万玄,那是绝无可能!
天色越来越暗,裴婠却始终未见到萧惕身影,她心底不安,遂令石竹出门打探,可直到月上柳梢,不仅萧惕未见,石竹都未曾回来。
裴婠先陪元氏歇下,而后便回兰泽院等着,直等到三更时分,石竹才从外面回来了。
稍喘了口气,石竹忧心道:“小姐,似是宫里出事了。”
裴婠眉梢轻提,“宫里?”
石竹应是,又道:“小人先去了国公府,却听门房说三爷一整日都未回府,小人便去宫门外候着,想着三爷或许还在宫里忙碌,若正好遇上,便请三爷过府,可小人从御道往宣武门去,还没走到跟前,便见一队金吾卫禁军从宫内出来,直奔武安侯府而去。”
裴婠心底“咯噔”一下,“武安侯府?”
“不错,正是武安侯府,武安侯府本就在皇城之外,小人看到金吾卫的模样便知道事情不好,便跟去瞧了一眼,的确是围了武安侯府无疑,小人等了片刻,发觉金吾卫只是将武安侯府围住,没有别的动作,而后小人才又返回宫门,可小人还没到宫门口,便见宫门之外已经戒严,并非宵禁那般的戒严,而是将好些臣子都扣在了宫中不放。”
裴婠坐直身子,眉头紧紧的拧在了一起。
金吾卫负责宫廷肃卫,若无事端,绝不可能出宫围了臣子府邸,而武安侯府……
武安侯朱越,其子朱诚,乃是前任金吾卫副指挥使,后因伤残停职修养,其女朱灵,乃是当今贵妃,为建安帝诞下了皇三子齐王。
齐王……
裴婠眼瞳狠狠一颤,她急忙看向石竹,“金吾卫带队之人是谁?”
石竹没有说见到萧惕,那带队的定然不是他,可裴婠还是要知道金吾卫是如何围了武安侯府的。
石竹凝眸道:“带队的是个几个小将军,大都不认识,不过有个校尉有些眼熟,是跟在三爷身边的,似乎姓程!”
那便是程戈了!
裴婠站起身来,不安的来回踱步,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再度转身,“今天晚上不好睡觉了,你带两个护卫,去国公府那边候着,若见到三叔,定要让他来府上一趟。若知道武安侯府为何被围,也回来告诉我一声。”
石竹先应声,而后忧心忡忡道:“小姐,是不是要出什么事端了?”
裴婠摇头,“暂时还不确定,你先去吧。”
石竹转身离去,裴婠几步走到窗前,对着窗外漭漭夜色凝眸发怔起来。
父亲的案子还未定案,金吾卫却围了武安侯府。
而裴婠依稀记得,前世在宋嘉彦助齐王谋反之前,宫里的确出过一次事端,当时的朱贵妃因被揭露巫蛊之祸而下狱,几乎要牵累的武安侯府被抄家,齐王更差点被贬为庶民,便是在那般情状之下,齐王选择了密谋造反……
裴婠呼吸屏住,不敢相信连这件事也要提前了。
第81章 迷雾
裴婠彻夜未眠,等到天明时分,石竹匆匆回府。
裴婠打起精神来,石竹有些焦灼的道:“小姐,武安侯府那边还是没动静,三爷也没回府,至今不知为何被围,只是被留在宫里的朝臣们适才被放了出来,都是六部的老臣,小人和吏部尚书的随从打探了一番,具体事端没说,却说朝臣们虽然出来了,可三位殿下,至今仍然被扣留在宫中——”
三位皇子皆已成年封王,王府都在宫外,若无异常,绝不可能被留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