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舒道:“你倒是聪明。你便是……便是燕旗说的那个季大夫?叫什么名字?”
季凉不卑不亢,“是,鄙人季凉。”
严舒记下了他的模样和名字,便点点头,转身去了燕逍所在的屋中。
院内一时便又安静下来。
月亮慢慢爬上中天,刘大夏刚刚泛起一丝睡意,被屋内突然传出的一阵阵带着喜意的声音惊走。
他往屋子那方向看去,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熟悉的音色,述说着不成句的话语。
“季老大夫……”
“……温度降下去了……”
“刘吉阿兄……能活……”
“命好……”
刘大夏口鼻间蓦然涌上一股酸意,他又转头看了看身旁挺立带枪的兵卒,不知为何长出了一口气。
第73章
燕逍一行很快处理完黄远山附近的匪寨,安排了一部分兵卒将一些老弱俘虏先带回云厥,大部队又朝着甘河的方向出发,准备去清剿此次计划中的最后一处河匪。
此时,距离燕逍离开云厥已经过去将近十日。古珀在挨过第一夜的辗转难眠后,终于选择了分析方案中给出的可行性与成功率最高的一种缓解手段。
她开始把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求知院内,在求知院中直接耗尽硬件机体的能量,以便于在回房洗漱之后能够立即进入休眠状态。
这样做的好处除了让她能够安眠之外,顺带着大大提高了求学院中的教学进度和求知院中的项目进展——
冷兵器改造有了新的思路,继此前弓-弩和弯刀的改良项目完结之后,长-枪、短匕和长弓一类武器的改造也提上了日程。
冶炼的技艺有了新的突破。受冶炼玻璃技艺的启发,在冶炼钢铁时加入特制的助燃剂,又增设了新的浇筑模具,大大提高了精细零件的锻造成功率。
火-药类项目确定了五套预计效果良好的材料配比方案,只等待燕逍回来之后,安排空旷的场地进行实际效果试验。
……
此时,午时已近,求知院中的项目汇报尚未结束。
方老拿出一张新的图纸,放到古珀面前,解释道:“古先生,这是之前按照您的指示设计的新型工具。只要在此处施以推力,即可使得长杠进行规律摆动。”
古珀看了一眼,快速在系统中构造出这个工具的模型。
她没有开口,而是看向了另一旁的邢易。
邢易眉头紧蹙着,一边紧盯着方老拿出来的图纸,一边口中喃喃着:“不好办啊……不好办!”
原本方老和邢易作为院中的助教,协同分管着所有学员。但渐渐地,在古珀对他们各自的能力有了越来越清晰的了解之后,便根据他们的能力对他们的职能进行了一定的划分。
方老原本就是绘制图纸出身,在计算能力和设计思路上较邢易更强,所以方老目前管理的是理论设计方向的内容。
而邢易木工出身,动手能力极强,自然就更多地承担起实践试验的工作。
虽说有了分工,但是绝大部分项目中,两方的交际仍然是非常之多,经常需要碰面进行技术交流和相互学习借鉴。
此时,方老拿出他们项目组依照古珀的要求设计出的新工具,是要交给邢易那方进行制作的,所以古珀会先听邢易这边的意见。
“哪里不好办了!”方老听到邢易的评价,顿时便有些急了。
在古珀设计的项目记录评价表中,可行性评估可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评估指标。
邢易这句话一出,预示着这张图纸可能连基础的可行性评估都过不了,方老可不能轻易认了。
“前几日我可问过凌俐他们了,现在你们冶炼房连燕尾弩身上那种细小的环扣零件都能轻易造出来,这图纸上的几种小零件比起那个决计只大不小,哪里就难办了?”
邢易指着上面几个小零件,道:“这些零件不是问题。”
他手指一划,指了指一条与主体相连的铁杠,道:“这里,结构相当复杂,曲曲折折不少,又要求要连接紧实……难办。”
作为负责实践项目的助教,邢易掌握的项目信息与方老有些不同,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套图纸中最令他们实践组头疼的,应该是这一小块连接结构。
方老自己看了看,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此处我们改良了几个方案,也是没辙了,便想着先将实体做出来再看看哪里需要改进。”
邢易点点头,思考了片刻,点了头,“嗯,也可以。”
两人交流完,一齐转头去看旁边的古珀。
古珀在系统中早已将整个设计方案分析了个透彻,此时见两人讨论完,便直接道:“不行。这一处连接结构的稳定性和灵活度都达不到要求。”
邢易想了想,小心地道:“或许,我可以安排人去宁自坊请几个老木匠师傅过来,试试更复杂的榫卯结构,或者……在表面直接浇筑钢水……”
古珀摇摇头,执起桌上一支造型精美的碳笔,取过一张崭新的白纸开始画起来。
方老与邢易见状对视一眼,心知这一块的问题解决了,心下大定。
系统中已经模拟过该设计工具的运行状态,这个连接结构处理得有些粗糙,并不能实现她要求的功能。
所幸其实改良方案并不需要她重新演算,在未来,一种十分重要但简易常见的结构可以轻易解决这个问题。
于是,方老和邢易便看着古珀笔下,渐渐成型了两个圆柱状结构。
两个部件均为圆柱状,大小相近,相对的一边各有一些奇怪的旋状纹路。
古珀画完,解释道:“此为螺旋结构。将连接处做成可以互相契合的旋状纹路,一者凸,一者凹,将两者进行旋转结合,便能使之牢固固定。”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亦可做成内嵌结构。”
方老和邢易在古珀的解释下,慢慢明白此物的妙处。
方老猛击一掌,道:“妙哉!”
但他转念一想,立时担忧地看向邢易:“怎样?冶炼房那边,做得出来吗?”
邢易也正啧啧称奇,闻言道:“没问题,你将具体数值重新算予我,五日……不,三日,三日之内,我这边便能做出成品。”
方老闻言立时便有些迫不及待了,“好!你等着。”
日正中天,不书记挂着古珀的午膳时刻,在门口向内担忧地张望了好几次,邢易和方老拿到螺旋结构的图纸,终于心满意足地退下。
古珀估算了一下时辰,便也起身直接离开。
燕十和不书今日跟着她来求知院,此时默默尾随在她身后。
几人回到院中,刚进院门,便看到候在门旁等待着的燕翎。
燕翎今日留在院中当值,按理说不该出现在此处。
她几步上前,对着古珀福身,“夫人。”
古珀问道:“怎么了?”
不书让开一处位置,燕翎便来到古珀身后,边走边向古珀禀告道:“之前夫人吩咐过,要奴婢注意陈家那位嫡小姐陈晔那边的动向。”
系统自动检索出关键词,陈晔的个人资料悉数被抽调出来,古珀淡淡应了声,“嗯。”
“这几天,陈家为这位嫡小姐找的夫婿,那位克死了两任妻子的王将军王逊正好因公事到了云厥,陈家人便准备安排着两人见一面,让这位王将军有机会暗中见见陈晔小姐。”燕翎语速不快,她在尽量斟酌着用词。
“府里安排的人见陈家小姐状态有些不对,正……正准备做些傻事,便给府中递了消息。”燕翎回忆着当时的情况,“那时夫人您正在求学院中授课,奴婢一时联系不上您,便自作主张,用您的名义给陈家递了帖子,邀请陈小姐过府小叙,先避开那位王将军了。”
古珀点点头,“你做得很好。那陈晔现下在何处?”
燕翎舒了一口气,道:“奴婢将陈小姐安排在院中的待客厅,是否安排她过来跟您一起用午膳?”
古珀点点头,“可。”
于
是,当古珀撤下在求知院中惯用的先生装束,简单换了件待客衣裳,来到膳堂时,陈晔已经等在膳厅中了。
主人家没来,她不敢擅自坐下,此时便微垂着头立在一边。
明明便站在一列侍膳的婢女面前,陈晔却自有一番诗华气质,将她与旁边的婢女区分开。
见古珀进来,陈晔小心抬头看了一眼,福了福身子,“夫人。”
古珀这才发现,她的眼角有些发红,很大几率是不久前哭过。但现在表情平静自持,看起来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整理妥当了。
便因着这一点,古珀将燕翎此次擅自行动的评估又提高了三分。
古珀点点头,示意她一道坐下用膳,“开膳吧。”
两人在婢女的服侍下安静用完午膳,古珀便准备离开了。
她为了透支体能,以便夜间能安睡,连平时的午憩都暂时取消了。吃完饭后,一路散步到求知院,也许略作休息,便继续投入求知院的项目中。
陈晔忧思萦心,吃得极少,早早搁了碗筷。此时见古珀竟一言不发便准备直接离开,原本已经稍微平静的内心又着慌起来。
“夫,夫人这是要去何处?”
在陈晔绝望之时,燕侯府一封请帖将她请了出来,她原本以为古珀是要帮她,可她被接到侯府之后,却一个人在厅中枯坐了半个白日。
古珀好不容易回来用了顿午膳,却是立时就要离开的模样,她心下哪里还能平静?
古珀闻言止住了脚步,看着陈晔解释道:“我另有事要忙碌,我让燕翎跟着你。你有什么事便跟她说,等今晚用完晚膳再回去吧。”
陌生的男客一般不会在有未出阁女眷的人家府中留宿,只要陈晔在侯府里拖到晚膳之后,便能避开那个王将军了。
陈晔咬了咬唇,声音有些颤抖:“今日如此,那明日,后日呢……”
古珀自然回答:“你想来多少日都可以,那王逊总有离开的一天。”
陈晔惨笑,“晔如今身不由己,即使躲过了会面,也拒绝不了父亲与继母定下的婚约。假以时日……这姻亲还是要结……”
古珀疑惑看她,问道:“那你待如何?”
陈晔咬咬牙,她现下已经可以确认自己之前猜错了,古珀并不准备帮她。
这位高深莫测的侯府夫人大概只是慈悲心肠发作了,便帮她避开王逊,却显然没有帮她彻底解决这桩亲事的打算。
陈晔先是苦笑一声,自嘲自己想得太多。
自己与这位侯夫人并无太深的交情,她一开始怎会以为古珀是想要救她出苦海。
她找回了清明,便冷静道:“如今之计,只有我失了清白了,这桩亲事才能取消了。”
新年宴和元宵过后,陈晔自然不敢再肖想燕逍侧室的位置。
让自己失了清白这一条路子,是她这几日在难寐的深夜里,想出来的唯一解决办法。
此时,燕翎和不书几个古珀的贴身侍女还在厅中,闻言虽然面色未动,但心下俱都一震。
她们跟随古珀,自然不是震惊于陈家小姐这个惊世骇俗的决定,只是惊叹于陈家小姐这份难得的魄力。
古珀却来了些兴趣,她看着陈晔,道:“你真的觉得嫁给王逊有如此难以忍受吗?”
她分析了一下陈晔目前的局势,道:“王逊虽然名声不好,也不过落得个克妻和风流的名号。克妻之说实例太少,构不成事实,依我看,只是子虚乌有的说法,不足为信。至于风流成性……你都愿意自毁清白了,还介意自己夫君的‘清白’吗?”
说
完王逊,古珀又分析起陈晔自己想出来的法子。
“以你‘自毁清白’的想法,落得个好点的结局,便是找个家事清白的男子,委身于人,从此远离陈家。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又怎能保证那人就比那王逊好呢?而落得个不好的结局……你便清白尽毁,从此青灯古佛了却残生。更有甚者,直接被陈家当做污点,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而嫁给那王逊,无论如何,总是一个正经的将军夫人。你生性聪慧谨慎,行事又不缺胆气魄力,也许过门后小心过活,也能安享富贵,长命百岁。”
古珀分析完,又去看陈晔,“两相对比之下,其实听从父母之命,嫁予那王逊,是你当下最好的选择。”
“怎样?听完我这一番话,你还要执意拒绝这桩亲事吗?”古珀最后问。
陈晔单薄的身形在古珀开始分析时便已微微颤抖,此时古珀话音落下,她的眼眶已然发了红。
但她却咬着牙,哑声道:“是。我决计不嫁予那王逊!”
“为什么?”古珀问。
陈晔抬袖掩了掩面,勉强止住了泪意,半晌才幽幽开了口。
“自从见到夫人之后,我才知道,世间竟有女子能活得如夫人这般洒脱。我自是知道此时先全了家中的脸面,与那王逊成亲是最好的选择。
“但即使我逃过了他那克妻的名头,也全然不为他纳妾狎妓苦闷,也终究是变作下一个娘亲,下一个祖母。从此被困在那宅院之中,表面风光地活着,任由内里爬满瘟虱,终日战战兢兢,不得自由。
“我有时会想,也许那一次新年宴上我没有去找夫人便好了,那我也能糊涂地活下去,去重蹈我母亲,我祖母的覆辙。
“但若已经见过了夫人的,还怎样能说服自己淌进那浑恶的污水呢?我心意已决,便是宁死也决计不嫁。”
陈晔眼中泪水已溢,她最后道:“夫人若是怜我,便与我安排个普通人家,全了陈晔一条性命。若是……夫人也不必为难,晔手中还有些钱财,总是能自己寻个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