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两个男子默契对视一眼,应声离开。
剩下的人一边在附近搜寻起来,一边等待着。
就这样,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日已西斜,吴老大口中的“牧老”一行人才来到此地。
相比于吴老大这边轻装简行,牧老那边则额外赶着两辆驴车。拉车的牲口一见到溪水,差点要脱离赶车人的控制,直往溪水奔去,可见车上物品的重量不轻。
“牧老。”吴老大迎上去,对着一个约莫五十岁的老者行了一个礼。
牧老一挥手,示意他无需多礼,直接了解起现下的情况。听完后,目光幽深地盯着面前被破坏的木桥。
“我之前已经让石镇他们往前面探过路了,却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管这断桥是不是针对我们一行,我们今晚都不能留在此处,冈沧那边……”
“不急。”牧老抬手阻止吴老大继续说下去,“桥是一定要过的。你之前说,石镇他们没在前面发现什么异常,对吗?”
吴老大讪讪住口,低下头掩饰住被打断的不悦,状若恭敬地点点头。
牧老没放太多注意力在吴老大身上,得到肯定答复后,直接叫出队伍中一个精瘦的引路者,与他详谈起来。
半晌,牧老心中有了决断,于是指着边上的驴车对吴老大吩咐道:“驴车无法直接淌过清溪,你派几个人,将车上的东西先卸了,一样一样搬到对岸去。”
安排好财物,牧老又说:“马上就要入夜了,我们之前的计划出现了问题,今夜如果贸然赶路,很可能要遭伏,方才列小哥跟我说了附近几个可以休整的地方,你且找几个人跟他过去看看,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我们今晚先在那里对付一夜!”
吴老大眉头紧锁,刚想说点什么,抬头就碰上牧老凌厉的视线。
他心念几转,而后不知道想到些什么,脸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点点头应是,就直接下去安排了。
——
“公子,你说的那伙人,真的会到这边来吗?”不书藏在一处山丘后,有些忐忑地问古珀。
古珀点头:“会。”
两个时辰前,古家一行人在官道上遭遇了一伙拦路者,古珀上前与那领头的男子交谈后,竟直接带着古家一行人上了那男子指引的小路。
事情过于蹊跷,但由于此次随着古珀出行的都是些跟随古珀多年的忠仆,他们深知古珀那非人的判断力,对古珀的任何决定都深信不疑,于是没有异议地踏上了这条未知的小道。
才刚走了一小段路,古珀便下了车。她直接舍弃了碍事的马车,简单地给每个随从安排了任务。
现在,其他随从都依令离开去办事了,古珀则带着不书四处查看。最终,躲到了一处低矮的山丘上。
但不书到底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子,她一边完全信赖着古珀,一边又克制不住地有些紧张。
古珀一炷香之前就发现了她的情况。
如果是以前,古珀根本不会理会。人类自有一套应激系统,在这种情况下会紧张是非常正常的,只要不书的情绪不会对她的计划造成负面影响,那么对她而言无关紧要。
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她主动开口解释道:“只有这里可以供他们休整了,其他地方,谷廉他们已经‘处理’掉了。”
不书瞪大眼睛看了过来,意识到古珀这句话是在安慰她之后,朝着古珀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她感受着因古珀一句话而奇异平静下来的心跳,安静地继续藏好。
过了一会儿,谷廉带着两个护卫,回到了古珀的藏身处,低声地跟古珀汇报着情况。
古珀点点头,认真倾听着。
她的脑海中,命名为“截杀.xyz”的项目日志随着谷廉汇报回来的情况,一点一点地更新着有效信息。
随着各个关键信息点的完善,项目右侧,罗列着项目可行性方案的一栏中,一部分方案开始因为实时成功率不足而被删除,而其他符合了实时变化的方案,则开始自动完善起来。
古珀按照项目进度,将产生的命令一条一条布置下去,古家几个随从来来回回,一直从下午忙到了夕阳没入西方群山,才重新聚集到一处。
而不远处,牧老一行人也借着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来到了探查后的地点,开始为过夜休整做准备。
整个计划已经依照古珀的计划,进行了一小半,来到最关键的时候。
夜色中,古珀对着面前的七个随从,低声吩咐:“谷廉,你带着三个人为一组,守在第三号标志处。其余三人到第四号标志处。你们单个的武力都比不过他们的人,切记不要分散。在标志处,遇到对方的人,只要他们人数不高于三人,就可以借着之前的布置,直接将他们截杀。”
古珀口中说着杀人的话,但她的神态语气和平时谈生意时别无二致。宛如他们一行人今夜藏身于此,要做的也不过是一桩寻常生意。
随从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咽了咽口水,明显是有些害怕。
“公,公子……”他踟蹰了很久,终于是开口说话了,“这,我们真要干这杀人的勾当吗?”
他倒不是没有杀过人。他们这伙人跟着古珀行商,到过许多地方。近年来世道不好,土匪盗贼也直面遭遇过好几拨。
只是被动防守与主动杀人到底是有区别的,他有些说不清的紧张与心虚。
古珀轻蹙着眉,没有立刻回话。她能分析出说话的这个人心态有些不稳定,但这种不稳定与几种常见的临战心理异常无法简单匹配,她准备检索其他解决方案。
倒是谷廉的目光冷冷地瞪向了说话者,直接道:“古息,当年是谁把你从马厩里带出来的?”
古息被谷廉的目光吓住,一时竟忘了害怕。
谷廉继续斥道:“大家这几年跟着公子走南闯北,什么土匪盗贼没遭遇过,又不是没见过血的弱鸡子,看你那个孬样!这几年我们跟着公子,日子不知道好过了多少,你明年就要把马家那个漂亮的小娘子讨回去当媳妇了吧?那钱是哪来的?你自己想清楚,公子何曾害过我们?那伙人是杀人劫财的强盗,今夜我们要是能将他们拿下,就是立了大功,知府老爷都要上书表彰的那种!这种关头,你要是想犯孬,别怪我先不客气!”
听到谷廉的话,所有心里犯着嘀咕的人都收起了小心思,那古息更是低着头,惭愧请罪。
古珀见他们自己稳定下来了,于是继续将话说完,“大概一个时辰后,那边就会发现不对劲了,你们时刻注意我这边,当见到火光时,第三号标志处的人迅速转移到第一标志处,将人拦住。第四标志处的人则赶往第二标志处。”
古珀边说,边回想了一遍整个计划,最后确认道:“夜里视力受阻,你们按着我之前的布置,足以将他们吓住,困在那处山谷。”
所有人都认真地听着古珀的计划。等到古珀差不多将事情交代完后,谷廉膝盖一屈,对着古珀半跪下来,其他人一看谷廉的行为,也跟着齐刷刷跪下。
“属下明白。属下一定竭尽所能,不负公子所托!”
古珀点点头,这个方案下,对应的一整套突发事件应急方案正在高亮闪烁,她把几个关键点都跟面前七人一一阐明,最后吩咐道:“万事小心,不必强为。如果战况发生了任何不在我预料中的状况,马上来向我汇报。”
谷廉一行人抱拳应是,随后直接转身离开,消失在林间茫茫的夜色中。
第26章
廖五个子不高,混在吴老大一行中像只发育不良的猴子。
他原本跟着的不是吴老大。但这种世道,人也不比牲畜好上多少,都是被倒来卖去,没个清醒的时候。
比起他那些已经不知道死在哪座山头的兄弟,他因为平日里吃得少,又有一把力气,倒是勉强苟全到现在。
此刻,他们剩下的二十多人围拢在一处,廖五鼻尖还是以往那股熟悉的,缭绕不去的汗臭味,但他却抖得厉害——
第一批出去巡逻的人失踪了,第二批出去找他们的人也没有回来……
四野一片寂静,夜里的山林中藏着青目巨颚的三头怪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跟着吴老大作恶这么多年,就是几天前从云厥落荒而逃时他都没有如此害怕过。这是第一次,他切实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死亡的窥视。
他偷偷用余光去看吴老大,企图找到一丝安慰。
但吴老大的神色也已经不复此前的镇定与恭敬,他烦躁着来来回回走着,突然对着牧老吼道:“我们现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再晚就来不及了!”
牧老面色也非常沉重,但他还算镇定,不屑地看了吴老大一眼,道:“你怕什么?他们只敢在背后做这些小动作,没有正面攻过来,证明他们实力根本不如我们!你别再派人出去了,我们在这里等到天亮,马上就走!”
“等到天亮?!”吴老大捏紧拳头,克制住自己一拳揍向牧老的心,“老子白天里真是撞了鬼,还想着听听你这个‘师爷’的意见!呵呵,在这里等到天亮,等他们人都到齐了,再把老子们一锅端?”
听到这话,牧老脸色白了几分,问:“那你想怎么样?”
“走!现在马上走,一起走!”吴老大道:“驴车都扔了,东西能拿上的我们都拿上,往东北面我之前说的那条道走,什么也别管了,到了冈沧再说!”
牧老瞪着眼睛,“我们现在过去,怕是正好遭了他们的埋伏!”
“呵,你之前也说了,他们现在正面还打不过我们。老子就不信了,就算他们设了埋伏又怎样?老子所有弟兄们一起上,踩都把他们踩死!”
牧老眼珠子转了转,明显是被快被说服的样子。两人又交流了几句,把各种细节都安排妥当,终于达成了共识!
他们把两辆驴车卸了。吴老大狠狠地给了两头驴子一鞭子,那两头驴受了惊,扬蹄往林间奔去,算是为他们吸引一些敌人的注意力。
然后,吴老大又开始指使剩下的人将那些精贵的东西带上。
廖五就像个傀儡一样,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一行人就这样聚拢成一团,开始像东北面走去。走到半道,廖五就发现自己做了件蠢事!
他之前神思恍惚,落在人后面,没想清楚就抱了个大箱子。这才走了一小段路,这箱子就压得他双手酸痛。
他咬咬牙看着身边的人,勉力支撑起精神继续往前走,但还是逐渐被落在了最后头。
正当他琢磨着是否冒险将箱子扔掉时,前方突然发生了一阵骚乱!
廖五抬头望去,前方是一条山沟,大部分人已经走到了山沟里面,骚乱就发生在山沟里,人群互相拥挤踩踏着向后退来,想要爬上来。而还没跳进沟里的人,像是发现了什么巨大的危险,尖叫着往四面逃开。
看到这情形,廖五被吓得瘫软在地,他直接放下箱子,转身欲逃。
没想到的是,他刚一转身,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
“啊!别,别杀我别杀我!”廖五大喊。
吴老大恶狠狠往他的后背一踹,“喊个屁!”
廖五转身,见到吴老大,勉强镇定下来。
吴老大瞪他一眼,道:“东西带上,跟我走,快!”
廖五回过神来,点点头,重又把箱子带上,跟着吴老大往回走。
一路上,吴老大骂骂咧咧:“早知道就不该跟那个玩意走,尽出些馊主意,要不是……老子直接宰了他!”
说完,吴老大掂了掂手上的箱子,又回头确认了一眼廖五手上的大箱子,放缓语气道:“老五,你就老老实实跟着我,我们有这两箱东西,到哪里都能混得开!到时候,老子再拉一帮兄弟,直接让你做老二!”
廖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迷迷糊糊地应着声。
另一边,古珀早在他们准备动身之时就燃起了火堆,通知了谷廉他们。
之后,她带着不书转移阵地,来到之前探查好的一处安全地点重新隐蔽起来,方便继续观察那伙人的情况。
哪知道,到了安全地点之后,才发现一头驴比她们先到了这里。
驴悠闲地啃着草根,看到了古珀主仆二人,还诙谐着喷了口气,算是打了个招呼。
不书自告奋勇道:“公子,这驴子留在这,要是发出点声响,害我们暴露了就不好了……我会赶驴,我先把它牵走,很快回来!”
古珀想了一下,指了一个安全系数最高的方向,道:“你往那边去。”
不书点点头,上前赶着驴子离开了。
这个地方是古珀基于四面的地理位置选定的,她知道,谷廉那边困住对方所有人的概率不大,总会有几个个体会因为各种不可控的因素,脱离主体队伍,向四面溃逃。
而因为人手和物资实在有限,她没有办法实现全面的布防,所以,她只能放弃了这部分人。
为了避免自己和这部分人遇上,她选择了靠近官道的一处山丘作为藏身地——不管那些人执意要去冈沧,还是选择回潭应,甚至为了避难往山林更深处走,都不会经过这里。
但有时候老天爷特别喜欢用这种低概率的事件开玩笑,比如昏了头,随便选了个方向乱窜的吴老大和廖五,就直直往这个方向来了。
吴老大发现古珀的那一刻,他一时有些迷糊,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藏在此处,但事态由不得他细想,他将箱子转到左手抬着,拿起绑在腰间的大刀,向着古珀逼近。
对方有两个人,古珀处在非常危险的境地!
突然,东南方传来一声响亮的驴叫,吴老大心念电转间,侧过头。他的眼睛仍是死死盯着古珀,但话是对着身后的廖五说的。
“老五,我去找驴。这人看到我们了,不能留,你把他就地解决了!”
廖五还没反应过来,吴老大直接回身,抱过他怀里的箱子。
那箱子实在太重了,吴老大不得不舍弃了自己原本的小箱子,想了想,为了稳住廖五,又把刀扔给他。
“快点,解决完了马上来找我!”
说完,吴老大抱着箱子往驴叫声的方向走了。
廖五捡起地上的大刀,咽了咽口水,一步步逼近古珀。
——
夜色中弥漫着一种晚风也吹散不去的压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