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捕头——少地瓜
时间:2020-02-14 09:23:21

 
    见圣人暂时不打算插手了,大理寺卿才拍了惊堂木,喝问苏墨道:“苏墨,你可知罪?”
 
    “你们抓我,就因为死了几个人?”被问的却语出惊人。
 
    苏墨是在前去参加文会的路上被捕的。
 
    那时太阳正好,明亮的日光毫无保留的照在他满绣了仙鹤云纹的锦袍上,光辉璀璨。
 
    其他几个太学生嗷嗷怪叫丑态毕露,可他却朝众人从容的笑着,没有半分的情绪波动,那样的淡漠而冷静,仿佛说的只是曾经不小心碾死了几只蝼蚁一般。
 
    已经拔刀出鞘的众衙役愣住了,下意识面面相觑,看过去的眼神中都带着不可思议。
 
    本以为苏墨只是事情败露后的气急败坏,可稍后他见了圣人,跪在堂下,接受三司会审的时候,还是这么说。
 
    大家这才知道,原来在有的人心里,人命真的无足轻重。
 
    大理寺卿被他浑不在意的语气噎的停了一息,越发心惊,“你可是与他们有仇怨?”
 
    苏墨摇头,轻飘飘道:“素未谋面。”
 
    “那为何要痛下杀手?”大理寺卿逼问道,“手段如此之残忍,简直令人发指!”
 
    以活人为猎,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他也只曾在野史中见过,是真是假无从考据。却不曾想到,本朝本代本地竟也出了这么一号禽兽。
 
    苏墨瞟了他一眼,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这位大人,难道你素日出门踩死蚂蚁,也会反思为何么?”
 
    说着,他竟看向圣人,“陛下,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人生来就有高低贵贱之分。”
 
    “贵者为王为胄,贱者风雨飘零,”苏墨不紧不慢的说着,整个人都放松的好似闲话家常,话里话外透着股懒怠和漫不经心,“芸芸众生,支配整个国家的不过寥寥数人,下头那些百姓愚昧无知,不懂分辨是非,多几个、少几个,又有何分别?”
 
    大堂之上唯余他一人言,不是众人心悦诚服,而是被这通惊世骇俗的言论震惊的无言以对。
 
    这是真正的,天生的刽子手。
 
    他没有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众人免去一番苦斗。而这也成了最令人无法理解的地方:自始至终,他都不觉得有错。
 
    良久,大理寺卿才率先回过神来,猛击桌案,高声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圣人面前胡言乱语!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乃大禄子民,本该恪守规范,然而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又命人替你遮掩,如此种种,令人发指!”
 
    他还没说完,却见苏墨突然抬起头来,嗤笑出声,“我从未逼迫任何人替我做任何事。”
 
    都是他们自愿的。
 
    他想玩,却从没把刀架在那些地方官脖子上逼他们找人;
 
    他玩了,也没一定要谁替他善后。
 
    “一方父母官?”他嗤笑道,两排缓缓垂下来的睫毛挡住视线,却挡不住满身讥诮,“叫他们扪心自问,又有几人真把那些愚民当成自家骨肉?”
 
    “若他们果然有气节,大可不必如此谄媚,早在一开始便上折子给陛下,说不得我早已死了七、八回。”
 
    邵离渊皱眉,赶在大理寺卿开口之前一针见血道:“你自诩高贵,凭什么?”
 
    苏墨才要说话,却听邵离渊猛地抬高语调,“你能入太学是家人挣得恩惠,身上功名乃朝廷给的体面,在外风光是仰仗长辈余威。你口中所食,身上所穿,一粥一饭一针一线,无一不是他人施舍。说到底,你本一无是处一无所有,不过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之流的庸碌之辈!何谈高贵,又有何资格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
 
    苏墨咯咯笑起来,“邵大人,没有【本来】,没有【假如】,我就是有啊。”
 
    他乃苏家嫡长孙,自出生之日起,确实高人一等。
 
    一直没说话的圣人不怒反笑,“朕确实清楚,可惜你不懂。”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也是百姓之天下,若无他们,便无今日之大禄朝,也无今日之皇帝。”
 
    “或许他们不够聪明,不够高贵,但对朕而言,他们都不可或缺。”
 
    他俯视着苏墨,在他不甘不信不解的眼神中缓缓道:“愚昧的是你,你枉活二十六栽,锦衣玉食呼风唤雨,在太学受名师教导,却连做人都不会。”
 
    苏墨嗤笑出声,斜眼看他,“陛下好口才,学生无言以对。”
 
    所有人都看出他口服心不服,也都明白这样的人打从根儿上就烂透了,根本不可能指望他死前幡然悔悟。
 
    圣人也不理会,只亲自问苏墨,“这些罪状,你可都认么?”
 
    事已至此,纠结凶手是否悔悟也无济于事,关键在于能否以他的鲜血警醒世人。
 
    苏墨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难得没反驳,“人是我杀的,至于买卖官爵、杀人灭口、操纵朝廷,我不认。”
 
    大理寺卿看了看圣人,又与邵离渊和督查院的人飞快的交换了下眼神,这才道:“将人犯苏墨押入大牢,听候发落,带苏玉暖、苏蒙、白黎!”
 
    定罪之前,苏玉暖还是太傅,享御前赐座之荣光。
 
    他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上没有一条多余的褶皱,目视前方,唇角微微下压,看上去严谨而端正,确有可为圣人师的表相。
 
    圣人沉默着看了他许久,忽然长叹一声,“太傅啊太傅,你坑害的朕好苦。”
 
    他不是雏儿,自然明白苏墨之所以能屡屡犯下大案而顺利脱身,若说没有苏玉暖暗中善后,那是假话。
 
    终究是自己信错了人。
 
    苏玉暖站起身来,“老臣惶恐。”
 
    “惶恐?”圣人意义不明的扯了扯嘴角,悠悠道,“不,你不惶恐,你多年来玩弄朕于股掌之上,心中十分快活吧?又如何会惶恐。”
 
    最初邵离渊的折子报上来之前,他是本能的不想相信的,然而他也太了解邵离渊,开弓没有回头箭,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此人绝不会如此孤注一掷。
 
    苏玉暖神色不变,平静道:“陛下也知天下之大,鱼龙混杂,纵使老臣洁身自好,可却难保下面的人只以为是自作主张。老臣早已辞官,只在家中安度晚年,确实对此一无所知。”
 
    跪一旁的何明忍无可忍的大吼道:“老贼,好不要脸!这几年你做下的种种罪孽,老天都看在眼里!枉我信你,为你卖命,如今却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你欲杀我灭口我不怪你,可你为何要害我全家!姓苏的狗贼,你不得好死,你全家、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好死,死后没入阿鼻地狱,生生世世受苦赎罪,永世不得超生!”
 
    他早已喊哑了嗓子,嘴唇干裂冒血,可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邵离渊生怕这个关键证人累死,忙叫人堵了他的嘴。
 
    苏玉暖面上不动声色,但心中着实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三人竟一夜之间就转了口风?
 
    还有,自己何曾要杀人灭口?更不曾对他家人下过手。
 
    须知前几日何明等人被捕入狱,风声正紧,即便是蠢如孙子苏墨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何况他也没有这个能耐。
 
    而次子和女婿白黎二人素来为自己马首是瞻,更不可能擅自行动……
 
    那么?
 
    苏玉暖双眼猛地一眯,许多想不通的细节竟都在此刻顺畅无比:
 
    终年打雁,如今竟被雁戳瞎了眼!
 
    有人在背地里栽赃陷害!
 
    邵离渊却不想给他任何翻盘的机会,咄咄逼人道:“那么太傅可认识这何明和其他二人?”
 
    苏玉暖淡淡道:“京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老夫偶然外出赏景踏青,却也见过几面,并不熟悉。”
 
    邵离渊问道:“他之前交代,曾数次去往太傅府内,替您办事。”
 
    苏玉暖抖了抖袖子,“一派胡言。”
 
    邵离渊又追问道:“太傅莫要急着否认,您还有儿子、女婿哩,苏家毕竟也是片大林子,您老如今退居幕后不问世事,难保他们不曾扯虎皮做大旗的勾结。”
 
    话音未落,苏玉暖的儿子和女婿便异口同声道:“我们也不曾!”
 
    往来的信件皆已烧毁,只有人证没有物证并不足以定罪。
 
    然而邵离渊却突然笑了。
 
    他站起身来,朝着圣人一礼,“陛下,这就奇怪了,既然苏家人矢口否认认识何明,那么他又为何清楚的知道苏家内院格局?”
 
    此言一出,一直不动如山的苏玉暖终于也僵了一瞬。
 
    被堵住嘴的何明哪里肯放过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机会?忙不迭的挣扎起来,拼命朝圣人呜呜的喊着点头。
 
    刚还抵死不认的苏家人仿佛瞬间蔫儿了。
 
    白黎高居大学士之位,才思敏捷,此刻竟还绞尽脑汁的想法子脱身,“陛下明鉴!太傅府的下人足有数百之多,难保不是有心人收买、勾结啊。”
 
    “太傅多年来呕心沥血,明里暗里得罪小人无数,不求回报,功成而身退,全都是为了大禄朝,为了陛下啊!陛下怎可轻易听信小人谗言,而冤枉忠臣啊!”
 
    “陛下啊,”说到最后,他竟然已经把自己感动的哭了出来,声泪俱下道,“陛下明鉴啊!莫要让天下人寒心呐!”
 
    话音未落,晏骄就已经木着脸在一边啪啪鼓起掌,“白大学士,其实我一直非常好奇,您貌不惊人、家世不显,为何一代权臣苏大人却一眼相中了?知道今时今日,我才恍然大悟,听听您这唱念俱佳的做派吧,当真感天动地,不愧为千古第一狗腿!”
 
    “你!”白黎已经许多年不曾听见如此粗鄙直白的言辞,气的都忘了哭了。
 
    “我什么我?”这几年来,在廖无言和邵离渊的熏陶下,晏骄的嘴上功夫日益精进,对上白黎丝毫不惧,开口就是一针见血的稳准狠。
 
    “你口口声声强调太傅何等功勋,又道若圣人发作,便是寒了天下人的心,明摆着是在要挟陛下!”
 
    “身为人臣,为国家尽忠难道不是分内之事?功成而身退,当时陛下再三挽留,更广施恩泽,赐以太傅荣耀,并重用苏党,还不够吗?莫非白大学士想要陛下将这江山都拱手奉上?!”
 
    呸!什么功成身退,难道天下就只有你一家功成身退?我男人,我男人他娘的功勋盖世,顶多进宫赖点东西回去,什么时候跑到大堂上翻旧账,重提旧事来着?
 
    晏骄此言可谓诛心,莫说白黎后悔莫及,就连苏玉暖也暗中嫌弃他关键时候乱了阵脚。
 
    此言一出,就断了他稍后以退为进的路了。
 
    白黎额头上都毛出汗来,一双眼睛不住乱抖,显然正在思索对策。
 
    就在此时,却听圣人道:“你们都暂且退下,我与太傅说几句话。”
 
    晏骄心头一震,不由有些着急。
 
    眼见着都到了最后一步,圣人可千万别心软啊!
 
    邵离渊看出她的心思,微微摇了摇头。
 
    晏骄虽不甘心,却也知道此刻强求不来,只能耐心等待。
 
    她站起身来,随众人一同往外走去,待到出门之后,却又忍不住回头向内看,眼睁睁看着沉重的黑色雕花大门关闭,将那曾经的师徒身影掩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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