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风云如何变化都干不着普福寺静修的众人。
屋子里,明珠正坐在床榻上绣荷包。她可没有忘记谢琏临走时那眼巴巴的样子,只要一想起谢琏,她心间就像灌了蜜一般甜滋滋的。这几日她总时不时的去找王氏请教,那绣出来的图案比之前她乱绣的好看的多了。
元宝将茶水递过去,笑道:“您这鸳鸯绣的可真好看,等改日太子回来,定是要日日带着身上不舍得摘下来呢。”
如今虽说谢琏被废太子,可是圣仁帝迟迟没有立新人,大家说的顺口,左右又都是亲近之人,也懒得改口了,反正就算是改了也还是要改回来的。
“你怎知我是绣给太子的,瞧着好看了,我自己带着还不行。”
“瞧瞧这交颈的鸳鸯,可要羞死个人了。”元宝挤着放光的小眼道。
明珠懒得与她斗嘴,只抿着唇笑着,手下的针线倒是越发的认真了起来。这有了事情做了,日子也过的飞快,明珠倒是派人去打听过外面的事情,无一例外都是说许宰辅把握了朝政。
圣仁帝本意便是将许宰辅的狐狸尾巴给逼出来,这样也有个理由将他捉拿,如今倒是也快是时候了。她刚要将屋门关上,却听见院子里两个洒扫小僧在对话。
“听说青州城内灾情倒是控制住了,只是好些人都染了瘟疫,如今都快变成一座空城了。所有人都不能出去,据说那朝廷派去赈灾的官员不少也被染了疾病,就说那之前谪仙一般的先太子也没能躲过去,如今就剩下一口气了。”
听闻这话,明珠下意识是不相信,连忙出去问了个明白,待清楚后只觉得眼前一黑,快要昏过去似的。
青州城本就灾情频发,在谢琏去时便已经出现了瘟疫的先兆,只是官员不办事,并没有上报,只以为压下去不出几日便好了。没想到,这病情越演越烈,竟席卷了大半个青州城。
谢琏身子本来就弱,受不了苦累,更别说是疫情了,就是那身强体壮的汉子也受不住,何况谢琏那副孱弱的小身板了。
“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那青州城现在跟那死城一样,就算是您去了,也不过是白白的搭上了一条性命,您又不会医术又不能做什么的,还是在这里安静的坐着等消息吧!”元宝急的将明珠手上的包袱给夺过来,劝道:“殿下吉人自有天相,您就放心,他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明珠当然知道自己什么也不会,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可是她就是担心。从舅舅那里得知了谢琏的消息有几分真之后,她晚上也睡不好了,闭上眼睛就是少年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叫她明珠的样子。
真是可怜又可爱。
她只恨不得立时飞去他的身边,好将少年抱在怀里安慰一番,告诉他不要怕,她就在他的身边,可叹路途遥远她又在这寺庙里出入受限,实在是难受的很。
“元宝你就放心,我去求一求母亲,她定会答应的。”明珠双手合十,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的打转,急的都快哭了。
还未等元宝答话,便见窗户中翻进数位黑衣男子,皆穿着铠甲身带佩剑,跪在地上道:“小姐有何吩咐,尔等随时待命!”
明珠先是被他们吓了一跳,跟元宝两个人抱着往后缩了缩,再看这些人一脸恭敬的模样,才指着道:“你看看这些可都是太子府的精锐,咱们就去吧,你若是嫌路途遥远,就留下来,等我回来就行。”
“你呀你,到底是个小姑娘,可有想过孤身一人路上会发生何事?”房门被推开,来人一身浅青色长裙,鬓角发丝微落,那张容颜清冷又妩媚,手里拿着的团扇轻轻的挥动着,笑道:“正好近几日金玉楼停业,妾还愁没什么好地方去呢,霍小姐可嫌弃带妾一路?”
自从听闻霍家夫人跟小姐去了普福寺之后,香娘便一直想要前来拜访一下,如今齐都不太平,她也正好歇了业。往常从王修竹嘴里听到霍家小姐时她便在心里起了几分好感,更别说那日在金玉楼见到真人,更是喜爱的很。
明珠怎么会嫌弃,只是青州城并不安全,周围还有流民,更别提那要人命的瘟疫了。她实在是心里担心谢琏才去,可若是因此要旁人也遭受到危险,那实在是说不过去。可香娘主意一定,连王修竹也直言要跟着去。王家的产业本来就遍布大齐,那青州城自然也不例外,王修竹一是想在明珠身边好有个照应,二则是去瞧一瞧青州城的店铺。
因着王氏身体不好,他们便没与她说是去青州城,只说要一起去外面游玩一番,王氏自是同意。
一出城门他们便遇到了那从北方前来避难的流民,因着大家心善给与了些粮食,若不是周围有护卫,只怕一干行囊都要被抢了个干净,从此之后,便只管前行,有何人求助也不敢开口帮助。
明珠一行人走的是水路,此去一帆风顺,不到半月便进了青州城附近。
这里寒意还未消除,往来的人们身上皆披着厚重的大袄,越靠近青州城,周围更是一片狼藉,沿街不少的流民跪在地上祈求施舍。
王修竹差人在青州城附近租了一套院子,一行人就暂时在那里落脚。他们还带着齐都的郎中,不过这些日子却只能守在院子里出不了门。路上有不少巡逻的官兵,看见人便要抓去好好的检查一番,若是染病便直接被送进青州城专门放置病人的地方。
“舅舅,我、我就进去瞧一眼,不然我这一趟就是白来了。”
王修竹早就命人将屋子围的严严实实的,就是防着霍明珠自己跑去青州城里,他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可知你如今在做什么?那青州城是你能去的地方?我倒是不知道那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竟让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你执意要进去,是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要了吗?”
王修竹很少对明珠发火,他向来是个风流的人,对自己的外甥女更是温柔,是有求必应的。就连她要来青州城他也愿意陪着跟了来,可看现下的样子,那里面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这丫头是被情爱冲昏了头脑不成,竟是一心里进去。
这要是进去了,是没有多少把握能整个人出来的,更别提外面传的谢琏本就染了瘟疫。
“舅舅,他待我很好。”低低的声音响起。
那人用自己全部的真心来待她,如今她做的这些又算的了什么呢?不过是一点陪伴,一点安慰而已。那人想自己想的每日每夜都在唤着她的名字,明珠是一刻也忍不住了。
往这里赶来的一路上,她都恨不得马车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好快点看到他。
“父亲向来受皇上猜忌,为此更是常年不回家中。可皇上却愿意与霍家联合演这么一出戏,别说是信任霍家了,只怕皇上他巴不得兵权收回他的手中,可他偏偏信了,正是因为太子的保证。皇上向来宠爱他,所以才愿意相信。”明珠攥着袖口,慢慢道:“他本就是太子,地位尊贵,又是懂事听话的人,可却为了我当庭抗旨,康子轩贾鸿安,哪一次都是他救的我,便是救命之恩,报这一次他也是亏的。”
“可这是性命啊。”
“我不晓得进去后会如何,我只知道,若此时我不能进去瞧见他,我必定会后悔。”
明珠到底是进了青州城。花银子买通了巡逻的官兵,并再三保证进去了绝不要求出来,也知道了里面的病情这才让进去。她只与那人说是她家人在青州城内当差,因为担心他所以才急着进去。
待小福子出来后,见着竟然是明珠,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霍,妹子,你怎么来这里了!”霍明珠说的是来寻她的哥哥。
小福子几乎是热泪盈眶的将霍明珠带去了行馆。也是在路上才知晓,谢琏本就不是染了瘟疫,而是这些日子一直办公,身体受累染了风寒,这传出去了竟是成了瘟疫。
屋里一股浓重的药味,还伴随着阵阵的咳嗽的声音,随行的太医刚从屋子里出来,对着小福子道:“公公您就不用进去了,殿下刚刚入睡,这些日子为着流民的事情可是操碎了心,让他先休息着吧。”
小福子将太医带了出去,明珠走进去,目光带着些贪婪的在少年的身上望着。
他瘦了很多,下巴尖的都看不到一点肉了,厚厚的带着些潮湿的锦被盖在身上,身子如何能好。那一向白皙的脸蛋也变得沧桑了些,眼下一片青灰。
她就坐在床边上,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将随身带着的荷包拿了出来,放在了他的枕侧。也是在见到他的这一刻,那长久以来的紧张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
谢琏这几日一直没能睡个好觉,可就在刚才,他听见了太医与小福子在外面轻声说话,接着便是一股令他安心的香气传来,也不知怎的,他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见床榻便趴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以为自己花了眼睛,还用力揉了揉。
“你醒了?”明珠也跟着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看着他。
却见那床上本该好好的少年忽的红了眼眶,接着一抽鼻子,泪珠子滚落了下来,像是受尽了委屈般,忽然瞧见了她,便再也止不住。
他想要将身子背过去,不让明珠看见自己哭泣的模样,可又想要看着她,已经有好久没有见她了,他想的厉害。
最后万般情绪只换成了一句委屈又可怜的,“明珠。”
她听完,心间突然一颤。将他的身子拥入怀中,轻轻的拍打着少年忽然僵硬的后背,明珠轻声道:“是我呀,我来了。听见你生病了,我担心的都睡不着觉,这才赶了来。”
声音温柔,慢慢的抚平他心底的委屈与不安,将他那颗连日来疲惫不堪的心包裹在一处柔软之中,他只想陷进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说,只愿永远沉在明珠的怀抱之中。
谢琏伸手,慢慢的环上去,他的动作轻柔,只堪堪的轻碰着衣料,生怕弄伤了她般。他怕自己太过放纵,对明珠的感情一但冲破牢笼,便一发不可收拾。
也是在这无她的青州城中,谢琏才清楚的意识到内心深处对明珠的占有,他恨不能时时刻刻将她带在身边,无数次的想要让守在她身边的暗卫将她带来,这想法太过阴暗难以启齿,他只能咬牙忍着。
太子也好,谢琏也好,他想要明珠记得的是一个光明温柔善良的他,心里那一切与此无关甚至相违背的想法他只能暗暗的压着禁锢着。
放在后背上的手越发的温柔了,明珠轻眨了下双睫,眼眸中先是闪过丝茫然,而后不久便是深深的疼惜。
她起身,将那双手撤离,垂眸不去看谢琏眼底飞快闪现的不安,将那放在他枕侧的荷包拿在手里,摊开掌心呈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个精致的竹青色的荷包,上面绣着两只交颈的鸳鸯,再普通不过了,却因为旁边两个小小的名字变得与众不同。
谢琏愕然抬眸。就见明珠望着他,那双眸子仿佛将世间的温柔都藏进,又仿佛有千言万语要与他说。
“我与你一般,是非你不可的。”
那荷包被明珠放在了已然呆愣的谢琏手中。
第44章
自从得知谢琏生病的消息,明珠的心一刻也没有放下去过,加之连日赶路,已是劳累至极,今天见到他安好的样子,一时间松了口气,只觉得昏昏欲睡。
小福子已经派人将明珠安全到达的消息送去了城外王修竹的住处。
她现在也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事情,两个眼皮子开始打起了架。
少女穿着一身借来的灰布棉衣,头发也只是挽了起来并没有多余的坠饰,那向来明艳的五官此时略显疲惫。谢琏将那荷包紧攥在手中,自从明珠将它放在他的手中后,谢琏便一直握着,就是连明珠想要看一眼都不给。
其实他更想要握着明珠的手,可怕唐突了她,只能暗自忍耐着。身上本来还有几分病态的,见了她,就全好了。
“明珠,你先去睡一觉吧,方才已经让小福子整理好了一间厢房出来。”他很想让明珠就睡在这里,可是毕竟屋里多病气,传染了她就不好了。
明珠勉强打起精神,看了谢琏一眼,便自觉的将鞋袜给脱了,往榻上爬去,哪里还顾得了谢琏此时砰砰乱跳的心脏,只觉得一颗脑袋昏昏沉沉只想立马睡去才好。
她自觉的钻进了被褥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来,咕哝道:“我就睡一会儿,你不要吵我。”
“……好、好。”
谢琏刚来青州城时,生活处处还是按照在齐都般精致的,可是这里流民遍地且家家贫穷,就连那知府大人过的也很是拮据,他便没有再像从前般,只跟众人一样。从前身在富贵处,无法切身体会到百姓的生活,如今到了这里才知苦处,他本就是良善之人,从小又被时时规劝教育,自是日日勤勉了些。
他是男子,苦是该苦了些。可明珠不同,这件屋子里本就潮湿阴冷,她又一路赶来甚是疲惫。谢琏便叫小福子将炭火烧上,还将手炉一并拿了来,全都塞到了被褥里。
屋里一时之间被哄的暖融融的,寒风拍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往外看去,只有一片青葱绿色立在寒风萧瑟中,来往的内侍婢女皆穿的厚重,本应该是极冷的,何况谢琏如今的身子。
可他此时还维持着之前半坐在床榻上的姿势,四肢都僵硬了却不敢动分毫。枕侧是明珠均匀的呼吸声,带着浅浅的香气在屋里缠绕,他只要一低眸就能看见她安静的睡颜,可他偏偏不敢去看,动也不敢动。
床榻其实很大,足以容纳两人,中间还空了好些空间,可谢琏却感觉他们两个人此时是紧紧的贴着的,不是身体的距离,而是心。
青州城如今全城戒严,瘟疫横行。来此的人该要多么大的决心,或者说里面该是有多么重要的人,必定是愿意以命想送的。可霍明珠再如何说,也是个齐都出生长大的娇滴滴的嫡小姐,却愿意信任他到此地步,让谢琏如何不感动,他只觉得自己现下全身都流淌着滚烫的血液,烧的他想要出去吼一吼。
那霍家的明珠,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身上,低头就见明珠微抬着双眸,声音细细小小的道:“你快躺下呀,坐着不累嘛。”
“……好、好、”
他笔挺的躺在被褥里,眼睛直直的望着头顶,过了好半晌,他才试探性的将那只放在他身侧的小手握住,慢慢的,无声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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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青州知府来了一趟,谢琏立马穿衣出去了,二人在书房里商议了好一会儿才结束。谢琏正披着大氅坐在案桌后,他的腰上系着朱青色的荷包,上面栩栩如生的鸳鸯看的他是心间痒痒的,总是忍不住伸手摩挲几下。
那上面写的名字不是谢琏,是阿蛮。