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恋你——鹿灵
时间:2020-02-14 09:25:47

  随着一声哨响,篮球划出一个抛物线高速飞出,大家一哄而上,却在某个瞬间忽然没了声音,众人福至心灵地转头,看见不远处的裴寒舟手里托着那个刚扔出去的球。
  十三岁的少年已经出落得非常帅气,站在球框底下,就是班上女生最爱看的那种青春言情里的男主角。
  人群里哄闹一片——
  “球怎么跑他手上去了,他要当队长吗?”
  “不至于吧,他连篮球队都没加入,应该是老师手劲太大差点砸到他了吧。”
  “要去问他吗?谁去?反正我不去,怕他凶我。”
  “罗讯!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不如你去问裴寒舟要球吧,反正他看起来也不像要当队长的样子。”
  罗讯就这样被大家起哄着走了过去,做了好半天心里建设才敢问他:“球可以还我们吗?不小心飞太远了,我们在选队长。”
  裴寒舟只是垂了垂眼,旋即,一言不发地将球递了过去。
  罗讯一直以为,如果他想要当队长,那时候是一定不会还回球的,大家正处在中二的年纪,完全可以大吼一句“愿赌服输,我拿到球我就是队长了,哪怕我还没有入队”,但裴寒舟没有。
  他如此淡定地将球还回,没有争取也没有挽留,就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后来的队长变成了一个耍赖抢到球的小胖子,大家争议说不服,但忘性大,愤怒来得快去的也快,又哄哄闹闹地认了命。
  而自那之后,裴寒舟常常坐在离球场不远的花坛边看他们打球,书包平整地挂在身旁的双杠边,他仍旧一言不发,只是看着。
  罗讯也提议过:“他已经来看我们打球好几天了,要不要叫他一起来打?”
  伙伴们只是不停摇头:“人家想打球早就主动申请加入了,你看前几天不是新来了好几个吗,他都看到了,没来找我们肯定是不想。”
  “他看起来好难接近啊,我们去找他也可能会被拒绝吧?还是别去了。”
  “就是,说不定他戴着耳机在背单词呢,罗讯你不要自恋了。”
  直到两周以后,罗讯终于忍不住,在中场休息时鼓足勇气去问他:“你要和我们一起打吗?”
  少年说,“好啊。”
  没有犹豫和停顿,仿佛一直在等人问出这句话。
  罗讯后来才知道,原来在那之前,每一次路过球场,他都是想要打球的。
  也是后来才知道,很久之前接到那个球,他也是想要当队长的。
  他不是说不出口,也不是不擅长说,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样表述和挽留。
  他其实很好相处,也很好接近,只需要真诚和一点点的用心,就能打破他建造起来的壁垒。
  二人很快熟络起来,性格外向又擅长与人交往的罗讯,渐渐知道了很多大家眼中奇怪行为背后的秘密。
  他父母的婚姻名存实亡,甚至每一次见面都毫不掩饰对彼此的厌恶,裴寒舟从小就知道,因此也渐渐学会了寡情和隐忍,不动声色地像一个透明人,活在父母交锋所触不到的角落里,方能避免被恨意窒息。
  没过多久,父母连表面功夫都做不下去,婚姻彻底破碎,他被送到爷爷和奶奶手中抚养成人。
  能培养出裴楼的父母也绝非一般人,裴寒舟的祖父母并没有传说中的“隔代宠”,他们严格得就像一把衡量的铁尺,时时刻刻将他的每个行为按照完美的要求丈量,并毫不仁慈地将他推到比最高还要更高的塔尖。
  在以前的家,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光是想到你身上流着你爸爸的血液,我就感觉到恶心”;而在第二个家,他听到最多的话是——
  “你姓裴,你代表裴氏以后的脸面,因此你必须做到最完美,没有人可以超过你,这是规矩。”
  所以他在午休时间不闭眼,不是因为不想休息,而是不能;
  他在周末时间学习公司运作事务,不是因为不想和同学出去玩,而是不能;
  他在下课时绷直背脊看书,不是因为不想放轻松,而是不能。
  他从来没接受过赞美,只因完美是理所应当,稍有差池才是罪大恶极;
  他不能做的事太多,仿佛没什么能被允许,于是他从不会提要求;
  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用来浪费,于是连说话都变得可贵,没人告诉他要怎样处理人际关系,索性干脆缄默。
  于是他有超出常人的稳重,不争取,不挽留,不擅表达爱与赞许。
  他不爱说,只是做。
  所有人都羡慕他身上的衣服永远是最新款,连笔尖都可以用定制的,殊不知他从没有过一笔可以自己支配的零花钱,管家将钱寄存在学校的店里,他每一笔或吃或用的开销,都会生成周报抄送到祖父母的手中。
  他几乎活在监视之下,他没有一刻可以在关怀里畅快地呼吸,为所欲为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豪门子弟都被泡在溺爱里长大,他却已经觉得感受不到爱是人生常态,在他身边,连陪伴和温情都缺失。
  甚至连爱人的能力都在消磨中被时光一寸一寸地夺走。
  那一年高考,他几乎算是考了满分,断层一般地甩开了第二名,学校庆祝宴的采访上,记者问优秀考生:“对你们来说,家是怎样一般的存在呢?”
  大家的回答多是“严厉却充满爱”,只有他说,噩梦。
  不是像噩梦,就是真的噩梦。
  唯一聊以慰藉的是曾祖父母院子后的那方小花园,只有觉得实在被逼到无法呼吸时,他才会以看望老人为名义离开,在这个世界上短暂蒸发一个下午。
  花园里最多的是铃兰,遥遥望去纯白一片,垂着花骨朵在风中漫无目的地飘摇。
  临近夜晚时,偶尔可以听到夜莺清越的啼鸣,混着声声鸟叫,对同龄人来说的无聊消遣,对他来说却是治愈良方。
  因此毕业后,他没有选择继承哪怕是一丁点的家业,自己创办了新的公司。
  他几乎不和家人联络,除了曾祖父母。
  罗讯经常开玩笑说他真的了不起,在那种高压环境下还没有长歪真是世界奇迹,但又是真的期盼,能有一个人救赎他、治愈他。
  生活还有很多确幸和美好,他想他能看到。
  *
  裴寒舟回家的时候,林洛桑正在厨房里忙活。
  他闻到不知是哪里传来的牛奶香味,醇香地荡满了整间屋子。
  很奇怪,也说不出为什么,但她在家走来走去响动不断的时候,他常常能感受到温情和安定。
  正当男人感觉到安定不过一秒钟,厨房里蓦地爆炸了声。
  “砰!”
  “……”
  他快速上前拉开房门,发现她正坐在流理台上悠闲地喝牛奶,见他来了,也只是微微点头致意,舔掉唇边的奶渍。
  裴寒舟蹙了蹙眉:“哪里爆炸了?”
  “没爆炸,我试音效呢,”林洛桑指指一旁的音响和另一台电脑,解释道,“听一下效果。”
  “但是刚刚听小雨声把声音开很大,忘记关了,”她牵了牵嘴角,“没事,音乐太逼真了而已,我真的没有炸你家,你别紧张。”
  “……”
  她从流理台上跳下来,抬着电脑绕着他转了圈:“吃晚饭了吗?”
  他喉结滚了滚:“……还没。”
  她轻轻“啊”了声,正当男人做好了答应她共进晚餐的邀请时,听到她说——
  “那我通知一下你,我要出去吃肉蟹煲了。”
  裴寒舟:?
  她刷了刷手机,确认消息。
  这家店是盛千夜推荐给她的,在某个小吃街的尽头,算是一家网红店,以往都会排很长的队,但今天莫名的人不太多,她打算趁这时候去试一试。
  人少不用排队,可以订到包间,避免了被认出的可能。
  盛千夜盛赞了这家店,并大放厥词说不吃一次就算是白活,极大地勾起了她的好奇。
  “像你这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总裁应该不愿意去,”她搓了搓手,“我就勉为其难地替你试一试,吃完回来再去健身。”
  她选了件长款羽绒服把自己包起来,围上了非常不显眼的Burberry格子围巾,收拾得比较泯然众人后,下楼离开。
  门锁关闭的那一秒,她侧头,看到裴寒舟也站在了门外。
  对于自己的陪同,男人只给出了十个字的解释:“怕你到时候和朋友骂我。”
  林洛桑:“……所以呢?”
  “所以我跟你一起去。”
  “……”
  行吧。
  她捂好口罩,跟着导航顺利找到了店面,并和男人一起订好了包间。
  坐进去之后,她给自己倒了杯小麦茶缓缓地喝着。
  喝了一口,觉察到男人不善的目光,她又默默抽出一个杯子,给他也倒了一杯。
  推过去:“您请。”
  喝茶间隙,林洛桑抬头看了看。
  装修还不错,有一种古着风,四处也打扫得很干净。
  但她还是边感叹边道:“你以前应该没来过这种地方吧?”
  男人答得很快,“嗯,第一次。”
  “应该……没什么不习惯的吧,”她抿了口水,戚戚然,“可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出了问题我不会负责的啊。”
  裴寒舟:“没什么不习惯的。”
  她正松了口气,听到男人继续道:“但出了问题肯定要你负责。”
  “…………”
  她拆开筷子,无语道:“你怎么不说没出问题也得我负责?”
  男人略作思忖:“那也可以。”
  “………………”
  她正想骂,一锅肉蟹煲被端了上来,她的食欲立刻被香香糯糯的食物吸引,没工夫再跟他扯淡。
  味道确实不错,很值得她冒着长胖的风险前来一试。
  把配菜几乎全尝了个遍,她开始跟蟹腿做斗争,她其实不太喜欢吃螃蟹,因为没有耐性一点点地剥壳,况且螃蟹这玩意累死累活剥了半天,还可能吃不到几口肉。
  吃了三条腿之后,她已经开始累了,抬头一看,裴寒舟正拿着钳子,不紧不慢地一点点往外剥着。
  她以手支颐,欣赏了男人几十秒,侧了侧头,就透过屏风看到了外面的一对小情侣。
  男生剥螃蟹的技术显然已经非常熟练,蟹腿剪下,用棒子轻轻一滚蟹肉就被碾了出来,剥起外壳来也得心应手,能吃的肉和蟹黄都很快被放到了蟹壳上,然后推给自己的女朋友。
  看了两位“老师”的教学视频,林洛桑觉得自己也会了,放弃原始而野蛮的方式,拿出剪刀和小叉子开始一点点地拨弄。
  诚然,她的眼睛会了,但手还没有。
  于是接下来的几分钟内,男人听到她的碎碎念不绝于耳——
  “诶,怎么断了,是我力气太大了吗?”
  “是这样的啊,为什么不一样呢。”
  “这个应该能吃吧。”
  “好像可以,管它的,吃了也不会死。”
  裴寒舟:“……”
  林洛桑正寄希望于再试几次就找到完美手法,冷不丁面前有碟子落下的声响,一个小碟子里盛着满满的蟹肉被摆在面前,形状完整,色泽漂亮。
  她眨了眨眼:“怎么……?”
  男人垂了垂眼:“少说点话。”
  “?”
  “我听着头疼。”
  ……
  满满一盘蟹肉在前,林洛桑很快被收买,连他说出的话都觉得顺耳许多,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她还点了两盘配菜,在开始享用之前,用筷子一点点挑出里面的葱姜蒜,甚至连一点点姜末都没放过。
  裴寒舟:“你再挑下去菜就凉了。”
  她正色:“我不行,我不能吃姜末。”
  裴寒舟看着她严峻表情,以为她要讲什么重要原因,蹙眉道:“为什么?”
  林洛桑:“因为难吃。”
  “……”
  吃完之后,她拉着裴寒舟去负一楼进行健身事业。
  男人一开始并不想去,遭到她的质问:“你吃了那么多螃蟹难道不用锻炼吗?”
  “我没吃多少,”他说,“都是你吃的。”
  她哽了哽,仔细一想好像是那么回事,男人剥下来的蟹肉,大部分都进了她的嘴里。
  于是她接受现实,鼓了鼓脸颊,打算另觅出路:“一个人健身太无聊了,我还是去公司那边找……”
  话音未落,手腕被男人抓住,他强制性地拉回她向外的步伐,把她扯到了负一层健身房:“我陪你。”
  “……”
  两个多小时的有氧运动抵消了她的负罪感,她洗完澡,躺在枕头上昏昏欲睡,就连做音乐的时候都差点闭上眼。
  这会儿,男人忽然递过来一样东西。
  “什么?”
  她打开,发现是一条珍珠项链,灯光下圆润饱满,光泽感很强。
  “噢,我当时在软件推送里看到过这个,”她回忆了一下,“大概是三天之前吧,说你拍了这个送给女人。”
  男人莫名其妙地听着她的废话:“项链不送女人还能送谁?”
  “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送给别的女人。”她说。
  “我还有什么别的?”男人蹙着眉翻页,“我不是就你一个?”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但还是找到了男人话里的漏洞,人生导师般指点道:“严谨一点,这句话里要加上时间,应该是你‘现在’就我一个。又不是这辈子就我一个,前女友也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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