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近了,远远地通报了声,宋太师抬头看见她,也没避讳,反而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直到站在亭子边上,宋姝才认出与宋太师对弈的人是谁,或许是从未想过会在此处碰见他,她惊诧得微微张开双唇。
“陆深?”
闻言,陆深的视线从棋盘上移开,听到宋姝的声音时,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眉梢稍挑,语气含着意外,似是也没想到,“好巧,你也来看祖父。”
祖父……
宋姝被他的这声祖父带跑偏,忘了自己第一眼见到他时的意外。
红唇微张,刚想开口说喊得为时过早,不合礼数,就想起自己早已喊了荣王妃母妃,抿了抿唇,最后也没说出口。
“小姝等一会儿,”宋太师指了指旁边的木椅,说完眼神又落在棋盘上。
宋太师平日里并无甚爱好,偶尔无事的时候常会自己与自己对弈,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人陪他,怕是一时半会不会结束。
果不其然,这一等就等了许久。
太阳西落,日头变得没那么毒辣,亭子里的大冰块逐渐融化。
宋姝喝了三杯茶后,宋太师才放了人。
“走,去书房说话,”陆深陪着他走在前边,像是志同道合的忘年交,可明明几月前祖父还叮嘱自己离陆深远些。
柳束彦迎面走来,在前面看见他们时停下,陆深下意识放慢脚步,将宋太师身边的位置留出来,随即与后边的宋姝并行。
宋姝倒是没看出什么,小师兄与自己祖父关系更熟稔,陆深这举动反倒是挺体贴的。
“今日怎么来找祖父了?”
侧头抬眸,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多头的陆深问。
陆深看着前方,听见宋姝的声音也没看过去,声音又轻又淡,语气带着他一贯的不以为意,“拜访自己祖父也要理由?”
话一停,他才慢悠悠地转过头,盯着宋姝看。
情绪埋在眼底,那双深棕色的眼眸似是含着莫名的情愫。
一字一句,说着反问,“你来找祖父有事吗?”
此话一出,宋姝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自然是有事的。
只是……
她打心底里还是更相信自己家人,所以昨天在知道那黑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想到的便是祖父。
可如今陆深也在。
陆深怎么会这么碰巧在今天来找祖父下棋,这般看着,祖父与他之前已有过往来,今日难道真的是恰巧?
祖父说去书房,明摆着是陆深也是会在的。
若是自己把昨日之事一说,自己又该以何种说辞向陆深解释。
难道说她尚且无法全心信任他,所以昨日才未与他坦白?
宋姝抬眸望了眼陆深,又低下头。
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齿的心虚感,好似经过了昨晚,如今这般行事像是她对不起他。
“嗯?”
陆深瞧她没说话,又出了声。
“怎么了,是太晒了吗?”
边说边抬起手,扬在宋姝的额前,替她遮挡日没西山的残阳。
此时的宋姝心里慌乱极了,像是小时候站在祖父的书房门外,拿着自己毫无长进的字迟迟不敢抬手敲门。
敲了门,紧接着便是祖父的严厉;
不敲门,严厉可能会来得晚些,却更重。
两难时,柳束彦的话解救了这尴尬的场面。
“怎么还不进来?”
他站在书房门口,问他们俩。
陆深收回一直落在宋姝脸上的目光,朝柳束彦轻笑了声,“这就来。”
“先进去吧,”放下仰在宋姝额前的手,陆深无奈地朝她道。
罢了,不愿说便不说。
大不了,他再慢慢磨便是。
四人齐齐进了书房,柳束彦倒是先开了口。
看着坐在首位的宋太师,柳束彦一脸正色,“趁着小师妹与世子都在,我正好想向师父禀告一声昨日的事。”
“昨日?”宋太师似是还不知道,将唇前的茶杯放下,看向柳束彦。
“是的,学生之所以能碰到小师妹,便是因为昨日追杀一事。”
昨日宋姝折返回来与自己提了一两句,想了一晚上,他也琢磨出了点东西。
眼角瞥了眼陆深,迟疑一秒,他紧接着又道,“昨日世子与小师妹在城东山上碰到了偷袭,后小师妹与公主在下山逃跑之际,呼叫救命。弟子认出小师妹的声音,才及时行救。只不过,照昨日匪徒之间的交谈看来,他们的目标似乎就是小师妹。弟子担心泄露风声,便让小师妹先守口如瓶,待今日再与师父商量。”
他的话说到一半,宋姝便抬眸看过去。
下意识的,她又往旁边的陆深看了一眼。
闻言,宋太师捋着自己的胡子,抬头朝柳束彦与宋姝道,“此事不用再管,阿彦和小姝先回去吧。”
轻飘飘的,却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说完就喊老管家,“送他们俩出去。”
言辞不容拒绝,宋姝不明就里,还是听话地先出了门。
两人出门后,书房里只剩下陆深与宋太师。
“你查得如何了?”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若是宋姝还在场,也许还会听得云里雾里。
陆深低垂着的眼微掀,神色淡漠,“有几个怀疑的人。”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陆深想,他还真是没想到会查出些意料之外的东西。
坐直身体,陆深朝宋太师恭敬地说,“此事大可全权交予我,只不过,短时间怕是难以根除。”
说这话时,陆深的神色似是有些凝重,迟疑了几秒,又道,“应是宫里头的人……”
话音一落,宋太师捋胡子的手一顿,原本还算镇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
宫里的人,宫里说来说去也就那么几位主子,能与宋姝有所接触的也就那么几位。
眼见着宋太师眉头微蹙,低头不语,陆深再次开口。
“我有一法子,虽不能尽快解决这人,倒是能防止劫人一事再次发生。”
说得缓慢,带着点犹豫。
闻言,宋太师看向陆深,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
“若是我与宋姝尽快完婚,那人也不敢再如此贸然出手,”除非那人打算一辈子都在暗处藏着宋姝。
一旦宋姝成了世子妃,那便是上了玉碟的皇亲国戚,有夫之妇。
“……”
对这句话,宋太师持怀疑态度。
早在圣旨下来那天,陆深便单独来找过他,表明立场。
虽未明说,但宋太师隐约也瞧出了点意思,这小子怕是惦记宋姝不少年。
后太后又命人从后宫递了封信出来,这猜测的真实度从六分又到了九分。
眼下陆深这话,虽然有一定道理,但也未必不含私心。
“照你说来,尽快是多快?”
宋太师直视着陆深,双眼不似平常老人的混浊,反倒像是能看透人心。
在宋太师的注视下,陆深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待宋姝及笄后,两家就可走大婚流程。”
第27章
“待宋姝及笄后,两家就可走大婚流程。”
这意思,不就是在宋姝及笄后的半年里,两人成婚的意思么。
小姝明年三月及笄,离现在也不过只剩下七个月。
宋太师不语,陆深也就在一旁静静地等着。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宋太师抬眸看向陆深,叹了口气,“此事还需与宋姝爹娘商量。”
这话的意思……
那便是宋太师同意这个提议了?
陆深轻笑一声,声音爽朗,丝毫不欲掩饰自己心底的欢喜,“那是自然。”
说完便想起身去找宋姝,身体刚刚上倾,又坐回去,“至于那事,祖父不必担心,我必定会保宋姝安全,”顿了顿,“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宋太师挥手,看着陆深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陆深这小子,还真是他小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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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宋姝与柳束彦不明就里地出了书房。
“小师兄,祖父这是什么意思?”
宋姝拧着眉,侧头看向柳束彦。
祖父让他们俩出来,却留下了陆深?
颇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柳束彦倒是没在意这个,走到宫门口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眼宋姝,“好了,别想这个了,师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守宫门的下人替他们打开门,宋姝等了等,也没等到柳束彦的下句话,“小师兄,你刚刚帮了我,为何不向我讨要报偿?”
以往每次让柳束彦帮她从外边寻些什么东西,他都会拐弯抹角地提示自己做人要有来有往,怎个今日倒是一声不吭的。
似乎是形成了习惯,如今他不说,她反而有些纳闷。
闻言,柳束彦刹那间还没反应过来。
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笑,柳束彦一侧的嘴角上扬,眼神戏谑地盯着宋姝瞧,“那你意思意思给个数?”
正经人的影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那个有钱公子哥。
“……”
宋姝嘟了下嘴,“你还真是不害臊。”
在柳束彦面前,宋姝惯常将他当成宋家人。
要论起青梅竹马的情谊,柳束彦比陆深倒是多得多,毕竟宋姝与他才是真正的从小一起长大。
“不过今日幸亏有小师兄你,不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宋姝低着头,似是有些烦扰。
柳束彦抬手,伸到半空中停顿两秒,还是抚上了宋姝的后脑勺。
触感柔顺,手掌心窝在青丝里,带着暖意。
“你可是真心愿意嫁与陆深?”
声音低缓,不似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仿佛言语中带着重量。
这个摸头是兄妹间的抚慰,柳束彦在心里用尽全力这样告诉自己。
宋姝自然而然地这么以为。
四目相对,宋姝斟酌片刻正打算启唇时,不远处又响起了陆深的声音。
“你们又在干嘛?”
吊儿郎当的,像个局外人,站在一旁似是在看戏。
可宋姝偏偏就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恼意,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一步,柳束彦的手还伸在空中,僵硬片刻放了下来。
话音一落,三人像是陷入了尴尬场。
守门的下人低垂着头,一刻也不敢抬起。
宋姝退了一步后有些反悔,自己又不是与外男接触,不能算打破与陆深的约定。
“小师兄,你先回去吧。”
瞧着陆深站在那一动不动的意思,自己可能还是要费劲解释一番。
柳束彦耸了下肩,看了眼陆深,随口应了声,“先走了。”
待他转身离开后,宋姝还未移步,陆深倒是先沉不住气,大步走向宋姝,拉着她的手腕跨出宫门。
宫道窄长,红色的宫墙堵在两旁,令人心里的气越想越不顺。
等出了宋太师所住的宫殿,陆深放慢脚步,手上依然没有放开,顺着手腕往下滑,指尖扒开她的手指,沿着手掌心而下,十指交叉。
或许只有把她真切地攥在手掌心里,他才能安心。
“没什么话要与我说?”
青砖色的宫道上只有他们两人,好似将世间的纷杂都锁在墙外。
陆深直视前方,一副闲聊口吻。
被握住的手稍稍用力,指尖印上陆深的手背,宋姝迟疑片刻,开了口。
“祖父为何单独留下你?”
原本为宋姝这细小的举动欣喜的陆深似是刚吃了块糖,结果发现这糖是苦的。
避重就轻,以为稍稍讨好一下他就可以蒙混过关?
“你说呢?”
陆深侧头望向宋姝,深棕色的眸子注视着她,眼神不言而喻。
宫道即将走到尽头,宋姝停下脚步,连带着陆深也站在原地。
“小师兄乃我兄长,又怎能算是外男?”
她皱着眉,似乎是对陆深的无理取闹而烦扰。
陆深不言,他早在宋姝委托他将九宫盒转交给柳束彦时,便派人查清了这人与宋府的关系。倒是没想到,宋姝与他的关系远比密信中所描述的来得更好。
罢了,反正早点将她娶回府就是,那柳束彦也不过就是一个一年也见不着两次的人。
更何况,看着宋姝的模样,是真把那厮当兄长。
“我自然知道柳束彦乃未来兄长。”
说得冠冕堂皇,好似对宋姝这话感到无厘头。
宋姝抬眸,直勾勾地盯着陆深看,眼尾自然上挑,带着抹风情。
“那你是……”
难不成他知道小师兄说了谎?
陆深也不拒,直直地回视着,桃花眼微掀,似笑非笑。
扯着她的手往前走,“想不起来就慢慢想,不急。”
嗓音一如平常模样,好像是真的让宋姝慢慢来。
一路上,除了婢女太监的问安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踏过福宁宫的宫门,里边的婢女似是习以为常,轻轻俯身福礼,眼见着陆深又往宋姝屋子走。
两人交叉的手掩在衣袖下,在外人看来也只是两人走得距离过近。
宋姝不情愿地扯了扯,先开了口,“下人看着不好。”
陆深抬眸朝四周看了眼,轻笑了声,“没人敢说出去,”顿了顿,又慢悠悠地来了句,“要是谁敢多嘴,也不适合在这当差。”
嗓音懒洋洋的,尾音上挑,说着漫不经心的话。
周围的婢女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低垂着头。
宋姝视线往她们身上一扫,一个婢女握在扫帚上的手在轻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