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恋你——鹿灵
时间:2020-02-14 09:25:47

  “又来了,你又在上升些什么,一件简简单单的小事非要弄得这么复杂?翻旧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是我上升了吗,现在还怪我翻旧账?你自己做过的事还不准我说了?明明是两个人该一起干的事,我一个人干也就算了,让你做件小事你还这么多不满,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每天有多忙呢。怎么,要我给你算算你都忙些什么吗?”
  ……
  …………
  一句“找服务生”就能解决的小事,让二人彻底被点燃,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不下,站在位置上面红耳赤地争论。
  谁都觉得自己有理,谁也没有获胜。
  这是她八岁那年最熟悉的画面,无休止的争吵与和好,和好再争吵,争吵再原谅,原谅再歇斯底里。
  八岁之前,她确认自己被暖融融的爱意所包围,就像是正午窗台上的日光,明亮又滚烫。
  她知道父母相爱,她明白什么是幸福的婚姻,她喜欢坐在爸爸的肩膀上沿着铁路散步,喜欢看爸爸亲吻妈妈。
  直到八岁那年生日,妈妈颤抖着拆开生日蛋糕的盒子,还没来得及切开蛋糕,已然声泪俱下。
  她终于面对到了一个好似很普遍,却也诛心的句子。
  妈妈说,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你跟谁?
  她那时候迷迷糊糊,没明白妈妈哭着说出的“出轨”二字的意思,直到看见爸爸手机里发送视频的漂亮姐姐。
  很多事,小孩虽然不懂,但可以感觉到。
  她感觉到爸爸没有那么爱妈妈了,她感觉到爸爸的耐心越来越少,她感觉到爸爸的温柔和笑脸都分给了别的女人。
  妈妈虽然难过,但爸爸不想离婚,妈妈爱他,给了他机会。
  经受过背叛的神经会变得脆弱,因为感受不到爱意,质疑和怀疑会无法自控地接踵而至,而在不爱你的人眼里,那只是无理取闹而已。
  很多事迈出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无数次的保证和原谅也只是将被撕毁的画努力拼凑成原状,风一吹依然四下飘零,伤痕从未被真正修复。
  那一年他们的争吵越来越多,甚至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都会成为导火索。
  泳池边他们吵架,她害怕,只想远远地逃开,游到深水区也未被父母发觉,氧气耗尽却露不出水面,险些溺水时,是被附近游泳的阿姨给救下的。
  她发烧时他们吵架,怕吵到熟睡的她,在医院外大面积地爆发,她最后是被痛醒的,繁忙的护士不好意思地告诉她,流感季病人太多,她的父母没有通知拔针,空瓶太久,手背回血了。
  过马路时他们也吵架,她毫不知情,走到路中间还以为父母会跟上,谁知道他们还停在原地争执不下,母亲流着眼泪,而她面前有一辆大卡车蓦地刹车,险些撞到了她。
  ……
  终于,拉扯了近一年的时间,争吵消耗了所有的感情基础,曾有过的爱意荡然无存,他们一拍两散,毫无感情地结束了婚姻。
  父亲很快找到了新的妻子,并诞下两个儿子,母亲也有了新的家庭,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母亲一开始是说要带她走的,可单亲母亲带孩子太难,再嫁时孩子又是累赘,她被送到了父亲身边,父亲说,你把你的后妈当做你的母亲就好。
  后妈没有电视剧里演的那么坏,但也不好,后妈会和她争宠,父亲买给她的礼物一定要买两份,一份留给后妈。
  父亲让后妈给她买衣服,一万块的预算,后妈自己会用掉一大半,只给她留三千。
  后妈会在父亲面前邀功,说你看这是我给你女儿买的衣服,好不好看?只有她知道,那衣服是在路边批发店里随手买的,款式她几年之前就不穿了。
  后妈说,在这个家里,你要谨言慎行,不要和你爸爸告我的状,因为你爸爸更爱我。
  她和后妈也吵过,但父亲说,你后妈给你买了那么多东西,你要学会感恩。
  选择之中她一次又一次地被放弃,后来索性也不争取了,没人抓紧她,那她就自己抓紧自己。
  她去了国外读大学,回来就进娱乐圈,忙一点也好,不用应付复杂的家庭关系。
  林洛桑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冷。
  她以为过去了这么久,情绪早已平复,可再想起时,原来还是没有释怀啊。
  她回忆了这样久,可对面的二人仍在争吵,包间里配的服务生甚至都察觉到不对,小心翼翼地拉开帘子看了一眼。
  疑惑的、不解的、甚至有些怜悯的目光。
  林洛桑深吸一口气,无力地问:“已经离婚了……你们还要像以前一样吵吗?”
  这句话为包间按上了短暂的暂停键。
  二人终于意识到愤怒上头时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林鸿风折身去了洗手间平复怒气,李凝芙也转身说:“我去问问前台有没有火机。”
  ……
  最后二人回来时都收拾好了心情,但气氛已经无法挽回,哪怕努力圆和与伪装,后半顿饭依然吃得非常失败。
  他们都尽力了,就像当年尽力想为她保全一个完整的家,只是终究无法做到而已。
  她不知道该怪罪谁,因为没有人想把一切闹得这么难堪。
  没有人不想体体面面地度过一生的。
  *
  饭局结束之后,她站在熙攘的公交站,望着断断续续的雨,想了很多。
  她想到父母失败的婚姻,想到母亲那段时间的暴瘦与抑郁,想到感情不对等终究会引来无休止的彼此折磨,想到如果最开始意识到不对时母亲就选择结束——及时止损,会不会对双方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们明明可以将那份回忆美好地保留在深处,明明可以不那么歇斯底里,明明可以不用那么多攻击来消耗彼此曾经的爱意。
  那她呢,她和裴寒舟会不会这样?
  不对等的爱情太可怕了,她从结婚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一定不能爱上他,因为她敏感、脆弱、害怕被放弃,她担心感情再深刻一些,自己会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成为下一个母亲,伤害自己,也伤害他。
  情绪起伏时,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行为理智。
  早就知道应该去做结局的事情,也因为喜欢而拖到了现在还没有决定,不是吗?
  感情就是如此凶猛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再深陷之后会变成何种模样。
  她是个创作者,创作者都向往浪漫讨厌狼狈,她不想和裴寒舟闹到别人会来怜悯的地步。
  不如就是现在,把一切停在最美好的地方,给双方留存体面和尊严,来避免那可能会发生的争吵与伤害,让回忆完美。
  ……
  昨天盛千夜就约好了下午要来看她,说是请她喝个下午茶,再聊聊天,报答她当时电视剧救场的恩情。
  她在咖啡厅找到盛千夜时,后者已经等了很久了。
  “怎么回事啊,”盛千夜焦急地凑上来,“外面下这么大的雨,我打电话你也不接,发消息你就回一个没事,怪让人害怕的。”
  盛千夜拍了拍她裤子上的雨水,听见她说了句话,以为自己是幻听,有些犹疑地抬起头,恍惚道:“……你说什么?”
  “离婚?为什么又想离婚了?”
  一分钟后,盛千夜坐在对面问她。
  “刚刚我爸妈来看我了,当着我的面又吵起来了,”林洛桑闭了闭眼,“我以为以前的阴影都不算什么,现在才知道,其实家庭对我的影响还是很大。”
  原生家庭实在是太重要了。
  “叔叔阿姨不是都离婚了吗,这也能吵啊?”盛千夜叹了口气。
  林洛桑看着她,忽然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洛桑吗?”
  盛千夜:“为什么?”
  “因为我妈是在瑞士洛桑遇到我爸的,每一年我们都要去那里过纪念日。”
  林洛桑说,“但是离婚之后,她一次也没有再去过洛桑。”
  盛千夜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很久之后才给出另一个思路:“你因为觉得自己的喜欢不会有回应,所以一直避免喜欢,可如果,裴寒舟是喜欢你的呢?”
  “可能吧,”林洛桑抿了抿唇,“可能他有一点,或者比一点还要多的喜欢我。我不能确定,因为我们在一起得太特殊了。”
  “我们已经是夫妻了,没有人会在结婚几个月之后再商讨两个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什么感情,也不会衡量谁的喜欢多一点。”
  “更不会因为我们曾经没有恋爱的步骤,就在婚姻里重新追求,填补感情发展阶段的基础和空白。”
  “即使他喜欢我,但那一点喜欢……足够支撑我走完这段婚姻吗?”
  爱都那么脆弱,何况喜欢。
  能让她获得安全感的爱,大抵需要非常强烈的用心与专一,她想自己有生之年或许真的难以遇到,也难以发觉。
  盛千夜思虑良久,不知该不该说,但还是斟酌着道:“可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
  “我也觉得,这就是我一直狠不下心来的原因啊。”林洛桑牵了牵唇角,“我喜欢他,他对我好,虽然他对身边人都是这么好,但只要我不贪心,我们可以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
  林洛桑抬眼,直击重心地发问:“可万一……我要是贪心呢?”
  “万一我不仅贪心,还在陷在这样的好里,越来越无法自拔呢?”
  “他之前告诉我,他其实有异性接触障碍,你肯定想不到,除了我,他对别的女人都过敏。”
  “我也没那么傻,有时候和男艺人互动,我常常会觉得他在吃醋,可结合着转念一想,他那一定是吃醋吗?”
  “千夜,如果全世界的蛋糕你都不能吃,这里只有一块蛋糕,你不会供着它吗?”
  “就算你不爱吃这一块,但有人来抢,你乐意吗?”
  ……
  盛千夜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最后,盛千夜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和他说吧。”
  林洛桑试探:“你觉得我应该吗?”
  盛千夜缓缓道:“我不知道,但我不想看你受到伤害。”
  “既然这份感情一直让你纠结和犹豫,那不如,先放手试一下吧。”
  她在一个小时之后拨通了男人的电话。
  很奇怪,他们以前从来不会这样,但这次就好像知道会有什么状况一般,男人很久之后才淡淡“喂”了声。
  “嗯。”她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她想问他那边现在是几点,他有没有因为忙生意忘记吃饭,领带打歪了没有,不要一直皱眉头。
  但大段的沉默过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之前说的离婚,我又慎重考虑了很久,抱歉我没办法说出原因,但希望你能同意。”
  她的气息好像很平稳,仰赖于多年练习唱功的修炼。
  他的气息似乎也很平稳,过了会儿,低声问她:“想清楚了么?”
  她用力咽了咽喉咙,减轻鼻音的比重,说,“嗯。”
  或许要感谢她的职业练习,让她就连在声线颤抖时也能很稳定。
  那边又传来笔尖沙沙的声响,男人仿佛只是在沉默时刻批改了公务,而在停歇下来的时候,腾出空回复她考虑了很久的问题。
  他说好,一贯听不出喜悲的情绪,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她及时切断电话,怕让他听见自己的哭腔,哪里传来尘埃落定的释怀,可又有哪里,空空荡荡。
  她捂住眼睛,忽然想起男人手掌和指腹的触感,温暖而柔软。
  是她无福消受,他何错之有。
  *
  另一边,游轮上,挂断电话的男人在座位上沉默了很久。
  所有人都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仿佛面前是自己从不认识的裴寒舟。
  虽然他表情没有变化,但握着钢笔的手,竟然有些不稳。
  罗讯离得近,听到了电话的全部内容,过去扶住他手腕:“怎么了,没事吧?”
  就连另一边的负责人问:“还要继续吗?”
  “没事,”男人阖眸几秒,睁开眼,“继续。”
  然会议开到一半,没等得及第一段落说完,男人迅速起身,道了句“抱歉”就快步走了出去。
  罗讯最后是在船头找到他的。
  船头风大,摇摇晃晃,海浪拍打船身,激起的浪如同刀刃一般锋利。
  裴寒舟背对着风,正在点烟。
  罗讯的印象中,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抽烟了。
  他一向自律,烟酒少沾,哪怕是在饭局上,也只有实在无法推却时会抽上两根。
  哪怕是极为烦闷的时刻,男人也只是会迅速调整好情绪,一言不发地自我消化,或是上车休息。
  上次看到他抽烟,还是在曾祖父的忌日上。
  “你别这样,”罗讯伸手阻拦他,“你不是说用烟酒发泄情绪的都是没用的人吗?”
  男人点燃烟尾,递至唇边时想起她不喜欢烟味,半晌半晌,又垂下眼睑,突兀地笑了声。
  “就当我没用吧。”
  他沙哑着声音,低低道,“我连人也没留住。”
  “你……”罗讯一时语塞,“你既然不愿意那你答应干嘛啊!你别答应啊!”
  “第二次了,她大概是真的想走。”他说,“我没法再不答应,我得尊重她的想法。”
  罗讯:“那你上次为什么不答应?”
  “上次我知道,她是见了赵璇雅。”
  “赵璇雅肯定影响了她,我那时候只觉得突然,觉得是赵璇雅让她提的离婚。”
  “但现在,她告诉我,她想清楚了。”
  男人赤红着眼抬头:“她都想清楚了,我拿什么留?”
  想了想,又自嘲地掸了掸烟尾,“况且我压根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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