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
明珠将谢琏的手掰开,迎着少年惊慌的眸子将那只手塞进了被子里,又将被角掖好,问道:“行装都收拾好了?”
谢琏侧起身子来,双手小心翼翼的探到被边,与她的身体紧挨着,道:“嗯,只等着明天一早就走。”
“青州城连日的大雨,自然冷的很,可要多带些衣物,你这身体又最受不了冷,皇上怎么能让你去哪里?你在那边可不能像在齐都这般放肆,宁可热着也不能冻着。”
谢琏低低的应着,小声道:“正是因为青州城复杂,派我去才能显出父皇对我是真的失望了,如今朝堂上四皇子与许宰辅暗地里争斗,父皇看似势弱,只等着他们马脚露了出来,便一网打个干净。”
“不过那里气候是不好了些,父皇也特意让御医乔装跟在我身边,日常多加调理着,倒也没什么事情。你且放心,霍将军不日便会乔装进城,届时你就能见到他了。”
霍将军假死后,便整装朝着齐都出发,算算日程,不出半月便能到了。别看明珠总是一副不关心的样子,其实心里是盼望着霍慎行的。
谢琏忽然停住话头,眼神紧张的飘忽起来,见明珠疑惑的望着他,这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道:“明珠,我此番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少则一月多则半年,我、我现下心里便想你想的厉害,你能不能,送我一块帕子,最好、最好是荷包。”
他说完,便垂下眼睫,还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
大齐历来的习俗,若是女子钟意于某个男子,便以自己亲手绣的荷包相赠,最好那边角绣上两人的名字,寓意着“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谢琏自是希望明珠赠与他后者,但是他明日就要出发了,此时她的手中肯定是没有荷包的,那便是她亲手绣的绢帕也是好的。先前那块虽被他妥帖珍藏,可到底是他偷来的,不是明珠亲手赠与他的,总归是不一样。
明珠垂眸细细的思量着,忽的笑道:“绢帕没有。”
她探身,将枕侧放着的小匣子拿过来,打开。里面放着不少的金银珠钗,最下面还有一层,放着的正是王氏在她出生那日带在她脖项上的平安锁,实打实的足金打造。
借着月光,谢琏看清了明珠放在他手中的平安锁,那平安锁小巧玲珑,却是金光闪闪的。待想清楚后,心下一片欢喜不能自抑,还未等明珠说话,便连忙将它握在掌心,生怕被旁人抢了去,郑重道:“你且放心,我、我自会好好放在身边的。”
想你时,便拿出来瞧。
“如此,”明珠唇角上扬,话语间满是戏谑,“还要不要荷包了?”
拿了平安锁,还有能荷包拿?他呆愣住,快要被这接连而至的欣喜给砸昏了头脑。只红着一张脸蛋,晕乎着头脑,听她道:
“去了青州城,可不许勾搭旁的姑娘。”
“等你回来,我便将荷包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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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原太子府灯火通明,虽说谢琏被撤了太子的称号,可也不晓得是圣仁帝忘了还是怎样,东宫的一系列官职仍没有被停职,反而依旧照常运行着。
小福子原以为谢琏今日必定是唉声叹气神色萎靡,可是怎瞧着红光满面精神奕奕的。但凡他说的话,谢琏没有不应的,且一改之前的萧索,只要开口必定是笑着,还破天荒的开口关心他的婚事。
也真是可怜,他一个太监哪里有什么婚事?可再去瞧谢琏的模样,他才将将反应过来,谢琏这是跟他炫耀来了。
他只能无奈的跟在他身后,心里又替他高兴。他自小就跟在谢琏的身边,瞧着他从一个小孩子长成了如今样样都是顶好的男儿,世人都说太子谢琏君子端方有储君风范,也知晓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且皇上喜爱。可没人知道小小的男童怕被说不堪其位,经易策论一遍遍的读,纵使心里再欢喜再难过也不在外表现半分,甚至还要为了彰显宽容大度,将他喜爱的让给弟弟妹妹。
直到遇见霍家小姐,他眼里端方的君子为人表率的太子,也会在人前紧张的红着脸,绞尽脑汁的想要跟人家说上一句话。甚至会为了维护心里的人,公然与那些在背后说霍小姐坏话的世家小姐公子争论。还会偷偷的问自己,他到底有哪里不好,为何那人从不肯睁眼瞧他一瞧,头一次见谢琏为着一个女子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小福子也为他难过。
“怎么愣住了,快些上来。”谢琏撩开车帘,就见那小福子正在马车旁边偷偷的抹眼泪。
“哎,这就来。”
马车刚刚驶出城门,便有一辆马车快马加鞭的追赶了出来。
来人正是圣仁帝跟皇后,谢琏从来都在他们身边未远行过,如今还是青州城那么偏僻又贫困的地方,可真是心疼死了。
又将好些宫里的被褥衣服手炉炭火等一股脑的带了来,远看就好像搬家似的。
圣仁帝左右瞧了瞧,冷哼道:“那小姑娘不是向来大胆,怎么今日没来送送你?朕瞧着也就哄哄你这个傻孩子。”
谢琏抿紧唇,朝着圣仁帝恭敬的行了一礼,道:“姑娘家怎能如此,父皇说笑了。”
“反正在你眼中,那姑娘是无一处不好。”
本以为那个向来脸皮薄的谢琏会否认,却没想到他伸手也不知道在袖口摩挲到了什么,唇角弯了起来,温声道:“正是如此,不仅是在儿臣眼中,她也确实是个顶顶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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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许宰辅在朝中越发的猖狂,就连那蠢笨之人都能咂摸出他的意图来,不过碍于他的权势,没有人敢出来说话。且圣仁帝自从太子走后,便一病不起,整日里喝着药,眼见着仿佛随时就能驾鹤西去,那后宫中也渐渐由许贵妃掌权,许家兄妹一时之间声名大躁,只是碍于四皇子的面子,许宰辅迟迟没有举动。
明珠倒是不怕那许宰辅为难她,毕竟他日后要是想登上那宝座,民间的口碑不能不顾,若是在此时报复于她,于他的名声反倒是不好。
且她身边还有谢琏留下的精锐在暗处保护着她。
不过王修竹听闻了那日的事情,倒是终于记起了他还是明珠的舅舅,只催着她启程去山上的寺庙中暂住,毕竟如今齐都风起云涌,明珠这身份实在是危险的很。
“小姐,后面那些人跟了咱们一路了,如今又出了城门,再往前走,就连个人影都没有了,咱们还是原路返回吧?”
普福寺离着皇城倒是不远,不过那一道因为道路崎岖,平日里路上倒是没有几个人,就是因为那里清净,所以王氏才去了。道路旁连个草木都没有,全是些石子,瞧着荒凉的很。
“咱们这一行有多少个人。”
元宝道:“这普福寺离着皇城又不远,本就是想去清净的,是以小厮婆子没有几个,这这可怎么办。”
现在慌也没有什么用,明珠撩开帘子往后看去,果然瞧见后面远远的跟着一些人,那些人见周围人越来越少了,便也不避讳了,离的越来越近。她攥紧了手中的车帘,不自觉的那下唇都咬的泛了红,只恨自己一时疏忽,那谢琏留给她的暗卫怎能比后面那些人多,且这次那许宰辅肯定是早有准备的。
倒是没有想到,这人竟会连名声都不顾了也要将她弄到手。明珠害他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这次怕是对自己恨之入骨了。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见着岔路口走过来一辆镶金马车,后面跟着一溜的侍卫随从,且各个挺直腰板手拿佩刀,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
后面那些人瞧见了只按捺着性子,想着等那些人走了后便上前,若是敢乱管闲事,直接将宰辅的名号说出来,便也吓得屁滚尿流,谁也不敢管这些闲事。
“霍姐姐!”郭世杰老远就看见那辆华贵的马车,瞧着也就只有霍明珠才能有这派头,凑近一看,果然就见那马车里探出来一张绝美的脸,便夹紧马腹赶到前面来,俊脸上扬起大大的笑容,“今日出门瞧见喜鹊便知道有好事发生,原来是遇见姐姐了。”
少年这次倒是没有涂脂抹粉,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窄身锦衣,头带玉冠,别有一番风骨。
承平侯府的马车已经行到了近前,承平侯夫人从马车里出来,见此,明珠也下了马车,那双手直接被承平侯夫人亲热的握住。承平侯夫人连忙笑道:“好孩子,你这脾气可真是让人畅快的很,我也只恨不得拿着一箩筐鸡蛋全砸了那许令清的脑袋上,下次再有这等好事,可别忘了我!”
她向来是个急性子,又是高门贵女,年轻时与皇后相交甚好。这些日子听闻许宰辅在朝堂中做的事情,只在府中气的咬牙,待听到那霍家姑娘跟太子联合只弄的许宰辅丢尽了脸面,恨不得跑过去给他们加油助威。
说完,又凑到明珠的耳边,轻声问道:“后面那些人可是跟着你的?”
明珠点点头,倒也不避讳,“被许大人给记恨上了,眼瞧着四周没人,便想像之前那般,将我掳去宰辅府呢。”
“谁说四周无人,”承平侯夫人拉着明珠的手走到她的马车前,道:“你可是也要去普福寺?正巧今日我们也要去,咱们便一起。可别当咱们承平侯府也是那等子攀炎附势的小人,好歹也是勋爵人家,便是皇上也要留三分情面,一个大臣哪里来的脸面。”
郭世杰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瞧着母亲频频往后看去,说话的声音还那么大,只下马走到明珠的面前,笑着道:“是呀,左右这条路只通往普佛寺,咱们便一起。”
承平侯府到底是有门面的人家,那一众侍卫护在周围,便是那些人也不敢动了。
明珠心里感激的很,话语间越发的真诚起来,加之承平侯夫人向来喜欢她,二人一路上自是交谈的甚是欢喜。
这些日子以来,那承平侯夜夜留宿在柳姨娘房中,承平侯夫人也不气,还觉得舒服呢,待听闻明珠跟其母亲要留在普福寺小住上些日子,便也决定留在这里,左右还有个人说话。
且那霍家明珠是个性子直爽的,与她说话也没那些弯弯绕绕,王氏又向来温婉,那日承平侯夫人一见便心里欢喜,自此是日日去找王氏,两个人话里投机的很。
“霍姐姐,”郭世杰有些纠结的挠挠头,目光微闪,“就是、有人讨厌你该怎么办?”
“讨厌我?”明珠瞧见郭世杰的模样,就像看见孙知礼一般,又加之他长得白白嫩嫩的,一口一个霍姐姐叫的亲昵,便也错觉他就是自己的弟弟般,笑着道:“既然讨厌我,还理他做什么?自是离的远远的,只当他说的话是放屁。”
“哎,不是。”
明珠歪头去瞧他,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坐在了台阶上,随手摘了颗野草放在手中轻摆着。不自觉的就想起了那个人来,他跟自己说话时也总是欲言又止,害羞又急切的样子。他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自己的面前,他心中所有的想法都袒露无遗,让明珠对他又是无奈又是怜惜。
那边郭世杰说的话明珠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伸出一只手撑着额头无奈的笑。
“霍姐姐!你根本就不听我说话!”郭世杰将自己的愁绪吐露了出来,却见她根本就没有听自己说话,只气愤的蹲下身子直盯着她。
“啊?”明珠反应过来,抬高了声音道:“你怎知我没有听,我都听的真真的,你方才说的人可是太师府的杨小姐?”
“霍姐姐怎么知道的,就是她,那太师府的人都像她那般鼻孔看人?每次见着我不是冷嘲就是热讽,我、我都已经道了歉了,还那样对我,坏死了。”
少年蹲在地上,颇是委屈的抱住了头。
明珠用手里拿着的长草去碰他的脸颊,笑着道:“还说人家拿鼻孔瞧你,你怎的不想想一个姑娘家该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如此?虽然你认了错,可是也不能强逼着人家原谅你。”
“那、那就合该被她骂一辈子。”
“你都知道自己做错了,骂几句又何妨”想起杨韵那张仿佛带着水儿的眼睛,便笑道:“杨小姐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既然诚诚恳恳的去跟她道过谦了,也知道自己错了,她便不会在背后说你,但人家姑娘怎么对你,你也不能强逼不是?还是说,你在乎的是杨小姐这个人对你的态度?”
“我,”郭世杰急的抓耳挠腮,忽的道:“我才不在乎她,只是想起来,我之前道歉似乎敷衍的很,这这便去找她说明白。”
“不急,”明珠伸手扯住他,道:“杨韵那性子,瞧着温婉实则倔的很,你再去烦她,只怕她能将你赶出去,还是我去与她说明白。”
这边两人蹲在地上说着话,全被那来上香的孙夫人看了个清楚。
她自知对不起霍家一家,那封通敌叛国的信件便是从孙府传出去的,也算是她一手伪造的,这几夜里日日做噩梦。她是真的厌恶王氏,可是对明珠却是又爱又恨,毕竟是她养大的小姑娘,现下见了明珠,只想着赶快离开,免得被她瞧见了。
明珠却早已经瞧见了她,立时从地上站起来,面无表情的叫住她。
“姨母,您跑什么?”
一句姨母再出口,已是物是人非。明珠的胸口仍然有钝痛的感觉,更多的却是对她失望,被辜负的失望之感。
寺庙里只有微风吹过,透过那薄薄几件春衫,只觉得寒意彻骨。
第43章
孙夫人看起来憔悴的很,是脂粉都盖不住的沧桑。触碰到明珠的目光时更是止不住的惊慌。
她所有的恨意都是针对王氏的,可是对明珠,却是一种矛盾的感情。让她时而恨,时而爱她。做出这样的事情,午夜梦回她也曾懊恼,可是得知王氏因为霍慎行的事情气的卧床不起,甚至只能去寺庙里静休时,她承认她是畅快的,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内心的空洞。
王氏占的是嫡女的位置,可是说到底并没有做伤害她的事情。
“明珠……”
明珠叫住孙夫人,本来是想要质问她几句,为何能够狠下心肠如此对待她们。可跟她的目光触碰,她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姨母,我之前是真的很喜欢您,甚至比喜欢娘还要喜欢您。”她垂眸,语气也低落了下来,“您对我终究是有养育之恩的,那些年对我的照顾,我也不愿相信都是假的,如此也算是两清了,您以后,好自为之吧。”
孙夫人欲言又止,一阵微风吹过,直到那裙角也不见了踪迹,她这才收回目光。心下不自觉地就想起小姑娘坐在自己怀里的场景,瓷娃娃一般,一口一个姨母叫的她心花怒放,如今却成了这般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