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替他说话的老太太只觉脸上热辣辣的,替自己臊得慌,忍不住道:“买卖不是这样做的,你需得”
“需得甚么!”那老汉斜着眼阴阳怪气道,“瞧你们穿的倒是体面,连几个买瓜钱都扣扣搜搜的,偏要找这百般借口,羞也不羞?怎的,这瓜摘都摘了,你们要赖账不成?”
老太太多少年没遇到过这种老无赖了,一时愣在当场,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怎么说话呢!”许倩跳上前来,将老太太护在身后,怒道,“若再放肆,当心”
她话还没说完,那老汉便已桀桀笑了起来,吊儿郎当的道:“哎呀,这女娃子好大威风!怎的,要砍老汉的脑袋不成?”
说罢,伴着他一声唿哨,竟从后头树林子里钻出来六七个拿着棍棒的汉子来!
那几个人都赤着上身,露出里头湿淋淋的肌肉,配着满脸凶相,确实有几分吓人。
众人愣了会儿,突然反怒为喜,噗嗤笑出声来。
小四乐不可支道:“天爷啊,感情是碰上做霸王买卖的了。”
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怪稀罕的。
对方被他们突如其来的笑弄懵了,不过马上便恶狠狠的挥舞着木棍上前,龇着满口黄牙喝道:“哪里来的野人不知死活,敢在这里撒野?!”
“识相的就乖乖掏银子,大爷们便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是不要命,只管讲价!”
众人就都明白了。
这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最近的客栈也有大半日路程,途经此地的旅人若是人多势众还好,若是人少了,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少不得破财免灾。
看他们这熟练的架势,指不定干了多少回了。
庞牧冷笑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做如此行径,就不怕官府么?”
老汉嗤笑道:“都是急着赶路的,谁有那个闲工夫为了这点钱巴巴儿告到官府里去?”
众人一琢磨,还真是这个理儿。
“少啰嗦,”打头的那个汉子不耐烦地挥舞着木棍,呼呼作响道,“大爷们这营生都干了三年了,也不差你们这一遭,快乖乖交银子走人!”
他们也是看人下菜碟,若是不好惹的,便做正经营生;可眼前这老的老小的小,便是那男人再能打,谅他也是好汉难敌四手,又要顾及妻儿老母,不足为惧!
谁知话音刚落,那里头乖巧公子似的少年便上了前,跟唯一的战斗力请示道:“些许小事,我来吧。”
庞牧一抬手,小四就一脸温柔腼腆的飞身跃入人群。
众人原本还在诧异这小子怎敢如此口出狂言,结果事到临头才发现:
他娘的,看着腼腆真腼腆,可动起手来也是真狠!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黄奎府辖下临州知州衙门内。
“大人!”一名公人一路小跑到了知州相公陆熙凉所在的书房, 垂首回禀道,“才刚有过往行人来报案,说城西民道边瓜田内有人拉帮结伙强买强卖讹诈钱财,想请大人您主持公道。”
“多少数额?”陆熙凉头也不抬的问道,又顺手翻了一页卷宗。
“呃, ”来人略一迟疑,“那人说他们原本买了十个瓜,一个也不过七、八斤重, 且照京城市价十八文一斤, 但那卖瓜老汉张口就喝断每个瓜十斤,一斤三十文, 竟要三两银子……”
难为他记得这样清楚。
“哪里来的夯货!好不晓事!”陆熙凉本就焦躁的厉害,一听这个, 当即将手中折扇一丢, “本官手边大案尚且忙活不过来,却哪里来的闲工夫折腾那一斤十几文钱的鸡毛小事!”
那公人也知自家相公最近几日夜不安寝食不下咽,当即试探着说:“那,要不卑职去把他打发了?”
“糊涂!”谁知陆熙凉反而瞪了他一眼, 起身擦了擦汗道,“百姓事无小事, 既然是本官辖下, 出了问题自当解决。”
公人明白, 原来自家相公骂的是卖瓜的。
他当即笑道:“大人还是这样爱民如子的, 这样热的天, 屋里连冰盆也不放一个。”
陆熙凉不以为意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多少冰敬便用多少冰,没了也不是熬不过,有甚好说的。”
顿了顿又道:“算来也有几两银子的差头,对寻常百姓而言不是小数目,你去叫”
他还没说出叫谁来,却又突然问道:“你方才说,他们口称【京城市价】?”
公人点头,“是,卑职冷眼瞧着,来报案那人年纪虽轻,可举止颇有风度,衣饰也不似寻常子弟。”
“他一人来报案?形容如何?”陆熙凉又问,“那瓜农聚众讹诈,他们一行人可有伤亡折损?”
公人摇头,“瞧着十分清爽利落,神色也轻快,说句不中听的,跟玩儿似的。倒没报折损,想必是无碍的。”
陆熙凉沉吟片刻,叹了口气,“罢了,且取本官官服官帽来。”
不是一般人家,却又混去民道路边买西瓜?给人讹了银子却没吃亏,竟还悠然自得的跑出几里地来报官?究竟是何来历?
黄奎府毗邻京城,往来多有大小神仙,惹了哪一路都够他喝一壶的。虽说眼下不年不节的,可还是谨慎些,他亲自走一趟吧。
那公人应了,又问道:“那大人您手头的案子?”
陆熙凉眉头微蹙,“左右也没个头绪,不如出去走走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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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卖瓜党如今却粽子似的被捆了一串儿丢在地上,一个个被塞了嘴巴呜呜的叫唤,吓得什么似的。
帐篷已经搭好了,小八也用硝石制了冰水镇西瓜,一口下去满是沁凉沙瓤,暑热登时消散无踪。
庞牧亲自分了西瓜,又叫人按市价和斤两给了钱,“瓜不错,人不行,可惜啊可惜。”
从刚才小四第一拳下去,这群人便吓得魂飞魄散,知道这是遇到硬茬,竟也识相,当即丢下同伙掉头就跑。
可小四哪里舍得!
二话不说几个连环腿出去,就一个不落的全趴下了。
然后四爷挺不高兴,蹲在树荫底下瞧着乌云罩顶。
这完全不够送菜的啊,弄到最后跟他欺负老百姓似的……
“有人来了!”听见动静的他顺手丢了瓜皮,一个鹞子翻身上了树,手搭凉棚望了一眼道,“老六陪着一顶青灰色小轿回来了,两侧还有几个带刀衙役,大约就是本地知州。”
庞牧闻言也起来洗了手,跟晏骄一起站在前头。
不多时,小六先一步返回,“公爷,大人,临州知州陆熙凉亲自过来了。”
庞牧和晏骄对视一眼,都笑了,“这人倒机警。”
其实统共这么一个一二两银子的小案子,又是正午大热天,正常情况下打发衙役将冲突双方带回去问话也就是了,可他竟巴巴儿赶了过来,必定是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了什么。
说话间轿子就到了跟前,那几个衙役许是来之前得了叮嘱,俱都十分老实,给上司打了轿帘之后就规规矩矩退开半步。
从微微有些褪色的青布小轿中出来的是个四旬上下的中年文士,身材清瘦,留着时下流行的三髯美须,一身从五品白鹇补子官服,腰系银花带,说不出的飘逸清隽。
晏骄非常克制的给他归了类:有点像廖无言那一挂的,但显然人家更低调谨慎的多。
陆熙凉下轿后先小心整理了下官服,又打量下庞牧和晏骄,末了还重点瞧了瞧后面树上拴着的几匹马,这才问道:“敢问阁下可是定国公和晏捕头?”
庞牧笑了,饶有兴致的问道:“你见过我们?”
陆熙凉摇头,先行了礼,“虽未见过,但鼎鼎大名如雷贯耳,且晏捕头白马女郎之名远播,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久仰。”
庞牧虚扶一下,叫他起来,闻言朝晏骄笑道:“听听,你的名头可比我响亮多了,又好认。”
陆熙凉看向路边那一串人,“这就是那几个讹诈钱财强买强卖的瓜农?叫诸位见笑了,原是下官治下不利。”
晏骄道:“百密必有一疏,陆大人不必太过自责,不过断然不可轻纵,不然日后必定变本加厉。”
陆熙凉点头,“晏大人所言甚是。”
他虽然比晏骄还高了半品一级,但后者乃是京官儿,又是圣人和太后跟前的红人,实际权力反比他这个知州大得多,故而并不敢拿大。
“不知诸位这暑天要去往哪里呢?”陆熙凉问道。
“闲不住,京城待了几年闷得慌,回老家拜祭。”庞牧朝西边抬了抬下巴。
陆熙凉知道他说的是哪里,也跟着恭恭敬敬的遥拜一回,“难不成老夫人和小郡王也在此地?”
瞧不远处帐篷里许多丫头婆子出出进进,约莫还要旁人。不然若只这两位大人,恐怕不会这样大阵势。
庞牧点头,摆手道:“不必讲究。”
陆熙凉摇头,正色道:“该去拜过的。”
这人竟是个一板一眼守规矩的。
没奈何,庞牧和晏骄到底是领着他过去,他正经行了大礼,老太太忙叫他起来了。
“些许小事,劳你大晌午头的跑一趟,先那边用冷水洗个手脸去去热,坐下吃点瓜歇歇吧。”老太太热情招呼的架势宛如有人来家做客。
那夫妻俩也道:“坐吧,瓜挺甜。”
正午日头正烈,可树下阴凉浓郁,微风拂面,十分舒爽。
阳光照得草木表面都发了光,叶片边缘微微卷曲,蜂蝶也有些无精打采的,唯独枝头的蝉,依旧不知疲倦,声嘶力竭的叫着。
偏本该尊贵的一家人在这略显寒酸的道边帐篷内,竟也十分怡然自得,好似农人邀请路过的客人来自家小院歇一歇。
陆熙凉明显愣了下,过了会儿竟还真在许倩拎过来的小马扎上撩袍子坐下了,“恭敬不如从命。”
庞牧失笑,“我以为你会推辞下。”
陆熙凉就着水洗了手,正色道:“长者赐,不敢辞。”
顿了顿,也笑了,“实不相瞒,出门前未来得及饮茶,走了一路倒是渴了。两位请我吃瓜,不若稍后便到寒舍一聚,也叫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晏骄摇头,“这个就免了吧,我们晚间正准备去前头驿站歇息呢,就不打扰了。”
陆熙凉斯斯文文的吃完了一块西瓜,用棉布巾擦干净手上汁水,斟酌了下,这才道:“不瞒两位,下官却是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有了通瓜之谊,一般这种情况下,对方都会说“但讲无妨”,可万万没想到,他话音刚落,鼎鼎大名的定国公和晏大人便异口同声道:
“既然是不情之请,那就不要请了!”
陆熙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