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捕头——少地瓜
时间:2020-02-14 09:23:21

 
    她重重叹了口气。
 
    “自古成大事者,绝无心慈手软之辈。”邵离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平静道,“圣人看重的终究还是天下。”
 
    晏骄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似乎跟案子有关联的地方永远都带些阴森鬼魅的基调,哪怕现在外面烈日炎炎,一门之隔的大堂之上却深邃而幽静。
 
    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不仅隔绝了人生和温暖阳光,仿佛就连仅存的一点人气儿也消失了。
 
    圣人自高阶之上走下,慢慢踱到苏玉暖面前,“太傅看人的眼光一向毒辣,出手既快且稳。”
 
    他慢慢绕着苏玉暖转了半个圈,轻轻的把手放到他肩膀上,感受着掌心那已经明显衰老而瘦削的肩膀,颇有些感慨的道,“当年您看中了我,如今却又早早地把赌注押在了老七和老九身上。”
 
    七皇子和九皇子的生母都只是嫔,看上去似乎在日后的皇位之争中丝毫不占优势,但唯独有一点:他们年纪尚小,而且身体健康,才不过五六岁便颇有聪慧之姿。
 
    苏玉暖终于第一次真正抬起头,笔直的看着曾经的学生,好像终于发现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怯懦而弱小的无助皇子。
 
    他已长大成熟,具备了帝王才会有的威严,哪怕没有他们这些老人的帮助,也能够稳稳地站在神坛,熟练的掌控整个国家的运转。
 
    苏玉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不清是欣慰还是失落,亦或是落败后的遗憾感慨。
 
    “陛下长大了。”
 
    圣人极其轻微的眨了眨眼,亦是唏嘘,“人都会长大,太傅不该总停留在过去。”
 
    苏家人暗中接触两位皇子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甚至也可以容忍,因为这本来就是每个皇子成长过程中必经的一段。
 
    但他不该利用自己的信任,拿自己当傻子耍。
 
    苏玉暖似乎已经承认了失败,腰背似乎不再那么笔直挺立,原本淡然的面孔也在瞬间苍老不少。
 
    他沉默许久,忽然问了个听上去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陛下为何偏宠三皇子?”
 
    世人皆知三皇子出身不高,且行事狂放不羁,所有大臣提起来都是摇头。然而唯独圣人对他宠爱不断。
 
    圣人愣了下,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苏玉暖微微笑了下,“子砚与我同一日生辰,他出生时,恰值我被先帝罚在家闭门思过,而他满月之日,我却又接到了重新起用的圣旨。”
 
    “他的父母常年在外,他却从不哭闹,自小便聪明伶俐,懂得宽慰与我。所以我即便知道他有些异于常人,也并未放在心上,不过几只猫几只狗,是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罢了。”
 
    “然而我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杀人。”
 
    “陛下,我劳碌一生,看似什么都有了,可偏偏又已什么都瞧不上,唯独不能失去这个孩子。”
 
    圣人沉默良久,“你可知被他杀死的那些人同样也是别人的孩子?今日大堂上哭诉的老者,也不想失去他的孙女。”
 
    苏玉暖呵呵一笑,“我为朝廷付出这么多,救过的黎民百姓数不胜数,不过还债罢了。”
 
    圣人终于知道苏墨对人命的冷漠源自何出了。
 
    “可事到如今,你还是护不住他,不是吗?”
 
    “你曾经疼爱的孙子毁了他自己,毁了你,也毁了整个苏家。”
 
    苏玉暖微微垂了老眼,淡淡道:“若无铁和尚……”
 
    圣人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没有他也会有别人。”
 
    苏玉暖呵呵几声,显然并不当真,“陛下可敢跟老臣赌一把吗?”
 
    圣人摇头,“我知你意思,却不想与将死之人做赌。”
 
    他太了解这位太傅了,既已知将死,总要拉点什么垫背的。
 
    可现在他是天子,他不允许。
 
    圣人再次拍了拍苏玉暖的肩膀,凝视着他终于无法克制地流露出一丝焦躁的脸重复道:“太傅,朕不再是那个懵懂的皇子了。”
 
    所以您再也无法牵着我的鼻子走了。
 
    数日后,圣人亲自下旨,着太傅府、何家等五家抄家,特赐太傅苏玉暖全尸下葬,其余知情者斩首,女眷流放,孩童没为官奴。
 
    何明最终在临死前得知家人无恙,整个人都呆住了。
 
    庞牧难得对他有了点怜悯,“念在你带罪立功且家人确实不知情的份上,我已向圣人请旨,将他们贬为庶人,即刻迁离出京,五世不得科举。”
 
    何明呆滞许久,回过神来之后缓缓跪了下去,给他重重磕了几个头,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谢定国公厚恩。”
 
    此案牵涉甚广,圣人震怒,但凡牵涉进来的官员基本上都被抄家流放,他又是苏家多年帮凶,能得到这样的结果,实在难得。
 
    案子了结之后,晏骄和庞牧跟邵离渊一起入宫谢恩。
 
    皇宫内还是那样的空旷高大又寂寥,圣人端坐在高大华美的龙椅上,似乎有些落寞而单薄。
 
    他垂首看着下面的三个人,过了好久才开口。
 
    “朕记得之前你们一直想要几具尸体练手?”
 
    三人刷的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
 
    圣人摆了摆手,“叫上太医院和刑部仵作们去吧。”
 
    三人呆滞片刻,相互看了几眼,这才欣喜若狂的谢恩,“多谢陛下!”
 
    “没什么好谢朕的,”圣人淡淡道,“大夫练好医术,仵作精进技巧,本就是于国于民有大益处的事情。”
 
    三人忙道:“陛下圣明!”
 
    圣人突然笑了,有些无奈,“得了,你们都不是什么好狗腿,多少年了都是翻来覆去这几句话,你们说不腻,朕都听腻了。”
 
    三人厚着脸皮赔笑。
 
    “时候也不早了。”圣人忽然又道。
 
    得了意外之喜的三人忙道:“那我们就不打扰陛下了。”
 
    圣人挑了挑眉,忽道:“定国公庞牧,黄字甲号晏骄接旨。”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知为何,心跳突然加速,隐约觉得要有大事宣布,立刻跪下接旨。
 
    “即日起,你二人为钦差大臣代天巡狩,赐密旨,许便宜行事,专管天下不平事。”
 
    两人一时忘了规矩,喜出望外的看向他,都有些感动,“陛下?”
 
    他们这才知道圣人口中的“时候不早”是什么意思:若再晚些,就赶不上庞老将军的忌日了。
 
    圣人叹了口气,忽然又笑了起来,“天下之大,京城毕竟鞭长莫及啊,地方上还是要有自己的人才是。”
 
    “既然你们不想窝在这方寸之地,那就去外面,做朕的耳朵和眼睛。”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接下来的两天里, 庞牧和老太太忙着收拾行李、去同各处故交道别,晏骄则忙着带人解剖尸体。
 
    当日这个消息爆出来之后, 原本圣人还做好了强压的准备, 没成想, 反对声音竟出乎意料的小。
 
    他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感情那些人私底下就没闲着。
 
    “一个两个的, 都拿着朕当出头橛子……”他笑骂道。
 
    圣人大手笔,一共给了十三具尸体, 去签单子接收的晏骄禁不住双手微微颤抖, 顿时生出一种诡异的“发财了”的感觉。
 
    负责搬运尸体的衙役们干这活儿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见收的人如此笑逐颜开,都觉得浑身发毛。
 
    等一进院子, 里头等候已久的众人齐刷刷举头望来,一双双眼睛里都疯狂涌动着渴望的绿光。
 
    众衙役顿觉自己像误入狼群的待宰羔羊, 身上刷的出了一身白毛汗, 后头两个年轻点的直接“娘咧”的叫了起来,都快吓哭了。
 
    这, 这还是平日里那些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太医吗?
 
    除了刑部在册仵作之外, 太医院里有头有脸的御医和京中名医也都来了, 还有的非常不要脸的带了自己的小徒弟。
 
    “李老头儿你这是干甚!”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太医是个老实人,真就自己颠颠儿夹着药箱来的, 谁知一抬头就见昨天再三跟自己强调“只能自己来”的同僚身后竟然低眉顺眼的跟了俩徒弟, 登时气炸了肺。
 
    “哎呀老刘头儿你一大早恁大的火气, 怒伤肝, 来来来,我与你开服方子调理……”李太医笑呵呵的答非所问。
 
    “开你老母!”刘太医眼见着后头来的同僚中竟多有如李太医者,气的浑身乱抖,一开口就骂了家乡方言,又气鼓鼓的撸起袖子跑到门口,抓了个看上去最健壮的衙役,“呼呼,你,呼呼,劳你往太医院跑一趟,叫,叫签子上这两个人来,要快,快!不然就赶不上了!”
 
    不就是徒弟吗?谁没有似的!
 
    都说老中医老中医,皆因中医理论博大精深,又要不断积累经验,在这个门派分立、缺乏□□学的年代,中医熬起来就更难了。
 
    原本晏骄还觉得自己带过来的一干平均年龄三十五岁的仵作团就不算年轻了,谁知进门跟大夫团们进行了历史性会面之后,顿时觉得精神焕发:
 
    我们可真是朝气蓬勃了!
 
    因今日晏骄的官职最大,一群人都围上前来尊称“晏大人”。
 
    晏大人望着眼前这一片白花花的海洋,顿时被他们叫的头皮发麻,连道不敢不敢。
 
    这些都是本国最精锐的人才啊,全是国宝,又这么一大把年纪,她何德何能让他们低头!
 
    自打建成之日,仵作房所在的院子恐怕还是头一回这样热闹,刑部一众暂时手头没有要紧事的官吏们都按捺不住好奇心,一个两个的跑来在院门外探头探脑凑热闹。
 
    “呵,那不是刘太医?之前我想请他老人家给我娘拿个脉,你猜怎么着,一连半个月都没排上!”
 
    大禄朝对大夫还是挺宽容的,太医院的太医们只要不当值,都可以去给外头的人看病,不少达官显贵皆以能请到太医为荣。
 
    “你那算个屁!我,我从去年年底就开始排了,眼瞅着这又快过年了,连个鬼影儿都没得!”一位刑部员外郎不屑道,仿佛这事儿有什么可吹嘘的一般。
 
    众人闻言肃然起敬,“敢问老兄请的哪位?”
 
    那员外郎朝里头一个老头儿努了努嘴儿。
 
    众人顺着看过去,继而哗然,纷纷大骂道:
 
    “你他娘的这不是活该么!”
 
    “敢请方院首?你咋不请华佗!”
 
    “等吧,再等十年也轮不上你!”
 
    那方太医乃太医院院首,圣人太后赞不绝口的人物,是京中王侯贵胄的座上宾,连他们家人病了都要好声好气的赔笑脸的,你一个区区刑部员外郎竟也敢觊觎他老人家?真是癞□□想天鹅屁吃!
 
    那员外郎给众人骂的有些下不来台,又胡乱嘟囔了几句,突然异想天开道:“哎,你们说咱们平时请都请不到,如今他们巴巴儿送上门来,要不咱们请晏大人从中说合说合,把家人接了过来,叫他们顺手搭个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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