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凉皱起眉头,“他们那伙人手上本就沾血,现下道上没了生意,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也是情理之中。”
“那,那怎么办?”刘大夏急得抓抓脑袋,季凉身上不断传出的血腥
味惹得他十分焦躁,“季大夫,现在黄远山这边的人越来越少了,偶尔来一对商队,也都是做足了准备的!咱们寨子现在可打不过虎头寨他们,要是他们突然发难,寨子里可怎么受得了!要么……我们先下手为强吧!”
季凉眉头几乎皱成了结
季凉管理下的匪寨从不将事情做绝,只收些钱财便会将商人送走。
可虎头寨不一样,季凉虽然不曾亲身出去劫商,却常听村中人提起。虎头寨不仅劫财,连人也不会放过。他们将老幼杀害,成年男女则带回寨中充作奴隶,稍有反抗便直接杀掉。
也因着这种血腥作风,明明比他们晚到两月的虎头寨,如今的实力已经稳稳压过他们一头。
季凉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可。”
他说完,对着刘大夏吩咐一句:“你在此地等我”,便又推开门进了房内。
刘大夏等在院中,焦躁地来回走动,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季凉重又走了出来。
他靠近刘大夏,偷偷从怀中将一个小纸包转移到刘大夏怀中,边低声道:“你找个机会,将此药下到虎头寨饮水井中,此患可除。”
刘大夏隔着粗布衣衫吗摸了摸着怀中的纸包,兴奋地点头,“我必将此事办妥,季小大夫放心!”
季凉蹙着眉又仔细吩咐道:“虎头寨中守备深严,你要瞒过他们对井水下药恐怕也不是易事,你且小心着些,实在不行便不要勉强,我还另留了些后招,也不用全靠此药。”
刘大夏听话地点点头,心中却计划着一定要将事情办好,对着季凉拱了拱手,便退下了。
刘大夏离开后,径直找到了刘耳朵和其他几个身形敏捷的男子,带着他们出了寨门。
刘耳朵在路上问道:“大夏哥,我们去哪?”
“虎头寨。”刘大夏道。
“去那里做什么?”刘耳朵问。
刘大夏停下,对着几个人严肃道:“近来行商不多,虎头寨跟我们一样日日只出不进。我方才突然决定回寨,便是因着在埋伏处偶然发现他们的人!他们突然出现在那处,我想,他们是准备对我们寨子动手了!”
刘耳朵气得涨红了脸,但话音中却带着颤抖,“这些杀千刀的!他们,他们可是……”
刘大夏知道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我知道。他们都是真正杀过人的,我们正面斗不过他们,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他挨个看过所有人,继续道:“你们是村子里最滑不溜秋的几个人,脑子也灵光,待会我们过去那边,你们小心躲好,今日我们只监视他们平日里的动向,切勿打草惊蛇。”
刘大夏细细吩咐完,见几人都明白了事态的重要性,便带着人往虎头寨的方向走。
还未到虎头寨,却发现有七八个虎头寨的壮年汉子,拎着一些东西往山道的方向走。
刘大夏与其他几人对视几眼,默契地跟上他们。
待虎头寨的几人停了下来,刘大夏才知道他们外出的意图。
虎头寨的几个男子选了山腰上一处能看到山道的地方,升了火,拿出几只野味并几坛子酒,竟是打算一边吃食一边继续监视山道的动静了。
烤野味的味道很快传了出来,刘耳朵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天色。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天空一片蒙蒙的昏黄色。
他对着刘大夏小声道:“大夏哥,他们不会是打算在这里守夜吧……看来虎头寨确实快撑不下去了,夜里的时间都不愿松懈。”
刘大夏低着头,思考着是不是直接离开此处,继续往虎头寨中摸去。
他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听到刘耳朵低声惊呼一句:“咦!肥羊!”
“什么肥羊?”刘大夏被打断思绪,恼怒道:“咱们是肥羊还不一定!”
“不是!”刘耳朵拍拍刘大夏的肩膀,示意他往南面山道看,“大夏哥,你看那边!”
太阳已经半沉入西边,大半个天穹暗沉沉地压下来。南边山道的尽头,一行人缓缓迈步而来。他们一半身子隐在暗中,另一半则被暮光耀得发红。为首的两人姿态放松地行走着,惬意得仿若在自家后花园闲逛,他们身后另有四个仆役,牵着两辆马车紧紧地跟着。
恍惚间,为首的一人状若无意地抬眼扫过刘大夏这个方向,正与刘大夏对视了一瞬。
刘大夏微微瞪大了眼睛,后背的汗在春日晚风的吹拂下开始发寒。
他浑身寒毛直竖,牙关不自觉开始发颤。
“大夏哥,你愣着干嘛呢?”刘耳朵又碰了碰刘大夏,“糟了,虎头寨那些人已经往山道那边去了!哎!我们又晚一步!”
刘大夏身边其他人也急得站不住,纷纷开始催促刘大夏带他们过去。
刘大夏回过神来,转头一看,果然见方才还聚着喝酒吃肉的虎头寨一伙人已经消失不见,他们走得急,甚至连地上的篝火都没来得及踩灭干净。
刘大夏心中焦急万分,行动间却冷静得诡异。
他不发一言走过去,将那点苟延残喘的火苗彻底踩熄了,回头对着正望着他的几个人说:“走,回寨。”
刘耳朵喉头一堵,有些不忿,“大夏哥,你怎么回事啊?我们不去吗?现在过去也许还能喝口汤呢!”
“喝口汤?”刘大夏吐了口唾沫,勉强止住心头的焦躁,直接举步往寨子里赶,“喝什么汤?要变天了。”
第72章
刘大夏留下了刘耳朵和其它两个人在原地监视山道那方的动静,嘱咐他们若有变故马上派一个人回寨跟他报信,便带着人匆匆往寨中赶。
红日已经完全没进了西方的地平线,堪堪露了一半脸的月亮悬在天边,泛着冷冷的光。
入夜了。
刘大夏一行走到一半,便听到西边传来一些异常的响动,像被逼到绝境的人的哀嚎,又像兵刃相交的声响。
身后有人颤抖地开了口,“大夏哥……那边,不是虎头寨吗?”
黄远山上两个匪寨都在半山腰的位置,但虎头寨的位置相对来说更靠近山脚。
刘大夏咬咬牙,加快了脚步,如果不是为了保存体力,他此时更想直接跑起来,“别管那个,快走。”
几人赶到寨子附近,刘大夏便见村寨门口处一片寂静,却隐约可以看到寨中如往常般的灯火。
“这是什么味道?”刘大夏身后一个兄弟突然问。
经他一提醒,众人终于发现空气中一点若有似无的草熏味。
刘大夏瞪大眼睛,“不好!”
季凉曾隐晦同他提过,他手中有一个燃烧后,气味能使人昏迷的毒烟方子。只季凉从来不支持他们的打劫事业,就没有直接将方子交给他。
如果现下季凉被逼得用出了毒烟,那必定是寨子中遭了什么严重的变故!
想到这里,刘大夏连忙拔足向前奔去,身后众人也顾不上疑惑,连忙跟上。
他们一行还没能进寨子,就被早就埋伏在寨子口的三个男子拦下了。
那三人身形敏捷,隐匿在树枝间或寨口的阴暗处,悄无声息。
刘大海有勇无谋,方才一心只想冲进寨中,直到三人自己现了身形,横腿将他绊倒,他才惊觉附近藏了人。
刘大夏快速从地上爬起,咬咬牙,“兄弟们,就三个,跟老子宰了他们!”
跟着刘大夏回寨的另外还有五人,几人见自己这方人数占了优,也无惧地冲了上去。
对于那三个日日都经受训兵之法的兵卒来说,这几个匪徒的招式和阵型简直像个笑话,别说是以三敌六,就是以一敌六都不是不能一搏。
三人三下五除二将刘大夏等人制伏,用地上散落的麻绳轻易将人捆了。之后,其中两个继续留在寨外隐匿,另一个则一拖六,将被控制住的六人拖着往寨子中走。
方才被打趴下的时候,刘大夏内心都不曾如此绝望。
他看着面前人挺直的脊背和迈得稳实的步伐,知晓自己方才心中隐隐的猜测已然成了真——
寨子已经全部沦陷了。
果然,一迈进寨门,刘大夏就看到寨中来来回回有许多陌生人在巡视着,他们手中拿着长-枪,腰间配着长而弯的刀刃,行走间每个步子的距离和速度几乎一模一样,分明是训练有素的兵卒模样。
奇异的是,那些兵卒明显与拖着他们往前走的人是一伙的,但他们彼此之间并不交谈,连眼神交汇都没有,只严谨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仿若对旁的事毫不关心。
但刘大夏那种天生的直觉却告诉他,那些人巡视间,即使没在看他,注意力也极大地放在他们一行身上,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突然反抗,身上顺时就能出现好几个窟窿。
众人一路沉默,一直行到季家大夫的院落,拖着他们那人才停在院门口,简单几句说明情况,便将他们交给守门的兵卒,直接转身离开。
守门兵卒领过他们,带着他们继续往院内走。
进了院子,刘大夏才发现,他们寨子中的
人都被控制住了,所有留在寨中的年轻男子都被绑了麻绳,羁押在屋外。
刘大夏便提起心,担忧起村中的老弱妇孺,却听到屋内隐隐传来妇人的啜泣声响,那啜泣声哀切,充满着对未来的担忧,却完全没有什么歇斯底里的反抗和叫骂,想来屋中众人并未受辱。
守门兵卒带着他们,来到燕旗统领面前,“统领,寨外方才又进来六人,已全数拿下。”
燕旗点点头,示意兵卒将人带到那群同样被束缚住的男子群中。
刘大夏随着其他人蹲下来,燕旗便跟了过来,“你便是这寨子的另一个主事人,刘大夏?”
刘大夏一愣,随即嚷道:“什么另一个主事人,兵爷,你可看好了,老子是这寨子里的寨主,没有什么这个那个的。”
他此言旨在维护季家父子,若这些人真如他所猜测是官府军队,那他一人将罪认下,季家大夫便能说自己只是因着一手杏林之术被强留下,幸运的话,也许能上他处谋个正经的营生。
可是寨中其他人脑子却没有刘大夏转的快,他们闻言,看看刘大夏,又下意识偷眼去瞥蹲在人群中的季小大夫。
“眼珠子瞎转什么呢?连老子在哪都找不到了!”刘大夏恨铁不成钢,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喝住寨中人,又转头梗着脖子对着燕旗道:“军爷,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便是这黄远山的土匪头头,要杀要剐您看着办吧。不过寨中尚有老弱和被掳劫而来之人,只盼军爷别看走了眼。”
燕旗笑,“你们倒是都挺仁义。方才那季小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刘大夏闻言愣住,转头去看后面的季凉。
季凉低埋着头,看不清表情。一身文人长衫缩在寨中其他粗布褂子的粗人中,像个误入了仆役群中的受难公子。
燕旗又问了刘大夏几句,确认完一些信息,便勒令他们不得交谈,随后也不再管他们,迈着步站到一边去了。
气氛陡然压抑下来,院中除了春夜虫鸣,只有众人沉闷的呼吸声。
刘大夏闻着周围的汗臭和血腥味,感觉自己喉间宛若堵了块大石。
院中屋内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兵卒开了门,刘大夏便看见寨中一个最壮实的中年妇人手中抱着一个木盆,对着守门的兵卒说:“军,军爷,刘吉阿兄受伤发热,要取水降温,屋,屋中没清水了,可否能让我出去打个水?”
她身后还围了一圈妇人小孩,也不知是为了与她壮胆还是为了向兵卒施压。
那开门的兵卒抢过她手中的木盆,蹲在地上的刘吉立时便忍不住了,“兵老爷,求求你们……”
他话刚出口,一支长-枪已经直指他的面门,“不许喧哗!”
刘大夏正要开口,却见那抢过木盆的兵卒明显动作麻利地往院中打了水,送回妇人手中,刚到嘴边的话也就咽下去了。
他心下有些奇怪,越发觉得这些人来历有些诡异。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刘大夏心内一惊,抬眼望去,却见分明是两个时辰前自己在山道上看到的几个男子,此时正押着刘耳朵三人,进了院门。
方才同他说话的燕旗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大人,人都在此处了。”
燕逍点点头,“善。”
燕旗便又将自己方才从寨中众人询问出来的消息一一同燕逍说了。
燕逍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带着众人往院中另一件屋子走,显然是要进屋商讨接下来的安排了。
严舒只听完了燕旗的禀告,便离开燕逍一行,朝着蹲在地上的刘大夏等人行来。
他
面上带着笑,调侃道:“行啊,盗亦有道?我八岁之前也惦记着上山做个绿林好汉,劫富济贫,没想到如今却叫你们办到了。”
刘大夏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话,又听严舒嘲讽:“就是太弱了。不是准备了毒烟吗,怎么还叫人轻易拿……”
他自顾自说着,突然意识到不对,转了话头,摸着后脑勺尴尬道:“不对,这可是……布下的天罗地网,逃不开实属正常。”
他说着,看着刘大夏众人的眼神居然变成了同情。
人群中的季凉突然趁着此时问道:“军老爷,不知众位贵人打算如何处置我等?”
严舒闻言朝季凉看过去,“如何处置?虎头寨中除了妇人,八成的男子都被宰了,我刚从那边过来,地上的血差点濡湿我这双靴子!”
严舒边说边抬起一边脚,刘大夏蹲在人群最外围,果然见他靴上一圈淡红的血渍,当下心头巨震。
刘大夏等人被唬住了,季凉却暗暗舒了口气。
严舒察觉到他稍微放松下来的肩背,饶有兴趣地问:“怎么?你反而还不怕了?”
季凉斟酌一会,在严舒的眼神下还是开口回答:“若军爷没有骗我,虎头寨中大部分匪徒被就地格杀,说明贵人们并不是想将我们带往官府受审。而众位军爷没对我们寨中人下死手,显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