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镜中的女子,描娥眉、点绛唇、贴花钿,面上一抹桃花红娇俏又妩媚,一头墨发挽成双螺髻,遍插朱钗,当中一颗浑圆透亮的红宝石嵌在金丝上。那双白皙的耳垂更是带着一双镶红宝石水玉坠。
正是新春,天气回暖,她早便换了一身明艳张扬的衣裳,皓腕带着串红珠钏,轻轻一动便叮铃作响,好听的紧。
“那许宰辅是什么意思怎的会请小姐去府上?奴婢一听便知道没安什么好心,可瞧瞧外面那一排护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抢人呢,”元宝刚进来便瞧见明珠的容貌,顿时吓了一跳,道:“小姐,今日可是去那宰辅府,您打扮的这般好看做什么?快别打扮了!”
明珠按住元宝放在头上的手,轻瞥她一眼,笑着道:“怕什么,我打扮我的碍着去宰辅府什么关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老头的意思咱们心知肚明,他想见我有多美,我便让他瞧。”
这朝堂还未全然掌握在他手中,便上赶着打她的主意。今日一大早便派了一大队的官兵来将王家给围堵了起来,直说是关于霍慎行一事,要请霍家人去要个说法,还指名点姓的要霍明珠去,这其中的意思谁不知晓。亏得王氏前几日去了山上寺庙静养去了,不然又该担心了。
守在外面的官兵皆低着头,一张脸涨得通红,拿起刀挡在元宝的身前,道:“霍姑娘,大人吩咐了,只让您一个人去。”
明珠伸手扶在刀柄之上,将那架在元宝身前的刀推开,灼灼容颜露出丝冷笑。
“关押犯人还需有个证据。且不说我父亲此事是否是被人诬陷的,单说你家大人也只说找我问话,这皇上都下旨赦了我霍家其余人,怎的今日偏你把我当成犯人?”她侧眸去看元宝,吩咐道:“谁敢拦你便大脚丫子踹过去,要是有人敢伤了你一下,咱们便去御前告上一告。”
那侍卫犯了难,上头只交代带霍明珠一人去的,低声道:“霍姑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奴才也是听大人的命令,若是今日您非得带上这奴婢去,奴才可有顿苦头吃。”
明珠抬眸瞧了那人的模样,伸手挽住元宝的胳膊。只她一人入那宰辅府还不一定发生个什么事情,元宝好歹一身的蛮力,声音又大,总会帮上忙的。
“那也请大哥别为难我们了,左右一个奴婢还能将那许大人的府邸拆了不成?”
她话落,便带着元宝大步而去。
角门停着一辆马车,朴素的很,不是明珠惯常用的那辆,如此去了宰辅府,便是人不知鬼不觉。
那许宰辅旁人也许不清楚他的为人,只知道他位高权重深受皇上倚重,妹妹又在宫中当贵妃,许府满门风光无限。可明珠却清楚的很,此人面上一派正气,背地里却是个贪好美色的人。世人只知晓是那些年轻女子为攀附权贵才被纳入宰辅府,可实际却是被威逼利诱无可奈何之举。
如今日这一遭,她怕是被送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且更惨的还是无一人知晓,到时候就是出了事,许宰辅还能说一声是她没脸没皮往上贴,也是保全了他的名声。
日照中天,方才还静悄悄的一条街,如今早已人声鼎沸人挤着人。
“咱们快些去,听闻今日霍府为了给霍慎行祈福,特意在门口发金叶子,人人都有份呢!”
“霍家都被抄了家还如此有钱?再说,那霍慎行不是通敌叛国被斩杀在荒野了,霍家竟敢如此大胆为他祈福?”
“瞧您这话说的,那王家的家业早就遍布了各地,如今只是咱们在齐都的关了门,那外面的铺子可还是日进斗金!这人是死是活咱可不清楚,上头人的事情复杂的很。有金叶子拿就是了。”
瞧着队伍都从大门排到了拐角处,那人脸上皆是欢喜,这可是从天上掉下的钱,别说那王家正门了,就是角门也有下人抬着一箱子的金叶子站在门口,只等着来人便发,财大气粗的很。
明珠半倚在元宝身上,斜眼去瞅身后那一群目瞪口呆的官兵,笑着道:“麻烦各位哥哥们快点把那些人都给赶走了,这堵着门可该怎么走呀。”
这怎么能赶?
还没等那群官兵反应过来,就见明珠已经推开人群走了出去,还对排着队的众人道:
“我知晓各位都是对霍家心里怨愤的,当然也有那些坚信家父是忠于大齐的人,这些暂且不论。今日发这些金叶子就是想着能给咱们大齐祈福,只愿百姓安康万世太平,便是抛多少鲜血撒多少头颅都是值当的,本来为表诚心该是我来发的,只是……”
明珠朝后看了一眼,忽的用帕子掩唇娇娇的笑了起来。
“今日宰辅大人差人带我去府中,说是关于家父的事情,我寻思着宰辅大人日理万机为国为民,定是查出了家父是被人诬陷的,我这便去,瞧瞧是不是能洗刷家父的冤屈。”
少女容颜比花娇,双眸更是一派单纯天真之态,便见她被一堆官兵给围着上了那辆马车。那站在门口的人,先看看手里拿着的金叶子,又瞧了瞧那辆越走越远的马车,露出一副纠结的模样。
真是个傻姑娘,那霍慎行通敌叛国的罪名可正是这位许宰辅给按上的,便是如今的平民百姓也都知晓没了霍慎行宰辅在朝中更是无人敢顶撞,她这一趟正是羊入虎口。
再去细想那霍明珠的容颜,心下更是骇然,许宰辅连二十岁的女子都下得去口,这般年纪的想必也渴求的很。
玳瑁床上鸳鸯被,大红床幔半遮半掩。屋内香气一寸寸的直往鼻子里钻,案桌上还燃着几根泣血红烛。
明珠心里冷笑一声。自从进了这宰辅府,元宝便被抓了起来,屋外还守着一圈的侍卫,想逃都逃不出去。再看这屋里的装饰,这人难不成还想洞房花烛?
许令清手中拿着酒杯,撩开那床幔坐在榻上瞧着她。他身上正是穿了一身暗红色蟒袍,跟这屋子倒是相配的很,眯着眼睛瞧她,那双眼都冒出了精光来。
他确实没想到这霍家的姑娘竟出落的如此标致,想来他废了这一番功夫也倒是不白费。纵使现在外面人都知晓了是他请明珠来的,但那又能如何?很快,他就要登上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到时候谁还敢背后议论他半句。
心里想着,便也无意与霍明珠兜圈子,只解开了外袍,盘坐在榻上,朝着她勾勾手指,笑道:
“好孩子,快上来躺着。”
明珠被他那勾手勾的差点吐出来,指了指窗户外面,强撑着笑意道:“宰辅大人,现在可是白天。”
“看你这孩子,何必拘泥于细枝末节,便是白天又有何不可,便是我想何时都可以。快些过来,免得惹我生气。”许宰辅将那酒一饮而尽,鼻息间闻着这香已然燥热起来。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眸也灼灼的望向她。
“还在找那把匕首?你以为我是贾鸿安那等蠢笨之人,岂会让你手中有利器,再说,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有我的力气大,且不瞒你,我年轻时也时常找人切磋武艺,虽比不了你父亲,但是对付一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明珠后背已经透湿,紧抵着门框,眉眼间压抑着一股躁气,就连那时常翘起的唇也略显紧张的抿起来,更别提嵌入掌心的指甲,疼的心里也跟着发了慌。
梗直了脖子骂道:“去你娘的!年纪大的都能当我爷爷了,也好意思让我过去?好歹是当朝宰辅,做人做成你这般,还不如死了算了,省的祸害人。今日你就死了那份心吧,想让姑奶奶伺候你,你也不瞧瞧自己有多大脸!”
明珠什么脏话都往外蹦,反正再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的境遇了,便是结局只有一死那也要在死前骂个痛快。
她死死的扒着门框,怒瞪着许宰辅,却见那人却笑了起来,连连摇头,道:“真是个小丫头,就让你骂个够,可是骂人又能改变什么结果呢?到最后还不是只能苦苦的求着我?”
“霍家现在已经完了,你今日将我伺候舒服,我高兴了,还能让你锦衣玉食的住在这里,比你之前过的日子可要好百倍万倍。”
许宰辅派去王家的人去的匆忙,她并没有准备。且府里的下人也出不去,只能吩咐人抬着箱子去门口吆喝,一传一十传百知道的人也多了,就是再多的对官兵的畏惧也抵不过金钱的诱惑大。
明珠到现在才是真的害怕了起来,她从小就霸道蛮横,可是就算是闯了天大的祸事也没有什么好歹,左右她有家里人撑腰,其实明珠心里什么都知道,只不过面子上不愿意承认罢了。直到今天,她本来就没把许宰辅当回事情,还当是以前呢,心里是不相信有坏事情发生的,一个宰辅而已,就算觊觎她的美色,多少还是会顾忌着民声,顾忌着天下人的看法。
可现在,是她蠢笨了,那满腔的孤傲自信在这一刻悉数化为恐慌。
屋里的香料重了些,一寸寸吸入鼻息间燥热的很。眼见着许宰辅一步步的朝着自己靠近,她头上的朱钗早已经被拆了个干净,此时只能强装镇定道:“许大人,你今日所为,就不怕日后被天下人耻笑吗?”
许宰辅冷冷一笑,大手禁锢着她的下颌,笑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况,谁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吃去乱说呢。”
他说着,便见霍明珠将头偏开,竟有咬牙自尽的趋势,他面色一冷,手中用力,直将那白皙的下巴掐的深红。
一股冲力忽然袭来,房门倾然倒地。
来人一身紫袍,目光寒冷如刃,待看到那被甩在地上半坐着的明珠时,满腔怒火悉数化为疼惜,只恨不能手中有把剑将那许令清给刺穿,可明珠还坐在地上,他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只蹲下身子抱住她,轻拍着她的背。
那向来从容遇事不惊的少女吓的狠了,竟颤抖着身子,他都能感觉到脖颈处一片冰凉液体滑落。双唇颤抖的泛白,偏语气还是温柔极了,生怕吓得怀里的姑娘。
“我来了,咱们这便走。”
他将明珠打横抱起,冷眼看着许宰辅,语气瞬间低了下来,道:“许大人,这便是你的礼义廉耻,强占女子,肆意打骂,真是个顶顶好的大人!”
“殿下可莫要血口喷人,您可真是冤枉了老臣,明明是这女子纠缠于老臣,殿下怎能被美色迷惑,要冤枉老臣不成?”
谢琏浑身都被气的紧绷起来,明珠窝在他的怀中,小手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衣裳,小声道:“我想回家。”
便是这一句话,谢琏就是有千万般怒火也只得暂且压在心头,他侧眸去瞧明珠露出的半截脸,上面还带着红掌印,他恨得只想现在便杀了眼前这人,可怀里那人还想着回家,她的身子害怕的轻颤着。
便是这充满清香的,令她熟悉的味道,让明珠从心里生出了安心的感觉,只想永远赖在这里,只有这里是安全的。
自从那日明珠被贾鸿安掳走之后,谢琏便派暗卫护在了明珠的身边,这才能够及时的赶过来。他带着一对兵马飞奔而来,早就吓坏了街道上的众人,且还有在王家拿过金叶子的人盘桓在宰辅府门外。
见到太子抱着明珠出来,皆是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太子……怎会抱着霍家姑娘?”
“这霍明珠的名声本就不好,太子如今咱们也算是看透了,那根本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这两个人勾搭在一起有什么好意外的,我倒是觉得这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他们怎么偏从这宰辅府里出来,这……”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又有那些从王家刚赶过来的,连忙解释了起来,周围众人顿时各执己见。有说许宰辅是被诬陷的,是这两个德行败坏之人设计陷害他,又有人说那太子跟明珠俊男美女,可不相信是那等子坏人,倒是瞧着许宰辅子贼眉鼠眼的样子像是那话本里的恶官。
却在这时那许宰辅佝偻着腰追了出来,直喊道:“殿下,您强占了老臣的妾室还不够吗?如今还要连这霍家姑娘也要抢了去?”
“老臣就不该心软,这霍家姑娘哭着求着老臣帮帮他们霍家,为此什么都愿意给老臣,缠了老臣好几日,这才答应让他入老臣的府门,可谁知,转眼便又被您给抢了去,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许宰辅说着,便要一头撞柱子,还是旁边的人给拦住了,只哭喊着道:“大齐的储君竟是这幅样子!老臣有何颜面面见先帝,实在是对不起大齐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
他本就是两朝重臣,又是年纪颇大的官员,此一番言论让好些心里对谢琏存在偏见的人闻之落泪,只恨不能替这许宰辅训斥这太子一番。
“殿下,您好歹也是读过四书五经之人,亏得我们一家先前还夸赞大齐有了您是福气,可万万没想到您竟做出强占一国宰辅妾室的行为!您现在便如此猖狂,那往后岂不是将我们这些黎民百姓看成蝼蚁一般随意拿捏!”有老人家看不过去了,连连谴责道。
便是先前拿着金叶子的人,也一时气急扔在地上,道:“咱们虽穷,但穷的有志气,像这般人的施舍,往后便是看都不要看!”
谢琏从始至终没有说过半句话,只紧绷着下颚,那向来单纯天真的脸庞头一次显出如此凝重悲伤的神情来,便是旁人将手中的东西扔在他身上,他都没有吭半声,只将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盖在了明珠的身上,还伸手护住了她的头。
转身便要上马。
旁人的话,他便是再气愤争论也是争论不过的,只要明珠现下安全了便好,他们如何说自己,他都是能够忍受的。可是想是这样想,心里却还是涨疼的厉害,几欲掉泪。
怀里的人忽的扯住了他的衣袖,“放我下来。”
见她双目染着怒火,谢琏低头,微不可查的蹭了蹭她的发顶,只轻轻的一下,在旁人的眼中只是不经意的触碰而已,他低声道:“我带你回去,他们骂什么都没关系。”
明珠已经抵着他的胸膛站在了地上,将他的大氅拢了拢,他整个人都被暖融融包裹了起来,周围那些偷着扔东西的人见少女双眸扫过来,连忙隐在了人群之中。
天气还带着寒意,料峭春风吹在人身上还是发着凉的,她却已经换上了长裙,胸前袒露着腻人白雪,那额上更是红梅点点,如清雪更似骄阳。旁边的太子更是长身玉立,两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的很。
只见明珠上前,将近处方才扔他们的人手中挎着的竹篮抢了过来,紧跟着元宝便将身上的碎银子都递到了那人的手中。
她二话不说,对着许宰辅便扔了过去,也没管篮子里有什么东西,那一颗颗红润的鸡蛋没被护卫拦住,反倒直接砸在了许宰辅的脑袋上,清白/浊黄流了他满头。
便是那浑浊的眼睛里也渗进了些粘稠汁液去,他狼狈的大喊道:“来人,快来人护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