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婠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若昨夜只是推断,那眼下她便可以确定,这样和武安侯府有牵连的大动荡,除了朱贵妃巫蛊之祸外,再无别的可能了。
“小姐,您脸色不好,还是歇会儿吧!”
雪茶扶着裴婠,神色担忧,裴婠重新落座,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来。
前世最后那半年,她的病已极重,整日困在广安候府内院,除了调查长乐候府的事端之外,对朝堂内宫的事并不关心,以至于如今回想那段时日外面生了何事,她的记忆仍然是模糊的,可朱贵妃的巫蛊之祸,她还有几分印象。
彼时宋嘉彦意气风发,面上站在皇长子厉王一边,私底下却和齐王暗通款曲,大抵是手握重权有些飘飘然,亦或许因为裴婠病重将死,他没留意到裴婠的诸多安排。
而宋嘉彦倾尽全力为齐王奔走,正是在巫蛊之祸后。
巫蛊之祸乃是大楚朝诛灭九族的大罪,可建安帝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之人竟敢如此胆大包天,朱贵妃为求齐王立储,竟暗行巫蛊,被揭发之后,虽然满口狡辩之言,却还是立刻下狱,随后武安侯府被围,齐王亦被幽禁,建安帝令内府和皇城司调查此事。
没有人想到宋嘉彦在为齐王奔走,武安侯早年从军,朱氏已有嫡系在军中供职,且就在距离京城不到百里的洛州,宋嘉彦为齐王送信,安排齐王和武安侯一家出逃,可就在距离起事只有两日的时候,裴婠将宋嘉彦参与谋反的证据送到了皇城司衙门里。
而后,便有了她大限来时的血夜。
裴婠越想心跳的越快,所有事都在提前,她更没想到长乐候府的案子未完,巫蛊之祸便事发了,倘若前世的轨迹未改,那齐王谋反,几乎就在半月之内!
裴婠深吸口气,当年有宋嘉彦为齐王奔走,那如今谁会帮齐王呢?
……
城南的僻静茶肆里,宋嘉彦面色煞白的坐在昏暗的一角。
不多时,一个人影快步从外而入,视线在大堂扫了一圈,笔直的往他这里走来。
宋嘉彦几乎立刻就站了起来,“韩先生——”
韩清摆摆手,“坐下说话。”
宋嘉彦落座,可仍然十分紧张,还不等韩清坐定,便道:“韩先生,我当真试了两次的,可是禁军看的太紧了,似乎有人专门交代过保护裴敬原,不是我不愿意为齐王殿下效力,实在是没办法,我总不能直接被别人当成刺客……”
韩清一双眸子略显阴郁的看着宋嘉彦,“殿下知道你的难处。”
只一句话,宋嘉彦便大大的松了口气,可仍然极快的道:“裴敬原的案子现在已经变成三司会审,我已经完全摸不到了,刑部如今只有尚书和侍郎可以……”
韩清忽然凝眸,“想做尚书吗?”
宋嘉彦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话,侍郎?怎么可能?
他一个新科进士,能直接留在京中入六部,已经是万分不易了。
“先生在说什么……”
韩清倾身,“富贵险中求,殿下知道你是个有抱负有野心的,眼下有件事,殿下吩咐你去做,若能成事,别说侍郎,便是尚书宰辅,以后都是你的。”
宋嘉彦双眸大亮,可随之意识到,一个小小的刑部员外郎都要让他帮着杀人,那这侍郎尚书之诺,又会让他帮着做什么呢?
一股子寒意爬上背脊,可宋嘉彦还是咬牙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韩清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你父亲在工部任职,半年之前城防修缮,是你父亲主管,殿下要你从你父亲那里将外城的城防图拿出来。”
……
武安侯府被围的消息不仅让裴婠心神不宁,整个京城,也似乎在一夜之间阴云密布,武安侯早年立有战功,一双儿女也都显赫非常,朱诚虽然卸任,可还有个朱贵妃在后宫圣宠不衰,而建安帝还未立储,齐王是部分朝臣眼中的储君人选。
这样显赫的门第,却触了天子逆鳞。
不管这逆鳞是什么,便是三岁小儿也知道京城之中要出动荡了。
裴婠午时睡了一个时辰,下午却仍然没等到萧惕过府,不仅如此,宫门处仍在戒严,三位殿下不曾出宫门不说,这日连早朝都弃了,又有几位老臣被急召入宫,制止傍晚,仍然留在宫中,宫内发生的一切外面不得知晓,整个京城权贵阶层却是风雨欲来。
等到了傍晚,裴婠实在等不住了,带着石竹出了侯府,一出侯府,便见京城之中仍然繁华如故,此时的世家官门或许心有隐忧,在着急的各方打探消息,可对平头百姓而言,贵族的事端,却和他们无关,裴婠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心底生出了几分悲凉来。
前世她死的太早,并不知道后来齐王有没有谋反,毕竟宋嘉彦至多算齐王内应,并不曾真的参与攻城,彼时齐王已经出逃,若举兵来袭,这满城的百姓何处可逃?
裴婠眉头紧皱,望着来往的人潮有些茫然,这个时候该去何处?
宫门是进不去的,萧惕若出不来,不知何时才能说上话,去国公府?国公府只怕已经知道了宫内的事端,她去也无益处。神思一转,裴婠想到了广安候府,前世宋嘉彦身处高位,为齐王犬马,这辈子的宋嘉彦虽然不比前世手握重权,可到底也入了刑部。
心思一动,裴婠吩咐道:“去广安候府。”
自从长乐候府出事,她多日未至广安候府请安,今日六神无主之时,竟起了探究的心思,然而刚调转车头,石竹却猛地勒了马,裴婠在马车里眉峰一皱,便听外面石竹道,“你怎么来了?”
裴婠掀开车帘一看,却见外面是空青御马拦下了她们。
空青在马背上一拱手,“大小姐,可算找到您了,小人奉公子之命而来,请您回府吧。”
裴婠扬眉,“三叔在我们府上?”
空青摇头,“不曾,不过这两日城里不安生,公子让小人在您这边守着,您最好也不要出府门。”
空青神色严峻,裴婠沉吟片刻点头,“那好,先回府再说。”
裴婠便又乘着马车返程,等回了侯府,不敢搅扰元氏,只将空青叫到兰泽院说话,“三叔还在宫里?”
“是。”
“武安侯府因何被围?”
“小人不知,不过事态有些严重,所以公子才令小人过来守着。”
裴婠沉吟片刻,“你可能送信给你们公子?我有急事要告诉他。”
空青唇角抿了抿,“大小姐是担心公子安危吗?大小姐放心,公子已做好了安排,城中诸事,公子也尽在掌握,公子说,让您只管相信他便好。”
裴婠有些焦躁,如今见不到萧惕人,她要如何把齐王可能造反的事透露给他呢,若真有谋逆,早做打算才可避免伤及无辜。
想着空青亦是萧惕最为信任之人,裴婠略一犹豫道:“武安侯府被围,一定是他们朱氏有人犯了错,我还听说,宫里也出了事,所以我猜,是朱贵妃那里出了岔子吧?”
空青微讶,显然,他并非一无所知。
裴婠又道:“我若是有事要你去办,你可能找别的人手?”
空青忙点头,“小姐只管吩咐便是。”
裴婠摆摆手,“不是我的事,是齐王,朱贵妃多半惹了祸事,齐王为朱贵妃之子,又颇有争储之势,多半会有些手段。”
空青的神色有些凝重,他为萧惕近侍,也帮裴婠送信多次,可到底第一次见裴婠为朝堂之事如此忧虑,而裴婠所言,仅仅靠着宫外之象便推断出了内宫情状,也实在叫人诧异。
“有一个人,为齐王座下门客,齐王倘若受困,他只怕要为齐王奔走,你若能调派人手,倒可对此人多加监视……”
略一犹豫,裴婠道:“广安候府的二公子,新晋刑部员外郎宋嘉彦,你当知道吧?”
空青的神色顿时有些古怪起来,裴婠见他如此,也有些奇怪,空青便道:“这一点公子早已想到,已经一早便命人监视了。”
裴婠点点头,微微松了口气,宋嘉彦私见韩清,还是萧惕带她去发现的,萧惕自然一早就知道宋嘉彦和齐王有牵扯。
裴婠不敢将话说的太明,自要稍加遮掩,既然见不到萧惕,只好将话先透给空青,于是又道:“这次事端看来有些严重,如今围了武安侯府,是前所未有,稍后只怕要整族降罪。”
空青望着裴婠,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可武安侯府并非寻常世家,武安侯府早年从军,如今在军中还有颇多族亲旧故,陛下若有心治罪,他们必不会束手就擒,如今不但要困住武安侯一家,还要当心他们私下出逃,更重要的是,他们万一生出别的念头来……”
裴婠这般说着,空青的表情越来越震惊,片刻后,空青道:“原来公子早就和大小姐说过。”
裴婠扬眉,空青又道:“大小姐说的这些,公子已经想到了,公子人在宫内,却早已有安排,但凡武安侯府有何异动,定能第一时间扼止。”
裴婠一惊,“他还安排了什么?”
空青被这般一问,却有些犹豫起来,裴婠瞧着他如此,却莫名生出强烈的探究之欲,“他的确与我说过京城会有动荡,只是不知如今安排到了哪一步?”
空青知道裴婠在萧惕心中分量,再加上裴婠适才所言,已表明她对局势有所预见,而这些预见与萧惕安排不谋而合,空青只能理解为萧惕曾对裴婠预警过。
既是如此,又有什么不能告诉裴婠的?
空青语声微低,“公子料到齐王或有反心,正等齐王朝洛州送信,此信一旦送出,便是齐王伏诛之时。”
裴婠有些吃惊,萧惕的洞察力果然非同凡响,巫蛊之祸昨夜才出,这么快他就想到了这般远的地方?
裴婠一边惊诧着,心底却生出了一股子莫名怪异之感。
她是靠着活了两辈子才知道所有事的走向,可萧惕呢?他竟能将所有事预料的分毫不差!
裴婠一边觉得怪异,一边打量了空青几瞬,空青被她看的有些发毛,垂眸道:“公子害怕大小姐担忧,并不让小人对小姐多言。”
不让对她多言?
裴婠心底轻哼了一声,面上却温和道:“你跟着三叔多年,想来最知道三叔过去的事吧?”
空青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攥,轻轻应了一声。
裴婠便问:“三叔一年之前为人暗算受了重伤,是怎么回事?”
空青面色微变,“是……是意外。”
裴婠狭眸,“我明白是意外,我只是想知道,是谁想暗算三叔?彼时三叔还未入京,怎会被暗算?”
空青唇角紧抿,眉头也紧皱着,却是不答裴婠之问。
裴婠目光顿时沉下来,空青一脸焦灼,半晌,顶不住裴婠目光压力似的道,“这些旧事,公子不愿大小姐知道。”
裴婠皱眉,空青快速看了她一眼,似有些难受的道:“虽是如此,公子一心为了大小姐,还望大小姐体谅公子,公子……公子过的辛苦,只有大小姐才是公子所求,这些旧事,大小姐便不要问了吧,小人亦……亦不敢告诉小姐。”
裴婠被空青一言说的心底七上八下的,那日问忠伯萧惕过的好还是不好,忠伯也面露难色,今日,空青更是直言萧惕过的辛苦,可大家不都说萧惕的养父母乃是言情书网,待他有如己出吗?
不问清楚是不可能的,可裴婠也知道空青绝不会再多说了。
心思一转,裴婠问道:“我哥哥去了江南已有月余,这几日我亦再未收到哥哥的家书,你可知他还有多久回来?”
这个问题显然好回答多了,空青忙道:“一月之内。”
裴婠顿时就想到了萧惕说的,她父亲的案子一月之内必有结果,她隐约生出一个念头来,难道哥哥下江南,和父亲的案子也有关系?
江南贪腐案本在皇城司手中,后来长宁军的案子生出,皇城司为了夺审案之权,便将贪腐案主审之权放给了金吾卫,随后哥哥便下了江南。
裴婠的眉头越皱越紧,江南……两湖……
湖州贪腐案!
裴婠蓦地睁大了眸子,她当然不会忘记,前世皇城司督主贺万玄,便是折在湖州贪腐案上,而那件案子,乃是萧惕亲手督办,最后更是亲自监斩,处决了贺万玄府上百多人。
前世贺万玄案发在先,齐王谋反在后,如今来看,这一世萧惕查贺万玄也是在先。
可萧惕入京还不到一年,他怎敢将手伸向贺万玄?!
裴婠一颗心越跳越快,迷雾只剩下最后一抹,而那个让她觉得处处诡异的真相,似乎就要浮现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冲鸭!估计还有一万多字结局!
月底开《仵作娇娘》昂~
第82章 背叛
连着三日萧惕都未出现,空青人在侯府,倒是十分镇定。
第四日下午,明确的谕旨终于从宫中传出,虽未点名朱贵妃之罪责,却下了将齐王幽禁,以及将武安侯朱越下天牢的旨意,想来这三日之间,朱贵妃的巫蛊之罪已经查实!
裴婠在侯府收到消息,叫来空青问询,“三叔这几日在何处?”
空青略一犹豫,“公子多半出城了一趟。”
裴婠心头一跳,“出城?出城做什么?”
空青有些歉意的道:“这个小人不知,不过公子如今要查证的,并非齐王一人之事,其他人的罪证,公子亦在私下收集。”
其他人?裴婠狭眸,“可是要查皇城司督主贺万玄的诸般罪证?”
若放在从前,裴婠必不可能这般简单就问出疑问,贺万玄之罪未露端倪,她这般一问便是露出破绽,可如今情势不同,裴婠顾不得那般多了。
空青眼底又闪过古怪神色,“大小姐……怎么什么都知道?”
裴婠当然不能说出实情,只是她心底压着的大石忽而松了,原来萧惕与皇城司有牵连,不过是为了查贺万玄之贪腐,可这辈子的萧惕是如何知道贺万玄在两湖敛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