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历史古珀读过。
柏水之战非常有名。梁光帝迁都南安,但北鲁王裘申当时已被打上明晃晃的反贼标签,他不愿给梁朝任何喘息的机会。于是仅筹备了一年半,就出人意料地集结兵力,强渡樊江。
他兵强马壮,又早有预谋,一过樊江就攻下了白水城作为据点,与南安遥遥相望。
柏水是樊江的一条支流,白水城就建在柏水边上。从地理位置上讲,白水城位于南安的下游,地势比南安更低一些。
大概就是这样的地理优势给了梁光帝巨大的信心,再加上多年担惊受怕的生活让他对裘申恨之入骨,他同意了武将出战的提议,集结了当时梁朝还能集结到的所有兵力,交给了统帅宋矛,希望他能一举击溃裘申,夺回失地。
可惜,宋矛最终也未能实现梁光帝的这个心愿。梁朝输多赢少,伤亡惨重。宋矛关键时刻决策失误,自知进退俱无生路,竟在最后关头带着残部直接南逃。留下只余两千兵力的南安,像个不足岁的婴儿一般,卧在北鲁十万强兵跟前。
国已不国,八方无援。梁光帝最后的尊严是赶在裘申杀进南安行宫前自缢。
梁光帝的死亡,标志着梁朝的统治历史正式结束,也开启了后续长达七十多年的群雄割据时代。直到一百七十多年前,本朝开国皇帝萧铮以强大的智谋和武力收复了大大小小的势力,开创盛朝,天下才恢复统一的局面。
燕逍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棋局,数了三十颗黑子放到了古珀面前,自己则拿了二十块颗白子,问古珀:“若姑娘是刚至南安的梁光帝,手握十五万兵力,面对鲁王十万精兵,姑娘会如何做?”
当年的局面非常复杂,当然不是燕逍口中的这几句话能概括的。但燕逍将大部分条件都先忽略了,只保留最基本的兵力和局势,想要与古珀进行一场特殊的“对弈”。
古珀调出南安附近的地形图。她曾去过南安,但没能进行深度探索,所以数据库中的地形图精细度不高。
古珀把所有黑子堆在一处,又挑了三颗黑子,分别放在黑棋堆的东面,西北面和西南面,道:“大部队据守南安,其余兵力三分,驻守白水,郭汜,钧庭,监察樊江。”
燕逍说:“北鲁王早有预谋,他兵力强盛,又出其不意,在海口处上岸,夜间奇袭,直接夺下了白水。”
燕逍手上二十颗白子倾泻而下,瞬间将黑棋堆东面那颗孤单的小黑棋淹没。
“分两万兵力驻守郭汜,钧庭及周边城池,巩固西北防线,主力扎营流青涧西岸。”
古珀伸手,从黑棋堆中分了四颗黑棋出来,将西面防线整个围守起来,形成一条难以突破的关卡,再从剩余的黑棋堆里一抓,将十几颗黑棋堆放在了南安与白水之间的流青涧。
燕逍排出四颗白棋与流青涧的黑棋对峙,道:“阵前叫喊,不应战。”
而后,仅留了五千兵力留守白水,将其余所有白子轻轻推到了两堆黑棋中间,道:“取潍城。”
潍城与南安比邻,两者之间再无其他障碍。
“下白水,回援。”
古珀表情不变,从主力中分了一部分兵力回援,之后将流青涧前的棋子往前一推,击溃了燕逍的防线,吃掉了三颗棋子。
“别蜀布军,阻援军,攻南安。”
燕逍分出一部分兵力,阻在了梁军回援的路上,主力直接进攻南安,南安的兵力渐渐被消耗,棋盘上中央那堆黑子一颗颗被燕逍拿走。
梁军主力遭到了一些阻碍,但终于还是在城破之前赶了回来,和南安的兵力一东一西,将孤军深入的白子包围住。
燕逍面色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局面,他收拢军力,往南面突围。北鲁兵力强于梁军,只要摆脱了被合围的局面,仍有一战之力。
那堆白棋在燕逍的推动下,开始往下移去,眼看就要脱离古珀精心布下的包围圈。
古珀指尖轻移,驻守在西面的两万五梁军顺着渭水而下,在鲁军南面,筑起一道新的兵力。
北面是樊江天险,孤零零的白子堆面对着西南东三面黑子的围攻……
第20章
房门被轻轻扣了扣,房内的燕逍回过神来,道:“进来。”
燕三轻声推开房门,引着严舒进门,再退出将门关上,守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燕逍问。
“燕七那边得到了新的消息,我就赶着给你送过来了。”严舒边回答,便从怀里摸出了一枚印章和一封信。
燕逍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冷笑道:“吴家?”
他从桌上翻出一本账本,递给严舒。
严舒细细查看起来,越看越目瞪口呆,“这才几天?你们连这个都弄到手了?”
与这账本相比,他此次带来的信件和印章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了。
严舒啧啧称奇道:“你亲自出马,果然不一样。”
东西是因为循着古珀给的提示,细细地搜查了康福巷,发现了对方真正的据点后得到的。但燕逍没有细说,只看了严舒一眼,问:“传信这种事,随便派一个人来就行了,你过来做什么?”
严舒将账本放下,凑近燕逍身边,低声道:“还有一件事……京城那边传来消息,圣上近日将五皇子带在身边,似乎有意,立五皇子为太子……”
燕逍回忆了一下京城的局势,分析道:“太子被废之后,众多皇子中,三皇子气势最盛……圣上是想要扶五皇子与他分庭抗礼。”
严舒点点头,说:“不过对三皇子来说,谁成为太子都一样吧?反正谁当了太子,他都能把人踢下来……”
燕逍摇摇头,解释说:“你也太小看龙椅上的那位了……当初,三皇子能那么轻易斗过废太子,是因为上面的那位,对废太子不甚喜欢……他不过是做了回黄雀,借了螳螂的钩子先把名正言顺的那个给解决了罢了。”
“你是说……”严舒默默思索起来,感觉有些不可置信,“上面那位这么些年来,净做些荒唐事,怎么可能……”
“慎言。”燕逍打断他的话,“我们已经不在朝堂了,京城那边,暂且静观其变吧。”
“静观其变……”严舒玩味着燕逍说的这句话,突然问:“燕逍,要说你真的心灰意冷,无意于朝堂了,那我们现在在做的事算什么?难道你真的就打算等着那位……再不计前嫌地回去为他效劳吗?”
燕逍没有回话,他静静地摩挲着桌上一枚精致的镇纸,眼神明灭几瞬,最终还是道:“局势未明,一切还未可知。”
严舒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燕逍,突然轻笑一声。
燕逍扭头看他。
“呵,算了,是我想岔了。”严舒双手枕在脑后,轻舒了一口气,笑眯眯地看向燕逍,“管他们谁做皇帝呢?逍弟啊,反正表哥就跟着你混了!”
燕逍看不惯他没个正形的模样,摇摇头站起来,估摸着时间也快到了,于是对严舒说:“你且先休整一番吧,我与人有约,需得外出一趟。”
这几天来,他一边忙着往下查,一边有空闲就会去找古珀对弈论战。严舒来之前,他全副心神还停留在昨日和古珀谈论的云州战事上。
“有约?”严舒想起出门前老太太的叮嘱,双眼放光地问:“和谁?那个古家的姑娘?”
燕逍点点头,从宝匣中随手挑出了一枚玉佩,系在腰间。
“我听闻,你这段时间,和古家那个……走得挺近的?”严舒试探着问,见燕逍罕见地没对他这句话表现出厌烦的情绪,便大胆地凑近他,惊奇地问:“不会是真的吧?你看上人家了?”
燕逍斜睨他一眼,为他言语中的轻佻感到不喜。
严舒自觉失言,轻咳了几声,端正态度道:“咳,我的意思是,难得遇到一个你上心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要是喜欢啊,府内就可以安排人上门提亲了!”
燕逍面无表情,陈述事实:“她之前拒绝过燕侯府的提亲。”
严舒用扇子一点一点地轻点着下巴,思索道:“你还别说,她确实有点古怪……”
燕逍挑眉看向他。
严舒挤挤眼睛,“你都和她相处这么久了,就没想查查她?古家十三姑娘在云州的名气可不算小,这两年来大大小小提亲的人家都快把古家的大门踏破了吧,但是!”
严舒还想耍宝卖个关子,但见燕逍表情根本没有变化,于是只能无趣地自己接下去,道:“但是全部都被拒绝了。不管什么人家,不管好的孬的,都被拒绝了。”
燕逍认真想了一下,居然十分赞同般地点点头,说:“这云州,确实没有什么人能配得上她。”
这意思,竟是觉得古珀拒绝了所有提亲是再正常不过的意思。
严舒惊得差点不会说话了,“什么意思?”
燕逍干脆无视他,确认自己已经收拾好之后,转身直接离开。
“哎哎,你等一下啊!”严舒回过神来,立马追上,“我跟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燕逍嫌弃地避开他想要搭上来的手臂。
“你听我说!”严舒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跃跃欲试地看着燕逍,“之前老太太派人去说媒的时候,你们可还没见过,那姑娘估计也不知道你就是那个燕侯爷!”
说到这里,严舒一展折扇,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道:“现在你们相处得如此愉快,你再去将此事一提,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吗?我过去,刚好帮你掌掌眼,看看她是不是对你有意啊。”
燕逍不理他,只径直往前走,却没有再出言阻止他。
正是人间四月天,谭应城内,繁花压低了枝桠,借着应江欣赏着自己的美貌。偶有水鹭或船只行经,撞破波光粼粼的镜面,会惹来她们娇俏的抱怨。
应江两岸遍布着潭应最有名的几家临河茶庄,其中最出名的还要数古家名下的荟茗茶庄,茶味最好,观景点亦最佳。
四月的江景美得动人心魄,引人驻足也是寻常。只是不书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往年从来不曾对这些上过心的主子,是因着什么在窗边愣愣地坐了半个时辰。
正当他想说点什么时,一直呆愣着的古珀眼神重新有了聚焦,她探出头盯着江面,面上虽然还是没有表情,但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
不书在古珀后面踮了踮脚,应江上仍旧是船来船往,他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突然想起最近那个常常往来的客人,不书小声地询问古珀:“公子……是那燕公子,来了吗?”
古珀点点头。
不书心底隐隐有些猜测,但又觉得有些不寻常,于是又试探着问:“燕公子来了,公子很……很开心吗?”
古珀分析了一下硬件状态,点点头,又诚实地回答:“对,开心。”
不书万分纠结起来,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又觉得自己再胡乱问下去,就算是逾矩了。
他纠结间,古珀朝船上已经发现了自己的燕逍挥了挥手。
燕逍点头微笑,算作回应。
正陪着燕逍站在船头,四处环顾的严舒,就发现燕逍突然盯着岸上某处,然后神情莫名地柔和了下来。
严舒顺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去,凝神望了一会,随着行船又往前推进了几丈,终于看清了茶楼窗边站着的主仆二人。
他用扇子敲了敲燕逍,问:“那就是那位古家姑娘?”
燕逍点点头。
严舒顿时挂上一脸老怀欣慰的笑容,上上下下打量了燕逍好几眼,道:“哎,亏我和老太太之前还担心你这个性子不讨女子喜欢,如今看来……哎,就凭你这非凡品貌,只消露露脸,就能把那些女子迷得七上八下了。”
燕逍皱眉,斜睨了他这个没个正形的表哥一眼,问:“这是何意?”
严舒执扇指向古珀所在的方向,揶揄道:“你这还不明白?看看那位古家小娘子看你的眼神,明显已经倾心于你了。”
“这样的眼神就是倾心的意思么?”燕逍问,他低头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发现身边确实没有其他人望他的眼神和神态同古珀一致。
“……你该不会从来没有注意过京城那些女子看你的眼神吧?”严舒激动地挥了挥扇子。
“我为何要去注意那个?”燕逍蹙眉,对严舒手上乱挥的扇子很有意见,干脆直接在船上与严舒过了几招,将扇子抢了过来。
正好船已经快靠岸了,燕逍不等船家停下,直接运气一跃,落到岸上。
技不如人的严舒在船上急得跳脚,“哎!你还我!”
燕逍看着他着急的模样,难得勾唇一笑,他将扇子抛回给严舒,道:“你自去寻乐,莫要跟着我。”
“好好好!不打扰你们!”严舒拿回失而复得的扇子,连忙表忠心。
燕逍则直接转身,拐进了巷道中。
茶楼上,古珀的视线一直追随着燕逍,直到燕逍拐入巷道不见了踪影,才起身坐回茶案边,望向门口。
旁边,纠结了好一会儿的不书终于积蓄起了勇气,道:“公子……姑娘家,不好直直地盯着一个男子……”
之前几天,不书都是留在外头伺候,他也不知道自家小姐面对那燕公子时,居然是这副模样,还以为那人过来,只是寻常地谈些生意。
“为什么?”古珀问。
“嗯……不合规矩。”不书想了想,终于找了个委婉点的说法。
古珀眨眨眼,搜寻了一番刻录过的,关于“规矩”的信息,找出了一堆《女德》、《七戒》之类的内容。但她发现自己极少依照里面的内容行事。
“我们作男子装扮,在外行商,已经是不合规矩了。”
不书闻言,满脸通红,没有再出声。
过了一会儿,燕逍到来,不书便行礼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